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马扬鞭,任忌赶回临水郡。

  从熟悉的青石桥下走过,当年那面色羞红的小小少年,不断浮现眼前。

  他勾起嘴角,兴奋的胸口都有些酸痛,深吸一口气,黑珍珠不需要他催促,已经自觉的下到河床底下,咀嚼起肥美多汁的青草。

  任忌从马上蹦下来,蹦蹦跳跳的四处看,河床的青草,青石桥石缝中的嫩芽泥土,在他眼里都充满生机。

  心情大好的他坐不住,上蹿下跳,任家稳重端庄的家训,全都扔到脑后去。

  小白,小白……他想把这些年的经历好好给那傻孩子讲讲,战场上惊险刺1激的事情,军队中的奇闻异事,足够他兴奋好半天,任忌都能想象,小白瞪大眼睛,呆呆地听着的样子。

  又是一阵控制不住的轻笑,任忌嘴上念叨着,转眼已经是黄昏。

  再等等再等等,上一次小白不也是在这等他到天黑吗?小白一定会来,而他只要乖乖等着,就一定能等到。

  好巧不巧,外面又下起大雨,瓢泼大雨是残夏最后一点倔强,再过几日入秋后,满目金黄,就不会再有这样浩荡缥缈的雨雾了。

  大雨能让任忌感到幸福,小白也是,如今两样东西都近在眼前,任忌幸福地憨笑一声,抱起胳膊,靠在桥洞中,感受着拂面的雨丝与凉风。

  天色完全暗下来,雨没有停,小白没有来。

  再等等。

  这一等就是一个月。

  任忌不去催,不去找,因为相信小白不会爽约,小白的母亲,他更不愿意与之有任何交流,他就在原地等着,心上人一定会来。他有这个自信。

  可是一个月过去了,再怎么样的借口,都不变得有些苍白无力。

  小白…究竟在哪呢?

  实在无法忍受漫长的煎熬,任忌硬着头皮敲响了小白的家门,与六年前不同的是,原本炊烟袅袅的小屋,没有一点生活气息,冷清死寂的像个停尸的义庄,原本郁郁葱葱的小院破败不堪。

  小白的母亲也不在。

  辗转打听,终于站在了白府的大门前,那是一间面积不大,却规制齐整的宅子。

  如此小的面积,还要按照大户大宅的规制建造,乍一看气派高贵,细看装修却俗不可耐,比及京城那些真正的大户人家,简直是东施效颦,可笑的很。

  当然,京城的大户人家真的只是大户人家,不包括任府,任府那举世闻名的云起阁,眼前寒酸各色的小府,是连相提并论的资格都没有的。

  敲开那扇大门,装模作样的走出一位管家,问了来意,毕恭毕敬的退下,说是要禀告老爷。

  任忌无奈地站在大门外,这府再小,也终归要有个基本样子,连个会客堂都没有吗?

  他富二代本性觉醒,略有些嫌弃的等着。

  大门重新打开,管家弯着腰请他进去,任忌觉得自己可真是开了眼,这么小的府邸,竟然设计的重重叠叠,好几重内门,真是好生“气派”。

  他皱了皱眉,小心的迈过一道道门槛,室内的装潢更是刺痛着他从小欣赏高雅的眼睛,几副一看就是仿造的书画字幅挂的满眼都是,家具也是以次充好的木头,既不结实也不实用,只是装个样子。

  书架上摆满了各种书籍,放眼过去,民间话本1小1说翻得快烂了,最显眼位置的四书五经落满灰尘,一看主人家从买回来就没打开过。

  如此基本可以做出判断,这家的老爷,不过是个附庸风雅的伪君子而已,实在谈不上什么气质。

  话虽如此,当任忌见到那白发苍苍,却依然梳的整整齐齐,一脸正派的端坐在上的白父时,还是周周正正的行了礼,任家的教养不能丢。

  “小公子找我何事?”白老“淡如水”,平静地问道。上下打量了任忌一眼,显然不是什么官场上的官老爷,还不够穷酸的呢,再看看那一头短发,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白老爷更是连搭理都懒得搭理。

  “我来打听一下,白二公子白芷的下落,请问他在这里吗?”任忌小心翼翼的开口。

  “他?死了。”白老就像是在谈论阿猫阿狗,随口答道。

  “什么!”任忌如若五雷轰顶,怀疑自己听错了,连忙喊道:“您是不是听错了,白芷,小白公子呀!”

  “我还能听错了不成,白二公子就这一个,错不了,后山埋着呢,你要感兴趣,自己去找。”

  任忌呆愣在原地,怎么可能……六年别离,春去秋来的思念,换来的竟然是天人永隔吗?

  小白还那么年轻,怎么可能…一定是假的…一定是。

  “老先生,别说我相不相信您的话,就算是真的,白芷好歹是您的儿子,你就这样的态度?”

  任忌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地道。

  “呵,我的孩子,白芷可不是我的亲儿子,这么多年吃我的用我的,好不容易长大了出息了,却病死了,我养这小崽子又什么用!”

  似乎是提起让人气氛的往事,白老爷气的吹胡子瞪眼,怒视着任忌。

  “还有,信不信由你,尸骨运回来的时候,白府上下看的真真切切,就是白芷没错,你要是不信,大可以去问,他已经死了,跟白家一点关系都没有,管家,送客!”

  不由分说,白老爷下了逐客令,任忌脑袋混沌一片,剧烈的疼痛着。

  他还是不信,要自己去确认。

  “老先生,白芷是什么时候死的?”任忌拦住要关门的老管家,问道。

  “大概一年前。”管家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正是与蛮人开战前后。

  “是…因为什么?”

  “病死的。”

  “您也确定,那尸骨…是小白?”

  “错不了,一模一样的。”

  “身上有没有带什么东西?”

  老管家闭口不言,任忌从身上摸出自己的玉佩,递到他手中。

  对方这才笑逐颜开,重新道:“那倒是没有,就是穿着一袭白衣而已。”

  “有没有带着簪子?”

  这是他最后的希望,小白不会把自己送的东西乱扔。

  “那倒是没注意,不过小公子,我劝你一句,这身上再又什么值钱的东西,尸骨从京城一路送回来,也早就被那些大兵顺走了,你这么问啊,没用。”

  老管家收了东西,倒是十分热心。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

  任忌的脑袋更疼了,眼下几乎全凭一口气吊着,老管家在他看来变成了重影,双腿一软,重重的跪坐在门槛上。

  “小公子,小公子,你没事吧。”管家呼喊地声音传来,忽远忽近的,在任忌听来很不真切。

  “没…没事……我还有一个问题……白…白芷不是白老爷亲生的……是…怎么回事?”艰难的问完,任忌侧过头,吐出了嘴里涌出来的腥甜液体,低头一看,满目鲜红。

  “哎呀…血血……”老管家惊恐的看着他,嚷嚷起来。

  “闭嘴…别吵,回到我的问题!”任忌不耐烦地吼道。

  “哦哦…我告诉你啊,”老管家做贼心虚的回头看看,自家老爷没有要出来的迹象,这才小声接着道:“小白的母亲原本是个落魄歌女,说难听点,就是妓1女,遇见我们老爷的时候,带着个小婴儿,就是白芷白公子,我们老爷看她们孤儿寡母的可怜,这才收了那妓1女为妾,小婴儿也收做自己的儿子,不过因为他们娘俩身份实在是太低贱,老太爷死活不同意二人进白府住……”

  “小白的母亲现在怎么样了?”任忌几乎快昏过去,胸口,脑袋都是一阵阵剧痛,甜腥的味道上涌,又是一口鲜血。

  “啊呀…你这,儿子死了以后,那女的就疯了,现在见谁咬谁,嚷嚷着要人还给他儿子,我们老爷慈悲心肠,把他接回府里疗养了。”

  疗养…说的好听,不过是怕有伤风化,影响了白家门面,才关起来免得出去丢人吧。

  任忌冷笑一声,双手撑起身体,站了起来,道:“谢了,告辞。”

  步履蹒跚的向黑珍珠走去,任忌用最后的力气爬上马背,随后两眼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