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这天,越清眠一早就起来了,今天的事很多,而他要做的是早早出门买糖瓜。这事本轮不到他做,不过良伯说他们第一年到延州,请府里的贵人帮着买糖瓜,图个好彩头。

  越清眠没听说过这个讲究,不过良伯开口了,大家又一致觉得府上的贵人就是他,所以他便接下了这个任务。

  左右苍莫止去了嵊山关还没回来,他待在府上也没有特别的事要做,不如出门逛逛。

  年节将近,再贫苦的百姓也会在这个时候买些家中平日不舍得买的,让自己和家人觉得一年的辛苦没有白忙。所以越清眠即便出门够早了,到了地方队伍还是已经排的很长了。

  这次他出门没带十六,也没带阿凤,留两个小的在府上参与包饺子。阿凤肯定没干过,估计会觉得有趣。

  “诶,你们听说了吗?腊月二十六每户都能领到一块猪肉。”

  “听说了,今年可以少买些肉了,省下的铜板能买不少东西呢。”

  “是呀,听说城外的三个村也分呢。”

  “我还听说啊王爷要带他们养兔子,种药田,不知道能不能成。”

  “种药田?那不耽误种地吗?”

  “哎呦,咱们延州每年能种出多少粮来你心里还没数吗?而且咱们就一茬儿的粮,剩下的时间就没事干了。这种药就不同了,我听说不少草药很是耐寒,在来正村那样的地方种着过冬都行。”

  “这么厉害啊?”

  “可不是嘛!而且你想啊,种的粮够吃就不错了,延州的粮想有多余的往外卖那是做梦。还不如再种些草药,长个一两年的,能卖个好价钱。”

  “倒也是。你说若是种好了,咱们在延州的药铺抓药是不是也能便宜些。”

  “有可能的。”

  越清眠听着百姓们的闲聊,不自觉露出笑意。百姓们只要记着苍莫止的好,苍莫止这样劳心劳力的就没白费。

  “要我说,你们就是会被这样小恩小惠收买。”一个看起来六十左右的老头佝偻着背,不屑地说道。

  原本聊的高兴的几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他,表情五花八门。

  老人继续说:“王府能缺钱吗?人家是王爷,能缺钱吗?既然不缺钱,却只给一小块猪肉,难道不可笑吗?”

  越清眠目光一冷,若对方不是老人,这会儿他的拳头应该已经招呼上去了。

  排队的人既觉得不合适,又隐隐觉得好像也有道理。

  人都是贪婪的,但凡得到过一小块,就会希望再有机会拿到一大块,没有人能拒绝免费得利。这种获利并不能改变生活,但能算是一次意外惊喜。但很多人容易把惊喜当成应有的常态,而且时间一长,还会觉得理所应当。

  老人又继续道:“王爷不过是第一年过来,想收买人心罢了,以后日子怎么样,还两说呢。山高皇帝远,就算王爷在延州胡乱治政,为所欲为,也不会有人管的。”

  周围人都沉默下来,似乎是认同了他的说法。

  越清眠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一点,别失手把人打了:“如果慎王什么都不给你们,你们又当说什么?”

  他一开口,周围人的目光又都转向了他。

  老人眼睛一瞪:“那像什么话?哪有到封地后不免税的王爷?”

  越清眠笑了:“理都让你说了,王爷给你免税优待你觉得是应该的,给你猪肉过年你又觉得的少,你怎么不去抢啊?”

  老人大概是没想到会有年轻人这样跟他说话,简直是不敬老!

  越清眠没有罢休,继续道:“王爷的钱哪来的?你给的吗?不是你给的你怎么给安排的这么明白呢?王爷有今天这个地位,是他在战场上拼死拼活打出来的,不是那些养尊处优的皇子,因为投胎好,就能封个王。”

  越清眠的话明显说动了许多人,别的或许大家不能理解,但苍莫止的战功是没有人能否认和抹杀的,这一点他们必须认同。

  “你觉得分的肉少,你看不上,但没必人拉着别人和你一起,不一定所有人都缺这口肉,但总有人是需要的。”越清眠不接受别人说苍莫止的任何不好,除非是他自己吐槽。

  老人怒瞪着他,一时没想出反驳的话。

  这时有人提着装满菜的篮子路过排队买糖的队伍,看到越清眠后,惊喜道:“越大夫,您也出来买东西呀?”

  越清眠仔细一看,竟然是尤贵的媳妇,前此日子还因为风湿下不了床抱不了孩子,现在就已经能自己出来买菜了。

  “是啊,买点糖瓜。”越清眠恢复温和的态度,“你这是买完菜了?”

  “是呢,正赶着回村去。听说今天王爷给我们来正村的猪就会送过去,我还想赶着回去看猪呢。”尤贵媳妇笑眯眯地说。

  “猪一早就运出门了,这会儿应该走到一半了,你估计是看不到它进村了。”越清眠微笑道。

  “这样啊,没事,我回村后去村长家里看也一样。”

  听着两个人的对话,加上刚才尤贵媳妇喊他“越大夫”,这让不少好打听的百姓猜到了越清眠的身份。这会儿纷纷看向找茬的老人,眼里充满了同情。

  “嗯,路上慢些,你现在还是要多休息,不要太劳累了。”越清眠提醒。对于配合度高的病人,越清眠是愿意多叮嘱几句的。

  “好的,越大夫。我过年的东西都准备的差不多了,王爷给了肉,我也不必再出来买了,能好好歇上一阵子呢。”尤贵媳妇抬头看了看天色,道,“越大夫,我先回去了,刘叔的牛车在城门口等着呢。提前跟您说声新年好了。”

  “好,你也新年好。”越清眠笑应了。

  尤贵媳妇离开后,所有人的目光又再次集中到越清眠身上。

  就听那老人哼声道:“我说怎么帮着王爷说话,原来是越大夫啊。”

  越清眠嘴角一抽:“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没有一句是说错的。而你,没有一句是说对的。”

  “反正慎王就是没有待百姓尽心,还想讨个好名声!”老人这纯是无理狡三分了。

  越清眠也不惯着他:“你若觉得延州不好,王爷不真心,你大可以去你觉得好的地方,不必非拘在这里,王爷并没有封门锁界。”

  这时旁边的人也觉得老人过于无理取闹了,好好出来买个糖瓜,本来是高兴的事,结果却让自己烦心了。

  “清眠?”马匹踏着轻快的步伐跑过来,打断了争执,是苍莫止回来了。

  越清眠惊喜道:“我还以为你要下午才能回来。”

  大多数人并没见过苍莫止,自然是认不得的。加上越清眠的语气太过自然和随意,任谁都猜不出他这是在跟王爷说话。而且苍莫止未着军服,也未带刀剑,和传说中王爷的形象不太一样,所以百姓们并没认出来。

  “赶着跑回来的。”他现在左手的力道已经能很好地控制住缰绳了,所以跑起马来比之前快不少。他又看了看前面的铺子,知道是卖糖的,“怎的你出来买糖了?”

  “一会儿再和你说,你先回去还是等我一起?”越清眠问,跟老人吵着吵着,也快排到他了。

  “自然是和你一起的,我去前面等你。”苍莫止说完,便驱马去前面等着了。

  其实越清眠刚跟老人吵起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到了,只是看到那个场面,特地躲了起来。不管别人怎么说他,越清眠是一直向着他的,还为他说话,让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值了。

  真是越想越高兴,苍莫止努力克制着别让自己笑出来,以免像个傻子似的。

  没一会儿,越清眠就买完了糖瓜,来到苍莫止身边,低声问:“怎么就你自己?”

  苍莫止笑说:“进了城我让他们自己去买些想要的东西。小年嘛,也让他们自由一下。”

  越清眠赞同:“也好。走吧,回府。”

  苍莫止拍了拍马鞍:“上马,我们一起骑。”

  越清眠逗他问:“你行不行啊?万一你拉不稳缰绳,我被马甩下去怎么办?”

  苍莫止哭笑不得地说:“我都骑了一路了,你说我不行?”

  越清眠笑出了声,利落地翻身上马。苍莫止也随即上了马,马匹慢慢跑起来。这是两个人第一次同骑,感觉还挺奇妙的。

  路上越清眠正好跟他说了良伯让他出门买糖瓜的事,苍莫止还觉得挺有道理。

  说话间,越清眠捏了一块碎糖喂到苍莫止嘴里,说:“快尝尝,你府上的贵人买的糖瓜是不是跟往年吃的不一样?”

  苍莫止还真仔细品尝了一下,然后煞有其事地点头:“的确,糖的焦香味更重。”

  越清眠笑听着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也不驳他。

  苍莫止也把自己这次到嵊山关打听到的情况跟越清眠说起来:“戴黎几经打听,得到一条消息,说治好牤坨首领的是个很奇怪的大夫,善用毒,操着南方口音,身边带了个整日罩着斗篷的小孩儿。我一细想,你之前说遇到过毒医,阿凤这个本来应该在南方的药人又出现在延州,我猜治好那首领的应该就是这个毒医,阿凤应该就是他带在身边的小孩儿。”

  越清眠眉心皱起,就时间上算来,的确对得上。

  “可能性很大。虽然当时我见到那毒医时,他已经准备离开延州了,但不排除他会再回来。毕竟养出个活着的药人不容易,他不会那么轻易放弃。”越清眠说。

  “我也这样想。”苍莫止问,“若再见到他,你准备怎么办?”

  越清眠毫不犹豫地说:“杀。”

  祸害了那么多孩子,这样的毒医必须以命相抵,方才对得起那些无辜的孩子。而且他是绝对不会把阿凤还给那个毒医的,只能永绝后患了。

  “好。”既然越清眠决定了,苍莫止自然不会反对。

  苍莫止回来了,王府这个年才真正算是有了个年样。

  腊月二十三吃糖瓜,二十四大扫除,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杀年猪,二十七洗衣沐浴,二十八发面蒸馒头做糕,一切忙碌又有序,每个人都干劲十足,期盼着新年。

  期间高郯派人来述症,越清眠给调了药,知道他吃了先前的药,身体已经大有好转,越清眠和苍莫止都安心了。

  二十九这日,没有别的安排,良伯拿了红纸过来,说是请越清眠给写对联和福字。

  “我这字贴到后院还行,贴外面实在是不够看了。”越清眠不是谦虚,他自己字什么样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十六跃跃欲试:“要不我来写?”

  “你可算了吧,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府上的对联是鸡扒出来的。”苍莫止嫌弃道。

  正常来说如果影七在,倒是可以让他来写,可惜买粮的队伍没那么快回来。

  “越大夫就不必客气了,都是自己人,您写着合适。十六若想写,贴自己门上就是了。”良伯道。

  “好呀好呀!”十六立刻拿走两张红纸,拉着阿凤道,“走,跟哥哥写对对联去。”

  阿凤没有犹豫地就跟着跑了。

  越清眠无奈,眼下没有别人了,他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苍莫止主动要求给他磨墨,良伯不多打扰,便退了下去。

  等苍莫止磨好了墨,越清眠还在想对子,他想选个寓意最好的,不用大富大贵,平安顺遂就好。

  还没等他想出来,良伯就又回来了,脸色凝重地道:“王爷,大皇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