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清眠的二师弟名唤柳奉齐,是越芫华收的第二个徒弟。被带回谷里时,已经十岁了,按越芫华的说法,是在出门行医时捡到的村中孤儿。父母都不在了,家中也无旁的亲戚,只能靠村中各户接济度日,饥一顿饱一顿的,看着实在孤苦,便带回谷里了。

  那次出行越芫华并没带越清眠,越清眠也没有多问。反正多个师弟对他来说不是坏事。

  柳奉齐医术学的不错,算谷内颇有天分的。只不过比起学医,他更喜欢读书,所以后来谷里小药童们开蒙识字的事就交给他了。在谷里,他也一直是很温和好说话的人。

  所以即便眼下他的语气有些不善了,越清眠也没往心里去,毕竟素日里,他与二师弟相处还是很不错的。

  柳奉齐警惕又冷漠地看着他,说出的话依旧不好听:“我客气唤你,你还真敢应啊?”

  越清眠笑意不减:“我有何不敢应的?在谷期间,我自认做到了所有应该做的,即便离谷了,你这一声‘大师兄’我还是担得起的。”

  越清眠在行医之外的事上一直很随心所欲,不过他也没做出过出格的事。

  “或许之前你的确担得起,但一年前,因为你的缘故,医谷毁于一旦,你就担不起了。”柳奉齐面无表情地说。

  对于一个对医谷有很深感情的人来说,他说出此番话,越清眠并不觉得受到打击。相反,他多少是能理解的。

  “你唤了我,我应了你,只是寻常。你若今朝唤的是我的名字,我也一样会应你。你并非真心唤我,又何必较这个真儿?”在越清眠看来,柳奉齐是读书人,可能难免有死板的地方,自是不会与他计较的。

  柳奉齐的眼神依旧很冷漠:“那就当我是唤错了。”

  其实他是想嘲讽越清眠几句的,但被越清眠这么一说,似乎变成他不占理了。

  越清眠只是浅笑着,并不计较:“那柳大夫特地跟上来,是有什么事?”

  柳奉齐目光里多了几分防备:“你不是在延州吗?怎么跑到东边关来了?难道是想跟师父求情,让他重新接你回谷?”

  越清眠失笑出声:“你好歹读了这么多书,应该知道在跑来质问别人时,得先把状况了解清楚。”

  柳奉齐没有接话。不是他不想,而是根本没想到。其实那日申桃与越清眠相见,就被他无意间看到了。

  但申桃回来并没说什么,其他人似乎也没看到越清眠,所以这事他记在心上了,却没有多问。

  今日他上山找药,回来就看到越清眠带着两个人绕过医棚而行,他心下不安,怕越清眠再给医谷找麻烦,便跟上来想警告一番。

  越清眠并未为难他,怎么说都是小时候长在一起的师弟,越清眠总不能放任自己的脾气,因为柳奉齐语气不够客气而揍他一顿。若真那样做了,为难的倒不是他,而是师父了。

  “我此次是与慎王一同前来,与医谷无关。”越清眠解释,“你不必这样提防我。”

  柳奉齐显然不信他的目的这样单纯:“如果你不知道医谷在这边行医,你还会跟慎王一起来?”

  “会。”越清眠说的斩钉截铁,至于柳奉齐信不信,就不是他该管的了。

  柳奉齐眉头拧紧,语气依旧很冷:“就是因为你之前和四皇子走的近,医谷才陷入风波,遭人忌惮,落得此番下场。如今你不仅没有反省,反而又与慎王混在了一起,你是真怕医谷有一天好日子过啊!”

  越清眠收了仅有的那点笑意:“柳奉齐,医谷受创,到底是谁所为,为着什么原因,还未有定论。把原因推到我身上,我不辩解。但现在我被逐出师门,我与谁往来,站谁一边,后果都由我自己承担,若再连累到医谷,那只能说明对方针对的是医谷,而非我。我只不过是别人针对医谷的一个借口。”

  此话说完,越清眠好像突然意识到时了什么,但又朦朦胧胧的不太清晰。

  柳奉齐被驳的哑口无言,最后只能干巴巴地说:“反正你以后离医谷的人远一点。”

  “你说远就远,你是谁啊?真讨厌!”这次越清眠还没开口,阿凤就先出声了。

  如今阿凤说话越发利索了,但平时还是话不多的样子,也挺有礼貌的。没想到这次居然表达出了生气。

  柳奉齐把目光转向一直站在越清眠身后的两个人。这两个人一直没说话,柳奉齐便没把他们放在心上。现在仔细一看,一个瞳仁是赤色的,一个看身形是个习武的。

  阿凤开口了,十六自然也要帮腔:“就是啊。都绕着你们走了,你还想怎么样?路是你开的呀?越大夫都不回医谷了,路还不让走啊?”

  柳奉齐不知道是被气到了,还是实在不知道怎么回,脸色开始发红。

  一边是跟自己一同成长的师弟,一边是自己这一年看着长大的两个小的,越清眠偏袒哪一边都不合适,便不欲再和柳奉齐多言,轻拍了拍阿凤和十六的脑袋,笑道:“走啦。”

  十六和阿凤没再说什么,跟着越清眠离开了。

  柳奉齐站在原地,表情很是不服气。但越清眠他们已经走远了,他也不好追上去。

  走出一些距离,越清眠揉了一把阿凤的头发:“学了这么长时间讲话,之乎者也没记多少,和人吵架到是学会了。”

  他的语气没有任何指责,只是觉得有趣。他不喜欢过于顺从的性格,阿凤之前就是过于顺从了,现在会吵架是好事,即便段位低了点,最狠的话也不过是“真讨厌”,不过也是有进步的。

  阿凤有点不好意思,说:“心里不高兴,他说话的样子好讨厌。不过没发挥好。”

  越清眠露出愉悦地笑容:“我看发挥的挺好。”

  十六也附和:“我也觉得挺好。”

  阿凤似乎被这两个人说的有点自信了,点头道:“下次我尽量更好。”

  越清眠笑说:“跟人吵架不要紧,但身边得有十六、我,或者其他能保护你的人跟着才行,知道吗?”

  不然对方一旦有点身手,怕阿凤是要挨打,这可是万万不行的。

  买完鸡蛋后,三个人心情不错的回到军营,路上的这点小插曲谁都没放在心上。

  “一早起来就不见人影,跑哪儿去了?”苍莫止听说他们回来了,就赶紧来了越清眠的帐中。

  “去隔壁村子买了些鸡蛋,刚煮上,一会儿你也吃一个。”村子里的人也没存多少鸡蛋,现在天气还没凉下来,鸡蛋不易储存,所以他们一共也没买到多少。

  “那两个小的呢?”没见到人,苍莫止不禁多问了一句。

  “回来路上看到溪里有小鱼,十六回来做了个简易的网,就带着阿凤去抓鱼了。”越清眠语气带着点无奈,不过想到军中生活苦,两个小孩自己找点乐子也不错,别耽误事就行。

  “真能折腾。”苍莫止边说边坐到了越清眠身边,“我昨晚跟二哥说了请医谷帮忙的事,二哥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准备今天给越掌门送信,约个时间与掌门详谈。”

  “好。”越清眠并不参与这事,倒是把遇上柳奉齐的事告诉了苍莫止。

  “柳二这是记恨上你了,还是本性暴露了?”苍莫止对柳奉齐的态度很不满。

  越清眠笑说:“我觉得个本性并不坏,可能医谷的事真的对他打击挺大吧。”

  对于在医谷平静生活了十几年的人,一切都是那样岁月静好,却突然遭到变故,受到的打击恐怕并不会因为年纪增长了,就有所减弱,或者能自我化解。甚至可能比长时间生活在困苦中的人更难接受。

  苍莫止也不好多说柳奉齐什么,毕竟越清眠是帮着柳奉齐说话了。

  “不过跟柳二扯完这一通,我突然想到一个点。”这一路上他都在琢磨,现在略略琢磨出点味来了,“当初闯医谷的人的意思是医谷参与到了皇储之争中。但细想来,除了我之外,医谷其他人与你们这些皇子并无深交。”

  苍莫止点点头,等他继续说。

  “如果真是不希望有皇子得到医谷支持,那直接杀了我,是不是比毁掉医谷容易?”越清眠道。

  苍莫止的脸立刻冷下来,想到当时越清眠可能身处险境,他的心就跟着提起来了。

  “当时我并没有认真习武,还总被师父说呢。若真觉得是我碍事,杀了我相对容易。而且是在医谷与其他皇子再无密切往来的情况下,这不就直接切断了所谓的支持论了吗?结果他们却是对着医谷又杀又烧的,怎么看都算是大费周章了吧?”越清眠说。

  那个时候苍莫止已经不会到医谷小住了,除了他常与苍闻启待在一处,再就是极少的时候皇上遇到头疼脑热,太医久治不好,会请他师父去看看。旁的是真的无更多往来了。

  “这样想,的确没有必要毁掉医谷。”苍莫止细下之下,确实不是个划算的做法。

  “而且我只是师父的首席弟子,又不是掌门,我与谁走的近,真的能影响到医谷对皇子的支持吗?再近一步说,就算医谷的存在,使得百姓更看好与我走的近的苍闻启,可皇上立储,看的难道不是皇子的学识人品和治理能力,而是要看百姓们更看好谁吗?”越清眠从来没听说皇上立储是要听民意的。

  苍莫止的表情更严肃了:“没错。立储本就是皇家私事,皇上要考虑的只有人品和能力。以前也不乏口碑好的皇子,但百姓中的好口碑只能算是锦上添花,作为参考,并不能真正决定储君人选。”

  “所以医谷的事到底是冲我来的,还是冲医谷来的,就有待商榷了。”越清眠并不是为了自洽就想推卸责任,只是越想越觉得毁医谷的理由似乎经不起推敲。如果不是今天跟柳奉齐掰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想到这一层。

  “这个想法你要不要去跟越掌门说一下?”苍莫止觉得越清眠想的有道理,说不定越掌门听后能提供些新思路。

  越清眠将炉上的小锅端下来:“不急,我也只是推测,待以后有机会再说不迟。”

  “若真的只是抓着你的名头意在针对医谷,那你被逐出师门可就太冤了。”苍莫止心疼越清眠,自然会为他鸣不平。

  越清眠倒是笑的坦然:“或许每件事的发生都有它的缘法。我若不被逐出师门,便看不清苍闻启的为人,也就不会有机会与你同去延州,我们也就没有现在可言了。”

  这样一想,苍莫止心里倒是开心不少:“也是,如此一想,就没什么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