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桃的帐篷前围满了谷中弟子,呕吐声不断传来,听得人不禁跟着皱起眉。若是干呕便罢了,可听动静明显不是的。

  越清眠的到来让所有弟子自觉地让出一条路来。

  越清眠掀开帐篷,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申桃趴在床边,呕血不止,脸色白的跟纸一样。如果不是有其他弟子扶着,她恐怕根本没力气支撑,已经摔下床了。

  弟子们拿着药丸想喂给申桃吃,但现在的申桃根本吃不下。一边的柳奉齐眉头紧锁,一副束手无策的样子。

  越清眠眉心皱成“川”字,二话没说,从申桃的医箱中翻出针来,快速地几针扎下去,申桃总算止住了呕吐。

  接过弟子递上来的布巾,越清眠帮申桃擦了嘴上的血。

  申桃总算能喘口气了,费力地抬头看了一眼越清眠,几乎无声地叫了一声“大师兄”,随后整个人就晕过去了。

  越清眠看着盆里的血,吐了这么多血,不晕就怪了。扶着申桃躺好,越清眠一刻未等地给她把了脉。从脉象上看,身体的确虚弱了些,可能是吐血所致,但其他的并未看出不妥来。

  越清眠又翻过申桃的手,她的指甲不知什么时候染了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不过因为长了一段时间,未染的指甲长出了一小块,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她新长出的部分透着诡异的桃粉色,明显是中毒的症状。

  越清眠给申桃盖好被子,便看向一干弟子:“师父教的针法都学到哪里去了?就没有一个人会用针止血吗?”

  看到弟子们拿着药瓶在哪儿手足无措,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平日爱玩随性便罢了,但教过的东西到用时就麻爪了,哪个病患把命交到他们手里能放心?

  弟子们羞愧地低下头,以前大师兄就是这样,无关医术的事,他都可以很随意。但事关医术,不懂的他可以教,但教会了不能学以致用,或者干脆忘记的,他就会发火。

  其他人便罢了,越清眠将目光转向柳奉齐:“你的医术学狗肚子里去了?让你教书,是让你把医术忘了吗?”

  这是越清眠最生气的,这套针法明明柳奉齐掌握的也很好,但为什么没有用?若早用上,申桃这会儿也不至于晕过去。

  若说他真的是教书教的把医术忘了,越清眠是不信的。如果柳奉齐医术不过关,师父也不会带他到边关来,留在医谷照顾小药童们不是更好吗?

  柳奉齐脸上没有半点羞愧,只道:“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吧?申桃到底是怎么了?”

  越清眠眉心未舒:“中毒了。”

  “中毒?!”谷内弟子都惊了,怎么好好的就中毒了呢?他们在军医营吃的都一样,如果申桃是中毒,那他们……

  “中的什么毒?”这会儿柳奉齐的语气倒是有几分急切了。

  “不知道。”越清眠如实说。

  柳奉齐皱起眉:“医谷的弟子们同吃同住,怎么可能只有小师妹中毒,别人却安然无恙?最近小师妹可有吃什么别的东西?”

  与申桃同住的女弟子道:“最近申师姐都没什么什么胃口,有的时候一天只吃一顿,有时候一天都不吃。刚才申师姐吐血,我还以为她是胃肠饿出毛病了。”

  “不吃饭?”越清眠这阵子事忙,没留意到申桃,申桃也不像之前那样爱往他那儿跑了,估计是好几天没好好吃饭,身体扛不住,有点空就想回帐中休息。

  而且他也想起来,前些日子申桃在他帐中,赶上吃饭的时候,申桃说是没有胃口,他还以为是太忙累,加上士兵们的伤势对医谷弟子的冲击比较大,所以才没胃口。

  “是。我们劝了很多次,让申师姐没胃口也得吃一些,但申师姐真的是一口都吃不下。”同住的弟子也很无奈,申桃不吃,她们也不能硬塞。

  越清眠严肃道:“虽还不知是什么毒,但看样子应该是慢性的,是服用了一段时间才显现出来。且这毒应该是无特殊味道的,否则申桃不可能尝不出来。”

  怎么说都是师父的弟子,水平不可能这么低下。

  柳奉齐严肃道:“那只要查一查申桃近日来吃了什么与谷中弟子不一样的东西,且吃了有一段时间了,应该就能有线索。”

  他的话音一落,同住的弟子的目光几乎是瞬间就落在了越清眠身上,眼中慌张又惊恐。

  越清眠眼皮一跳,就觉得有事发生。

  随后就听那弟子道:“申师姐平日吃的饭都是与大家一起的,唯一不一样的是她喝的茶好像是从大师兄那里拿的。”

  她的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越清眠。

  “哦?”柳奉齐立刻问,“什么茶?”

  弟子不敢在耽搁,立刻从申桃的柜子里拿出一个茶盒。

  这茶盒很是精美,一看就不是一般人会用的东西。而医谷山上有不少茶树,弟子们喝的都是医谷自己采摘炒制的茶叶,这次他们过来也带了不少茶叶来,平时泡的也是这些,不会喝其他的。

  越清眠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你们的意思是我对申桃下毒?”

  柳奉齐冷笑一声:“大师兄先别恼,咱们先看看这茶叶不就知道了?”

  越清眠没说话,只是脸色更加难看了。

  柳奉齐拿过盒子,当着众弟子的面将其打开。

  这茶饼乍看一下没什么,但对着日光就能看到上面星星点点的银色粉末,那不是茶叶应该有的东西。

  “果然有毒!”柳奉齐声音里有压制不住的兴奋,仿佛抓到了天大的把柄。

  医谷弟子们更惊恐了,那可是越清眠的同门师妹啊,怎么会下此毒手?

  “大师兄,你不解释一下?”柳奉齐看似要给他解释的机会,但语气仿佛是在说“你还是不要狡辩了”。

  “所以你是怀疑我下毒杀申桃?”越清眠这会儿火气也上来了,他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这些日子过的顺心了,脾气没那么暴躁了,但不等于他性子改了。

  “不然呢?这盒子茶是你给她的,总没错吧?”柳奉齐托着茶盒,这在他看来就是越清眠的罪证。

  “柳奉齐你动动脑子,我给申桃下毒有什么好处?”越清眠问。

  柳奉齐想都不想地说:“说不定你是想借为小师妹解毒,重获回谷的机会。毕竟你若救了小师妹,师父肯定会额外通融的。”

  其他弟子似乎被这个说法说服了,下意识地往柳奉齐身边靠了几步。

  越清眠被气笑了:“这毒你解不了,只能我来解是吧?”

  柳奉齐眉头再次皱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先是忘记止血的针法,再是不知道是什么毒的情况下,就断定这毒我会解。如果这毒你也能解,那我以解毒换取回谷的理由还说得通吗?”越清眠看着他,眼里一点温度都没有。

  柳奉齐顿了一下,一时不知道怎么反驳。

  越清眠继续道:“你身为大夫,发现疑点不去确认是什么毒,要怎么解,反倒先空口白牙说我有阴谋。师父教你的你可真是一点也没记下啊。”

  身为医者,在发现毒药后,最先应该做的是确定是什么毒,然后赶紧下药方。毕竟毒这个东西,多拖一时,病人都可能没命。

  “在你送的东西里发现的毒,我必然下意识觉得我解不了,有什么问题吗?若是寻常的毒,谁都能解,那这药下的有什么用呢?”柳奉齐理直气壮。

  “若下个毒就能让我回谷,那我为什么不给你下,反而要给申桃下?我若给你下,救了你不仅能回谷,还能得你感激,让你不会再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不是更好?”越清眠想到上一世申桃就是消瘦如骨,估计与这次的毒是一样的。只不过可能用量不对,导致申桃出现吐血的症状。

  “我可不像小师妹,肯收大师兄的东西。”柳奉齐瞥了申桃一眼。

  越清眠没再与他争辩,而是让开位置,随便指了个弟子:“你,过来给申桃把脉,然后告诉我怎么用药。”

  被点名的弟子脑袋一片空白,平日他自认医术不差,但面对越清眠这样从小就被称作神医的人,他反而不自信了。所以被越清眠点名,他本能地就觉得自己不行,加上刚才柳奉齐说肯定不是寻常好解的毒,他就更没底气了。

  不过越清眠都叫他了,他又不能退缩,哪有面对病人,大夫退缩的?

  于是他僵着身体坐到床边,开始给申桃把脉。片刻之后,原本僵硬姿势随着他自己发出的一声“咦”,一下舒展开了,立刻道:“申师姐这个情况可以用谷中的泄毒固元汤吧?”

  越清眠终于有了一点笑模样:“去写方子,赶紧熬了。”

  “是!”没想到会这样顺利,那弟子赶紧去写了。

  “怎么会?”

  “只需要泄毒固元汤?”

  “那这毒是不是下的太低级了?”

  柳奉齐的脸色难看起来,经越清眠这么一弄,他所说的理由就不成立了。不过他还是坚持道:“就算这毒其他人也能解,那你给小师妹的茶也是有问题的。你肯定别有目的,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

  越清眠没与他争辩,只让所有人等着。

  待药熬好,越清眠让与申桃同住的弟子喂她喝下。

  没多会儿,申桃便转醒了,但身体依旧虚弱,无法起身。

  柳奉齐没顾申桃的身体,直接拿了盒子问她这盒茶是不是越清眠给她的。

  申桃眼中带着几分莫名,虚弱地说:“盒子是大师兄的,但茶是医谷的。我装茶的罐子坏了,新开的茶没地方装,就向大师兄要了个盒子。”

  这下原本还怀疑越清眠的弟子脸上都多了些羞愧,觉得自己这是无故怀疑人了,不是君子所为。

  柳奉齐一愣,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但还是咬定道:“那就是盒子有毒,沾染到茶叶上了。”

  “什么毒?”申桃没明白。

  一旁的弟子给她解释了一下情况。

  “不可能!这盒子之前是大师兄装糕饼的,我拿回来刷洗过才用的,怎么会有毒?”申桃必然是不信的。

  这下柳奉齐也无语了。

  倒是越清眠看向柳奉齐:“你对我有意见我能理解。但申桃中毒的事你极力往我身上推,就说不过去了吧?”

  柳奉齐:“……”

  越清眠接着道:“说到这个,小师妹,是谁让你染指甲的?”

  申桃眨了眨眼睛,说:“那日二师兄上山采药,正好摘了些红色的花回来。说是路上看到觉得开的好看,就摘了些,让我们染指甲玩。”

  越清眠脸直接冷下来:“柳奉齐,我记得你素日从不关心这些,这会儿居然会主动摘花让她们染指甲?”

  柳奉齐:“我、我只是恰好看到,想着师妹们在边关辛苦,就想弄点小玩意儿让她们开心一下。”

  “呵呵。”越清眠可不听他那一套,“边关是苦,但治病救人每天忙的很,谁会想去染指甲?正是因为申桃染了指甲,所以没发现自己中了毒。你若完全不知这毒药会出现什么状况惹人怀疑,又怎么会主动提染指甲的事?”

  因为染了指甲,所以中毒后指甲上有桃粉色并没被发现。否则申桃早就应该警惕起来了。

  这下所有弟子的目光又投向了柳奉齐。

  柳奉齐捏着拳头道:“你不要含血喷人!我什么都不知道!”

  越清眠轻笑一声:“这是个慢性毒,得长时间服用才会慢慢有效果,而当毒性全部显现,已是药石罔效。所以为保证申桃能一直服用,这个毒你那里肯定还有!”

  柳奉齐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越清眠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对谷内弟子道:“去搜!谷中绝对不能有伤害同门的人存在!”

  “是!”这可是大事,谁都不敢怠慢,弟子们也顾不上越清眠是不是被逐出谷了,一涌去了柳奉齐的帐篷。

  申桃难以致信地看着柳奉齐,却没有更多的力气说话了。

  越清眠重新坐回床边,对柳奉齐道:“你恨我,我能理解。但我没想到你这么恨我。说实话,这次只能说你运气太差,小师妹运气太好。如果不是她大量吐血,把体内的毒吐出大半,那个泄毒固元汤还真不一定能用。到时候必然得我出手为小师妹解毒,你的算盘就打响了。我便可以被认定是为了回谷,给小师妹下毒的人。然后就算师父再疼我,也断然不会让我回谷了。”

  说到这儿,越清眠叹了口气:“只能说做了坏事的人,老天都不会帮他。”

  柳奉齐脸色发青,咬牙不语。

  没多会儿,去搜帐篷的弟子们就回来了:“大师兄!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