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放学时间, 夕阳下沉，昏黄微光映着教学楼的顶端，清一色的蓝白校服涌出校门。像是在泛黄的纸张上书写出艳丽又张扬的文字, 陈旧校园透着青春气息，没有半点违和。
天气发闷, 路过的洒水车淋湿地面, 减弱了空气中干燥的橡胶味。
或跑或走的学生们熙熙攘攘, 三五成群，附近的快餐店几乎爆满, 攒动的人群将一往无前的青春和成年人的沉闷世界割开道清晰的分界线。顺着风传进耳朵里的内容, 无非都是关于课业、游戏、追星，还有滑板、摩托车等又酷又有个性的爱好。
学生时代和成人世界，热烈明媚的象牙塔, 和枯燥无趣的荒原。
许是太久没有感受到新鲜活跃的氛围, 等红绿灯的功夫, 薄晴烟没着急往前。林霁青则在她身侧，两人并排而站，落后于汹涌人潮。四周莫名地空出一圈，像是其他人和他们自动划出的分水岭。
前面的人都在低头玩手机，倒是有两个穿着校服的小姑娘在聊天。
高马尾：“昨天我小姑去我家吃饭。”
黑长直：“三十岁还没结婚的那个小姑？”
高马尾：“对。在外企做HR的，我妈又催她结婚被我当场给怼回去了。”
黑长直：“哈哈哈, 你怎么说的啊？”
高马尾：“我说我妈多管闲事, 谁想结婚以后天天伺候一大家子，老得多快啊。你看我小姑虽说没结婚, 但天天打扮精致得像是二十出头的都市丽人。反正我以后也不结婚, 婚姻能给女人带来啥，没意思。”
黑长直：“恋爱呢？”
高马尾：“恋爱还是要谈的, 拉出丝的暧昧期最上头了呜呜呜。”
黑长直嘲笑：“你又没谈过你体会个毛的暧昧期。”
高马尾：“我看小说啊，没见过猪跑我还没吃过猪肉啦，还是二次元男人好不塌房。”
黑长直：“那你岂不是，说起感情历尽千帆身经百战，指点起姐妹们的恋爱炉火纯青，结果归来三年是初吻仍在？”
高马尾：“我颜控啊，你没发现咱们班好多男生长得……不好说。有时候我一进班级感觉进了海鲜市场，要不就是又细又长跟个大鱿鱼似的，要不就是矮胖矮胖的派大星。我提不起一点劲，真的是每天上学连防晒都懒得擦。什么时候老天爷能发配给我个帅哥让我谈谈。”
黑长直：“防晒还是要擦的，美白。”
汽鸣声蓦地响起，像是横空划过的一道尖刺。
察觉到什么，黑长直余光向斜后方瞥了眼。
猛地一顿。
随后她使劲地怼了怼高马尾的胳膊。
压抑的兴奋声还是飘进了薄晴烟的耳朵里。
黑长直：“卧槽，老天爷显灵了。”
高马尾：“啥？”
黑长直小幅度扭转着僵硬的脖颈，音节从牙缝里挤出来：“后面，大帅逼。”
“哪儿？”
“后面！哎呀你别这么明显！”
高马尾装模作样地重新扎头发，一个托马斯回旋转头停顿两秒又猛地扭回来，主打就是稳准快。
“卧槽，真的好帅。”倒吸了一口冷气的声，“旁边的美女该不会是他女朋友吧。”
黑长直：“你问问，万一不是呢。你就去要他微信，我想看帅哥朋友圈。”
高马尾：“……问就问。就算我当不了他女朋友，跟漂亮的人说话我赏心悦目，刺激多巴胺分泌还能减少乳腺增生呢。”
绿灯亮起。
呼啦啦的人群朝着街道对面走过去。
两个小姑娘步伐故意放慢了一步，错落到和薄晴烟等人同样的位置。
高马尾女生瘦瘦高高的，白净的脸颊未施粉黛，杏眸圆润。
她轻咳了一声。
薄晴烟饶有兴趣地看了过去。
目光和小姑娘对视，对方脸颊噌地红了。
“美、女姐姐，你们是情侣吗？”高马尾女生磕磕巴巴地说完，又连忙摆手，“我也没有别的意思。”
话音落，几个人也抵达街道对面。
川流不息的人群里，两个小姑娘像是两只好奇的土拨鼠，眨巴着眼睛等待着她的发言。
就连林霁青也朝着她望了过来，漆黑的眸带了点戏谑，意味深长。
仿佛同样在问：说说，是什么关系？嗯？
薄晴烟斜睨了林霁青一眼，眉尾稍扬。
嗤，最近这小子真的太跳了，不整治不行。
薄晴烟手指轻轻刮过外套的角，脑子里闪过想欺负他的作恶劲儿，也想重新占回上风。
于是，她微微笑道：“是姐弟的关系哦。姐姐比他大了五岁。”
高马尾小姑娘眼睛一亮，看向林霁青：“那你有女朋友吗？”
林霁青看着薄晴烟，一字一顿地回复：“没。”
高马尾小姑娘瞬间被他的话打足了勇气：“我可以加你的微信吗？”
气氛蓦地沉默。
这回，轮到薄晴烟好整以暇地盯着林霁青看了。
“哦。”林霁青懒懒地从裤兜里拿出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解锁，在手机屏幕上敲了敲，停顿了会儿。他点开了个微信的二维码界面，又慢吞吞地往前送。
他的动作无比缓慢，就跟开了0.25倍速似的。
不过两个小姑娘光顾着激动去了，压根没发现林霁青丝毫没有加微信的欲望。
但林霁青这点虚张声势的小动作落在薄晴烟这里，他想做什么，她一清二楚。
薄晴烟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她甩出一根夹在白又瘦的细长指间。另一只手揣进口袋里，烟没急着点燃，她神色平静地候在旁边，仿佛看不出半点端倪，也完全不在意他受欢迎的程度。
小姑娘们开开心心地扫码，直到看见资料信息弹出来，表情当场凝固。
高马尾不太确定地看了看林霁青，又看了看手机，神色狐疑，连嗓音都忍不住提高。
“AAA高中物理老师-王老师？”
“还是直播免费教学版？”
“我是不是扫错了……”
林霁青语调缓慢：“没错，关注我公众号听免费课程，送全套高三模拟练习题。”
“……”
这个微信名和帅哥本人的长相，也太不符合了吧，而且头像还是花开富贵。
啊这！滤镜碎一地啊。瞬间，再帅的脸都打了折扣……
两个小姑娘：“也，不是不能听。但我俩是文科生……王老师打扰了。”
等人走远了，薄晴烟看着林霁青笑：“王老师真不诚实，怎么能骗学生呢。”
林霁青薄唇抿得很紧，视线落在她面上仔细地瞧着，想从她这里找出点不同寻常的表情。可目光对上，薄晴烟完全没什么大反应，连丁点醋意都看不出。
虽然他也清楚两个中学生还不至于让她有什么情绪。
可，一点反应都没有？一点，都没有？
他真的很不爽。活像是拳头打进空气，对方连个反馈的态度都懒得做。
抬抬眼皮也行啊。
他知道薄晴烟是个看起来很淡的人，但相处久了就会发现，她的心很热。她会在学生时期出手救下完全不认识的自己，会在工作上冒着暴雨危险去寻找失联的员工，也会去关心没什么交集的老同学秦简洵……
薄晴烟就像是不被定义的自由。
可林霁青想独占她的全部。
他要她的情绪只为他而波动，会吃醋，会介意，会没安全感，会患得患失。
也想要自己完全属于她。
林霁青讨厌任何人，而薄晴烟像是在心脏里蔓延的希望。
因为太过渴望，无处安放的执念在叫嚣，他浑身都疼。
脑海里闪过无数个想法，最终全部压制下去。
林霁青敛眸，没什么情绪地说道：“王老师骗人，林老师不骗人。”
定的位置是火锅店，六中门口新开的一家，还没走到门口就能闻到四处飘香的油辣味道。
刚开业酬宾，再加上晚饭时间，店里正是人声鼎沸的时候。
林霁青在来的路上就订好了位置，所以服务员直接领着他们上了二楼，坐在沿着楼梯口左拐的方桌。
位置不大，但对于两个人来说还是够的。
“我们这里都是扫码点菜，桌子右下角这里，有什么需要随时喊我。”店里忙得热火朝天，服务员匆匆忙忙地交代完人就走了。
林霁青眸间沉沉：“姐姐，点菜。”
薄晴烟当然不跟他客气，草草地翻了遍菜单，她选了几样店里的特色菜，又点了些素菜，最后上了两份红糖糍粑和冰粉。
“酒，点吗？”
薄晴烟从手机微信里繁忙的交流中抬头：“你能喝？”
“不、能。”林霁青差点都被薄晴烟给气笑了。
刚才加微信那事没反应也就算了，点完菜就盯着手机回消息，当他不存在啊。
薄晴烟奇怪：“那你要酒做什么？”
林霁青也拿出手机挡在面前，面无表情：“随便问问。”
气氛陷入诡异的沉默。
两人突然就不说话，各看各的手机。
林霁青把微信翻了个遍，消息安安静静，好友都跟凭空消失了，连朋友圈都不发。而平时响个没完的工作群，这会儿更是连个屁都不放。
好在，店主的声音通过喇叭回响在店内的每个角落里。
勉强打破了两人凝滞的氛围。
“各位顾客朋友们，今天是我们新店开业的大酬宾，除了赠送的配菜和折扣以外呢。今晚我们还将进行一个小游戏。”
“参与的顾客就可以直接免单，以桌为小组。”
“这个游戏的规则我给大家讲述一下，名字叫东问西答。”
“参与的每一桌的每一个人都会发一个骰盅。根据点数大小来选择，点数最大的人将询问点数最小的人一个私密的问题。若是回答不出来，要接受大冒险类的惩罚。”
人群里，不知道哪桌喊道：“不就是真心话大冒险吗。”
店主笑着：“这位顾客你说对了，就当是给大家热闹热闹活跃气氛，只不过是全店都围观的性质。有想参与的顾客现在可以扫描桌面的二维码，在最后一栏点击参与。”
原本听着这个游戏，薄晴烟没什么兴致。
但没想到参与的人还挺多，两三桌排队等着。
摇骰子的声响混在嘻嘻哈哈的吵闹声里，什么稀奇古怪的问题都问出来，还有拼桌吃饭的问对方有没有老婆。
直到，店主高举的喇叭朝着她的方向喊过来——
“下一桌参与游戏的是，A201。”
薄晴烟夹起的藕片啪嗒掉进了碗里。
她余光瞥了眼桌号，嗯，A201。
在抬起视线看向林霁青时，正巧撞进对方漆黑的眼眸里。
似笑非笑地勾起薄唇。
林霁青双手交叠垫在下颌，清俊的眉眼间满是乖戾。
他微微颔首：“既然免单，那我们玩玩吧，总盯着手机怪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