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莫止虽与嵊山关军队无关,但因为延州的关系,戴黎对他并无隐瞒。他虚长苍莫止三岁,可就战事经验来说,苍莫止可不比他少。而且他的确有重要的事要说。

  戴黎开门见山:“王爷,这两天对战,我军尚能抵抗。可奈何粮草告急,如果牤坨有意拖下去,我们恐怕不足应对。”

  “朝廷给的年粮还没出发吗?”苍莫止眉头微微一皱,语气倒是不慌。正常来说,年粮应该已经出发了,如果这样,完全可以供给到位。

  “尚未。”戴黎叹气,“我让人打听了,听说是原本给我们备的粮先紧着前阵子的广橡县用了。正常来说,只要继续筹集,差不了几天的事。奈何四皇子成亲,花费大笔银子,朝廷没钱买粮,故耽误至今。”

  苍莫止一时居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四成亲花了多少钱?”

  “听说堪比皇太子的娶亲花销。”戴黎说,眼里和语气里都听不出太多情绪,似乎还未到被扰乱心神的地步。

  戴黎能稳住心神,苍莫止是佩服的,一方主将稳得住,军中才能稳得住。可他也明白,主将不能光靠态度去稳定军心,大批的粮食运过来,才是硬道理。

  同时,苍莫止也觉得他父皇糊涂,别人不知道大惠如何,他父皇心里还没数吗?怎么能花费如此之多?!可转念一想,多少也能明白,照常来说这个时节没有人愿意打仗。若不是牤坨突然出击,待到明年春来,这些不足的银子应该就能补上了。

  “给宫里递折子了吗?”苍莫止问。

  “已经令人快马加鞭去送了,最迟再有两日应能抵达。”戴黎说,随即又问,“不知延州可有余粮?”

  “若延州有,我也不用问你递折子的事了。”苍莫止也是无奈。延州产粮本就有限,现在又重新划分,只给他留了三个村,连粮仓都装不满,哪还有余的?

  对于这个结果,戴黎并不意外,他佩服苍莫止的骁勇善战,同时也能明白皇上对他的忌惮,把延州给苍莫止,既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而延州有多穷,对于他这个在嵊山关驻守了三年的人来说,再清楚不过了。

  “如今朝廷拿不出粮来,只能另想他法了。”戴黎如今也是束手束脚。

  作为朝廷命官,就算战事紧急,他们也不可能去百姓家里抢粮食。朝廷除了每年固定从百姓那里收的税,也不可能不花钱就再从百姓那里要粮。

  苍莫止沉默了片刻,他心里有了个主意,但这个主意比较冒险,需要戴黎与他配合一下。

  于是他道:“我们可以跟西北边关借粮。”

  “能借到吗?”戴黎知道这是个办法,就是不知道西北军肯不肯借。一方面,西北军现在粮食多寡还不确定,另一方面,如果没有皇上的旨意,借粮这事肯定会被参上一本。带兵本就忌讳多,两军之间还是尽量少有关联为好,以免被怀疑有不轨之心。

  “我去的话,多半可以。”苍莫止之前出战就一直在西北,跟西北军更熟,“但你要提前给皇上去折子提调粮一事,虽然我们算是先斩后奏,但因为朝廷现在拿不出粮来,让朝廷主动令西北军送粮过来,那动摇的就是两边的军心。所以我父皇应该不会主动下旨,就需要我们先运作起来。我们先借了,我父皇就等于有个台阶下,也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戴黎明白其中的利害,也知道苍莫止的主意是冒险的,可眼下粮草紧缺,是不能拖的,也明白让苍莫止一个人冒险非君子所为,苍莫止肯为嵊山关承担风险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我这便写折子说向西北借粮的事,让人尽快送到京中。”戴黎说完,便磨墨提笔了。

  苍莫止没再犹豫,说:“我今天在你军中休整一晚,明天一早便启程去西北。借完粮后我要立刻回延州,剩下的事你和西北军的人交接。”

  “没问题。王爷费心了。”有了苍莫止这话,戴黎的心至少放下一半。

  “我这都是小事,战事上的谋划,还得你费心。”苍莫止琢磨着越清眠给他的期限,真的是多半点都不敢耽搁。身上贴着膏药的地方温热着,让他时时记着越清眠的话,也记挂着越清眠。嵊山关必须安全,这样延州才安全,如此,越清眠才安全。

  戴黎叫了属下来给苍莫止安排住的地方。他则坐在帐子里继续写折子,要尽快把折子送到皇上手里才行。

  比起文臣,苍莫止更喜欢与武官打交道。虽然武官多数鲁莽,一言不合又容易吵起来,但不得不说武将的弯弯绕绕少一些,一般说什么就是什么。

  军营里忙乱而有序,忙乱在于伤员要送到医帐去,来来往往,伤员众多,痛呼与哀嚎不绝于耳。这在军中是再常见不过的,但每每听到,还是让人不得不感叹战事的残酷。

  十六之前没被带到战场上,乍一遇到眼下的场景,不禁感到一阵难过,又为自己做不了什么而感到无力。

  见他蔫头耷拉脑袋的,苍莫止揉了一把他的头发,说:“跟着你的哥哥们去休息,明天咱们去西北。”

  对于去哪,只要是跟着苍莫止的,十六都不会多问,只是突然想起来什么,开口道:“王爷,我这儿有之前越大夫给广橡县的百姓开的外伤药的方子,可以拿给这里的军医吗?”

  因为当时要让各家愿意救助百姓的药铺医馆都能用上,这些伤药方子抄了好几分发下去。正好有多出来了,影七就随手给了十六,十六便收进了荷包。

  苍莫止略一考虑,点头道:“拿去给戴将军,由他安排吧。”

  “是!”十六应着就去了。

  在战事开打的第四天,急报终于抵达了京中,并连夜送进了皇宫。

  皇上这几日头疼都没犯,感觉脑袋轻松不少,人也越发有精神了。白天的时候皇上还跟宁禄说再休息两日应该就能处理朝政了,没想到晚上刚睡下,达安就呈着折子,一路小跑地进了寝宫。

  “皇上,皇上!”达安半点不敢怠慢,这是战事,哪怕是打扰了皇上睡觉,也得把人叫起来。

  “什么事?”皇上的声音听着还有些迷糊。

  “嵊山关军营急报,牤坨族攻打嵊山关了。”

  “什么?!”周载帝一下坐起来,一阵剧烈的头疼让他差点又跌回枕头上,用手扶了一下床面,才稳住身体。

  达安吓了一跳,赶紧去扶他:“陛下,您先别急,龙体要紧。”

  周载帝哪还顾得了这么多,忙问:“折子呢?!”

  达安赶紧把折子呈上。

  周载帝细看了一遍,知道这第一道折子多半只是提开战一事,以及边关将士人数与粮草情况。后面陆续来的折子才会报更多的战况,其中必有的定是向朝廷要粮草。

  如果按正常计划,过年的粮草应该不日就会抵达嵊山关,这样能顶不短的一段日子,可供朝廷继续调运和筹集粮草。可现在的问题是过年的粮草都还没收齐!

  “皇上,龙体要紧,您千万不能急啊。越大夫都说了,您要静养,少忧心。”达安从旁劝着。没有人比达安更清楚,只有周载帝健康,他才有现在的地位,才的靠山。

  周载帝哪还顾得了这么多,一手捂着头,忙着下地:“去,宣兵部和户部官员进宫议事!”

  达安忙应着,招来小太监帮皇上更衣,自己则去传旨。

  “还有——”周载帝又叫住他,“把大皇子和二皇子也一并叫来。”

  “是!”达安一刻都不敢耽误,跑着就去了。

  越清眠坐在小院里,抬头看着天上的月色,今日月亮不圆,但没有云层遮挡,看着也算明亮。

  腿边的炉子上坐着药罐,里面的药正熬的咕噜咕噜响,阵阵带着药香的白汽冒出,与外面的冷相遇,温度忽冷忽暖地扶过手背的皮肤,大有一种冷热交替不甚养生的感觉。

  阿凤嫌冷,不愿意出屋,就坐在窗边抱着小猫,陪着越清眠。

  “越大夫,你想王爷了吗?”见他一直望着月亮,阿凤突然问。

  越清眠把目光转向他,漂亮的眼睛里像有星辰落入,又亮又动人:“你知道什么是想吗?”

  “唔……”阿凤整理了一下语言,“二哥哥说就是心里想起一个人,想见到他。”

  越清眠笑起来,这样简单的描述倒也没错:“那你有想谁吗?”

  阿凤舔了舔嘴巴,说:“想十六哥哥,他说回来带我去吃糖葫芦。”

  越清眠笑意更浓了:“那你是想十六,还是想糖葫芦?”

  阿凤琢磨了一会儿,说:“都想。”

  “都想啊……”越清眠重新望向天上的月,他的确是想苍莫止了,但这份想念并不让他难过,也不让他为难,反而是期待着苍莫止的归来。

  苍莫止要去西北的事已经派人来告知他了,不过等他知道,苍莫止已经在去西北的路上了,他总不能把人叫回来,只能任他去了。

  药好后,越清眠把它倒进小碗里,对阿凤道:“温了再喝。”

  阿凤点点头,从几前天越清眠给他贴了膏药,他觉得暖暖的很舒服后,就对越清眠给配的药不排斥了。

  于是越清眠开始给他调理身体,虽然越清眠也是头一次给药人调理身体,但他对毒医那一套是知道的,从一个无功无过的药方慢慢下手,逐渐增减尝试,总能试出最合适的。

  阿凤早上已经喝过一次药了,身上没有疼,还感觉格外舒适,所以晚上这一副药不需要越清眠看着,他自己就能喝。

  日夜兼程,苍莫止花了两天多的时间抵达了西北边关蓬城。

  影卫已经先他一步到蓬城送了信,等苍莫止到后,并没有去军营,而是去了高将军府,也就是蓬城主将高郯的府邸。

  苍莫止第一次上战场就是跟着高郯,之后也跟着高郯在蓬城驻守了好几年。后来高郯因伤回京修养,苍莫止便接过了主将的位置。直到他手废了,高郯重新回到蓬城,苍莫止却回了京中,后又去了延州。

  所以严格来说,两个人的关系亦师亦友,这也是为什么苍莫止敢来西北借粮的原因。如果没有这层关系,他就是以慎王的地位压人,西边边关也不会有人理他。

  “哈哈哈哈哈——”爽朗的笑声传来,四十多岁,一脸络腮胡的男人自府邸快步走了出来,“莫止!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你,真是太让我高兴了!哦,现在得叫王爷了!”

  苍莫止跟着笑起来,就算两个人已有几年没在战场上合作过了,却丝毫不见生疏。

  “你还是正常叫我得了。”苍莫止不挑这些,何况对方还是高郯。

  高郯往他身后看了看,然后撞了一下他的肩膀,问:“怎么就你自己来了。”

  “不然呢?”苍莫止都不知他这话从何说起,他是来借粮的,又不是来串门的,没必要拖家带口吧。

  高郯“嗐”了一声:“我可听说了,你这次去延州带了个大夫,怎么说?是你心心念念那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