两日后,梁蔚与李尘徽坐上了入宫的马车,公主殿下的仪仗气派极了,马车后的侍女亲卫加起来足足二十余人,快赶上那日大婚的阵仗了。

  李尘徽上车时被这阵仗小小的震惊了一下,但他面上没有显出半分,只是在上车时被那不菲的地毯给绊了一下,梁蔚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稳当点。”梁蔚低沉又悦耳的声音钻入他的耳朵。

  “多......多谢殿下。”李尘徽语调不稳,他起身时鼻尖差点撞上梁蔚的肩膀,被带着体温的梅香笼了一脸。

  “这地毯甚是累赘,改日撤换了。”梁蔚对着外面的炳刃吩咐道。

  李尘徽刚坐定就听到这一句,顿时对那无辜的地毯起了几分歉意。

  车前帘子落下,把他俩与外面的人隔绝起来。

  梁蔚对刚才那一出毫不在意,她淡定的理着衣袖上的褶皱,留李尘徽在寂静的马车里尴尬着。

  “殿下,您今天这身宫装真好看。”李尘徽开始没话找话,他这几天对梁蔚的性子有了一星半点的了解,只要不触犯到公主殿下的底线,她还是很好说话的。

  “多谢夸赞,不过我前日入宫也穿的是这一件,你今日才觉得好看吗?”梁蔚嘴角噙着笑,但眼里却没有笑意。

  李尘徽在心里狂吠:“完了,她今天心情不好,自己这是在找死吗?谁知道堂堂公主连入宫的衣服都不换一件啊!”

  但他还是厚着脸皮说道:“此前殿下走的匆忙,回来时天已暗了,我看的不清楚。如今细看之下,觉得这身衣服在殿下穿来简直惊为天人,才脱口而出。”

  “有心了,不过你还是省点口舌,留着力气入宫吧。”梁蔚没与他废话,懒懒的打发了他。

  李尘徽扶了扶鼻子,方才留在他心头的暧昧烟消云散,梁蔚这种人没心没肺,平日里演的情真意切,实则对一切风花雪月都嗤之以鼻。

  两人一路再没说话,不多时马车便驶到了皇宫。

  他二人下了车,跟着引路的内宦进了宫,梁蔚带的亲卫被拦在门口,只留了八名侍女跟在他们身后。

  他俩到乾清宫的时候,景明帝和皇后已等待多时了。

  他与梁蔚甫一行礼,就被上前而来的皇后挨个扶了起来。

  “小蔚快起来,驸马也请起,早就听说驸马一表人才,今日一见与小蔚果真是一对璧人啊。”薛皇后面带微笑,温柔端庄的面容让人看着就想叫一声“阿姐”。

  “对啊,不必拘礼,你们快坐吧。”坐在上首的皇上也笑着说道。

  “多谢皇兄皇嫂。”梁蔚带着李尘徽落座。

  薛皇后热络的说:“小蔚前几次入宫都没到我宫里坐坐,衡儿一直跟我闹着要见姑姑呢。”

  她说的衡儿是二皇子梁衡,是皇后所生的嫡子,如今才不过三岁,恐怕连梁蔚是哪个都不知道。

  “是臣妹思虑不周,若不是今日还要去太后宫里,就去皇嫂宫里看二殿下了。”梁蔚知道她是随口一说,索性拿太后来敷衍她。

  “小蔚前几天是入宫与朕议事,顾不上做别的,日后她入宫的机会多着呢,不急这一时。”梁珹看了一眼皇后,眼里有些不悦。

  “听闻驸马与小蔚感情很好,朕也就放心了。”梁珹看着李尘徽,眼底带着欣慰,“驸马之前替小蔚帮了大忙,朕虽赏了你父亲,可到底没有单独给你赏赐,今日便许你一个心愿吧。你想要什么尽管说。”

  李尘徽知道这不是赏赐,而是试探,甚至还有威胁。

  “臣的确有一心愿。”顷刻间李尘徽灵机一动,他起身跪于殿前。

  梁珹见他说的如此痛快,有些好奇的等着他的下文,梁蔚也转头看他。

  “臣今日晨起见公主殿下的宫装还是旧样式,殿下节俭,宁可身着旧衣也不愿铺张,臣看在眼里,痛在心中,殿下是皇家贵女怎能这般委屈,臣斗胆求皇上着人为殿下再制几件新衣。”

  李尘徽话说的诚恳,情动的真挚,让在场的众人都相信了这番鬼话。

  “哈哈哈,朕前日听人说了几句闲话,还以为是谣言,如今才知道这不是空穴来风,小蔚,你这夫君还真是眼里心里都是你啊。”梁珹打消了心中的疑虑,他笑着对梁蔚说道。

  “臣妹还没注意到这些,不想夫君竟这般细心。”梁蔚适时的低下头,露出女儿家羞怯的表情。

  “朕准了,不过你就不为自己求个心愿吗?”

  “臣此生能与殿下结为夫妻,就已经是皇上天大的恩赐了,余生所愿不过是与殿下白头偕老,相伴一生罢了,再无别的念想。”李尘徽答的很快,梁蔚觉得他绝对是早就打好了腹稿。

  立在一旁的皇后此刻眼里竟闪着泪光,她以帕拭泪,轻轻的开了口:“皇上,小蔚此前在宫外漂泊良久,无依无靠,如今终于找到了疼她爱她之人,臣妾真为她感到高兴。”

  梁珹起身拉住了皇后的手,也动情的说道:“是啊,看到他们俩朕就想到了当初与你成婚的场景。”

  李尘徽瞧着这一出,觉得梁蔚那戏精的天分原来是有出处的,这一家子都挺能演的。

  就在帝后执手相看泪眼的时候,梁蔚脸上娇羞的神色消失了一瞬间,公主殿下清醒的看着李尘徽,眼里闪过了一丝笑意,但很快就变了回去。

  他二人在皇帝宫里又说了会话,眼看着梁珹有些精力不济,便起身告辞了。

  李尘徽在殿中周旋了半天,早已心累无比,但他不敢放松半分,因为一会儿还是一场硬仗要打。

  在前去慈宁宫的途中,他隐在衣袖里的手攥紧了泛着热意的符玉。

  梁蔚见他神色凝重的仿佛要上断头台,有些好笑的贴在他耳边说道:“你死了我得替你守孝三年,就入不了朝堂了,为着这个,今日也得让你活着出去。别垮着死人脸了,快拿出你方才的本事,让我继续另眼相看。”

  她这话半是安慰半是调笑,李尘徽被她的气息烫红了耳朵,心却在刹那间定了下来。

  梁蔚声音很低,除了李尘徽没人能听见,在身后跟着的众人的眼里他俩不过是在亲昵的调情。

  “端阳公主携驸马拜见太后!”慈宁宫的总管太监候在宫门口,见梁蔚他们到了便开口告知里面。

  太后身边的玉兰姑姑便掀帘走了出来,见到梁蔚便笑道:“殿下和驸马快里面请,太后娘娘可算把你们盼来了。”

  梁蔚神色淡淡,道了一句“劳烦姑姑亲自来请。”便带着李尘徽进去了。

  崔太后一袭紫色华服端坐于首座之上,见人来了,便露出浅笑来,“端阳来了,快坐吧。”

  只一句话,李尘徽就听出了差异,方才皇上与皇后都唤梁蔚“小蔚”,而到了太后这里便只是冷冰冰的叫着梁蔚的封号,皇家还真是亲疏有别,泾渭分明啊。

  “多谢母后。”梁蔚与李尘徽行礼入座。

  “你回京半月,除了成婚哀家就没见你几面,今日等了许久才见到你,倒是恍然如梦啊。”崔太后的语气温柔,但话里却是在责怪梁蔚。

  “前些日子一直在忙着大婚的事,而后因着刺杀案在刑部耽搁了几天时间,是儿臣疏忽了。”梁蔚面无表情的回了话。

  崔太后闻言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梁蔚这是在拿话刺她。

  “罢了,女大不由娘啊,你皇兄给你赐了门好婚事,我瞧着驸马相貌堂堂,是个踏实的孩子。”太后话锋一转对准了李尘徽。

  “多谢太后娘娘抬爱。”李尘徽起身行礼,他明白真正的好戏开始了。

  果然,崔太后又接着说道:“哀家见时候不早了,端阳啊,你去别处转转,我与驸马说些体己话。”她开始赶人了。

  梁蔚迤迤然行了礼,临走前又对李尘徽说道:“夫君,我去皇嫂宫里坐坐,你待会记得去未央宫寻我,我们一起出宫。”

  “臣遵命,殿下您去吧。”李尘徽面带微笑,端的是温良体贴的贤夫样。

  梁蔚这话一语双关,一则是告诉李尘徽待会的去处,二则是在警告太后若李尘徽到时候不去她会来要人。

  “驸马和端阳新婚燕尔,感情甚笃,哀家实感欣慰。端阳性子执拗,有时候做事思量不全,你身为她的夫君当时常规劝着。”待梁蔚走远,太后才又开了口。

  “臣谨遵太后教诲,日后对殿下会更加上心 ,太后有何吩咐,臣也定会全然转达给殿下。 ”李尘徽佯装听不懂她的话,与她打起了太极。

  崔太后对梁蔚有什么好吩咐的,她难道要跟李尘徽说,她想让梁蔚早点死,别赖在世上碍她的眼吗?

  太后脸上的端庄差点维持不住,她在心里想:“牙尖嘴利的蠢货。”但旋即又笑着说道:“驸马说笑了,端阳既已出嫁,哀家就不好再管她的事了,以后还是要把她托付给你。”

  “臣定会照顾好殿下,不辜负太后的信任。”李尘徽躬身行礼。

  “驸马快坐下,昨日黔州新下的春茶到了,哀家还没来得及喝,今日便与你一同尝尝吧,来人,给驸马上茶。”

  太后慈爱的看着李尘徽,那弯起的眼角与梁蔚杀人时如出一辙。

  李尘徽心道:“来了。”

  太后话音刚落,两位宫女就端着托盘走入,立在太后边上的玉兰姑姑上前接过了其中一位宫女的托盘,呈递给了太后。

  另外一位宫女端着茶盏向李尘徽走去,李尘徽袖中的符玉愈发滚烫,提醒着他茶水有问题,他心中划过万千念头,每一个都能完美避过这杯茶。

  就在他要开口的时刻,只听“哗啦”一声,那送茶的宫女不知怎的跌坐在地,青瓷茶盏摔的粉碎,李尘徽的袍摆也被散落的茶水打湿。

  幸好李尘徽反应及时,在那一瞬间起身躲开,不然他就要成为本朝第一位毁容的驸马了。

  “大胆贱婢!来人,把她拖出去!”玉兰姑姑厉声向外喊道。

  那宫女被此变故吓的哭了出来,她拼命磕头求饶,但还是被赶来的侍卫无情的拖走了。

  “驸马的衣裳脏了,重喜,你带驸马去偏殿换件衣服吧。”太后端起茶盏撇了撇里面的浮沫,淡定的开了口。

  名叫重喜的内宦随之入门,就要带着李尘徽走,就在这时太后又说道:“驸马换好衣服便退下吧,不必再来说话了。”

  李尘徽看了一眼太后高深莫测的神色,俯首告了退。

  重喜带着李尘徽往偏殿走去,李尘徽看着那无人值守的回廊,觉得这是个杀人的好地方。

  他绷着心弦走了一路,袖中的符玉却毫无动静,仿佛太后真的只是想让他换件衣裳。

  一路上重喜没跟他讲过话,到了地方才开口道:“驸马,您先进去,奴婢去叫人给您拿衣服,随后就到。”

  李尘徽颔首,他抬脚就要往里面去,却突然嗅到了若有若无的脂粉香,他随即停住了脚步,转头看着面色阴郁的重喜,缓缓露出一个浅笑。

  “公公,我突然想起宫规有言,外男不可私入后宫内殿,我还是在此处等公公吧。”

  “驸马不必拘礼,还是快些进去吧。”他语气阴森,让人听了心里发凉。

  李尘徽巍然不动,他的衣袖里不只有符玉,还有一把梁蔚在前来慈宁宫路上偷偷塞给他的匕首,以及他在进宫前自己磨出来的薄刃。

  重喜见他不动,便疾声朝门里喊道:“你们还不出来把他拖进去!”

  “你们慈宁宫的人就只会拖人这一招吗?”李尘徽拿出匕首虚晃一招,趁重喜躲避的空隙,立刻往外间跑去,他余光扫见殿中跑出两位女子和重喜一起在他身后穷追不舍。

  太后还真看的起他,她老人家不仅想让他死,还要让他死的身败名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