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砰”一声巨响,山殷只觉眼前一暗,紧接着天旋地转,待回过神来,已经被容昭掐着脖子掼到了地上。

  “容、容昭……等等、呃……我……”

  容昭漠然地看着他,指尖缓缓用力,掐进他的皮肤里。

  “骗子。”

  山殷被掐得直翻白眼。

  堂堂仙君当然不可能被一个废仙掐死。他没有动用仙元,只是不想伤到容昭。

  山殷试图掰开他的手指。

  容昭又使了点劲。

  两人僵持片刻。

  山殷脸都憋红了,实在撑不下去,正打算释出一点仙元将人震开时,容昭忽然松了手。

  “咳咳咳咳咳……”重获自由的山殷连滚带爬躲到角落里,咳得昏天黑地,眼泪汪汪。

  容昭跟了过去。

  “你别……咳咳咳……别过来,等等、咳咳……先让我说句话、咳……”一进来就被撂倒,山殷心里真有点发怵。

  “你能杀我。”容昭蹲下来,盯着他,“为什么不用仙元?”

  山殷的咳嗽声一顿。

  须臾,他莫名其妙道:“我为什么要杀你?”

  “我想掐死你。”容昭陈述道。

  他是真的感到奇怪,为何在自己表现出毫不掩饰的杀意后,山殷竟然没有一丁点想杀自己的念头。

  在容尊者的认知里,不这样做,是因为做不到。

  但山殷明明轻易就可以做到。

  容昭迷惑。

  “那什么……”山殷终于缓过劲来,揉了揉被掐红的脖子,随意道,“朋友之间嘛,难免有误会,你又不是故意的。”

  容昭冷冷道:“我就是故意的。”

  山殷:“……”

  山殷茫然地看着他,忽然灵光一闪,隐约明白了些什么。

  容昭一直在试图掐断两人之间飘摇脆弱的朋友关系。

  从进门到现在,如果自己还手,或是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杀意,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划清界线,将自己踢出去,从此往后休想再得到他的一丁点信任。

  但自己没有。

  不仅没有,态度还很友善。

  所以容昭现在有些烦躁,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山殷琢磨明白了,试着去牵容昭的手腕。

  很容易就牵到了。

  “……”容昭垂眸看了一眼,没有挣开,继续问道,“明尘让你来做什么?”

  “不是明尘让我来的。”山殷澄清。

  “那你来做什么?”

  这个回答决定了自己接下来是被踢出去,还是顺利地把人拐走。

  山殷正斟酌着措辞,突然间福至心灵,生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一把抓起容昭的手,说出了这辈子说过的最聪明的话:“我是来救你的!”

  容昭:“?”

  这下容尊者是真的有点懵。

  “我、我听说你恢复记忆后,被明尘关了起来,茶饭不思,日渐消瘦。”山殷越说越顺,煞有介事,眼神坚定,“我们是朋友,所以我来救你了。”

  容昭:“……?”

  “正好明尘今天不在家。”山殷一拍大腿,“唰”地站起来,顺手把容昭也给拽了起来,猫着腰往门外看了眼一眼,“趁他还没回来,快,跟我走。”

  他推开门。

  阳光洒在门槛上,新鲜的空气混着花香涌进来,吹散了屋里的沉闷。

  等容昭回过神来,他已经被山殷拉着手腕,奔跑在花园里,飞快地穿过一丛又一丛的繁花绿荫。

  迎面而来的风夹杂着花香和青草的味道,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黑色衣袍翻飞,脚步轻盈得好像要飞起来。

  容昭忽然停下来。

  山殷回头看他:“怎么了?”

  “我有东西忘拿了。”容昭丢下这句话就跑了,很快去而复返,抱了个茶壶回来,“走吧。”

  山殷好奇:“这里面装了什么?”

  容昭揭开盖子给他看。

  里面是一株差点被晃散架的小小的仙草。

  仙草:“啾。”

  山殷:“……哦。”

  “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容昭问他。

  “我家。”

  两人是翻墙出去的。

  因为山殷觉得走门没有逃跑的感觉,于是带着容昭去爬墙。

  容昭一只手抱着茶壶不方便,又不愿意把啾啾叫仙草交给山殷,努力了半天,才在山殷的帮助下爬出去,在白墙上留下了几个黑黑的脚印,还蹭掉了一块琉璃瓦。

  -

  片刻之后。

  明尘和方九鹤出现在了白墙附近。

  “你家小仙跑了。”这拐骗的手段可谓神来之笔,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实在令人叹为观止,方九鹤一想到就忍不住笑,用胳膊肘捅了一下明尘,“我说,你不会还没来得及落印记吧?”

  “……还没有。”明尘木然道,“我本来打算给他做个防身的信物替代印记,如今看来,是没有机会了。”

  “别太伤心。”方九鹤还算有良心,没笑出声,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如就让他在山殷那住一段日子。”

  “我也正是这么想的。”明尘头痛地揉了揉额角,“容昭的脾气不大好,这段时间恐怕要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不麻烦,山殷乐意的。”方九鹤冲着墙上的脚印一抬下巴,“你没瞧见他方才笑得多开心。”

  明尘用力闭了闭眼睛:“……看到了,不用你说。”

  方九鹤怜悯道:“要喝酒吗?”

  “不喝。”明尘瞥了他一眼,顺手没收了他刚拿出来的酒,塞进了自己的乾坤袖,“你有伤在身,也不能喝。”

  方九鹤:“…… ……”

  -

  山殷的仙府比明尘的要小许多,只能两人住一个院子,一东一西,倒也不怎么打扰。

  容昭四下转了转,很满意自己的新住处。

  这里没有明尘,床的大小刚好够一个人睡,桌上还摆着一个描着鱼戏莲叶的漂亮瓷缸。

  他把茶壶里的仙草拿出来,栽进了缸里。

  “以后你就跟我住这里。”

  仙草晕头转向地趴在缸沿上:“啾?”

  “不要想着回去。”容昭威胁道,“否则我就把你折了。”

  仙草叶子一蔫,又晕了过去。

  容昭把它端去窗边晒太阳,然后把自己随身带着的两本书仔细放好。他没带其他东西,也不需要收拾,于是坐在床上开始发呆。

  过了会儿,山殷来敲他的门。

  “你喜欢吃什么?”

  “萝卜汤。”

  “……”山殷尴尬,“我不会做菜,是来问你想吃什么水果的。”

  “都行。”容昭今天很好说话,余光瞥到他脖子上的掐痕,又问道,“你这里有药么?”

  “药?”山殷茫然,“什么药?你受伤了?哪里?”

  容昭指了指他的脖子,思考了一下,觉得这应该是朋友之间可以做的,作势抬起手。

  “我来给你涂。”

  “不、不用,小伤而已,一会儿我自己回去涂。”山殷赶紧捂住脖子,生怕容昭突然过来没轻没重地摸一下,“你在这里住着,缺什么东西告诉我就行。”

  容昭“哦”了一声,放下手。须臾,又有些担忧道:“明尘会追过来吗?”

  “不会。”山殷不假思索道。

  自己哪有那个本事把人从上仙的眼皮子底下偷出来。能把容昭带回家,那都是明尘默许的。

  说完又觉得这话说得太满太假,补了一句道:“就算他来,我也会拼了命保护你的。”

  容昭:“……”

  容昭有点不自在地捏了捏袖子。

  他不太习惯这样被人保护。

  一时陷入了沉默。

  山殷意识到容昭似乎有话想说,便没有走,站在门口等。

  片刻之后,容昭问他:“你想摸我的辫子吗?”

  山殷:“?”

  山殷愣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越笑越大声,前仰后合,险些笑岔了气。

  “你怎么……哈哈哈哈、怎么让人摸辫子啊……”他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上气不接下气道,“不是,这种时候……你可以说‘谢谢’。”

  容昭迟疑:“这就够了?”

  “够的够的。”山殷笑得东倒西歪,一边捋着胸口给自己顺气,“朋友之间帮点小忙,只需要说‘谢谢’。”

  容昭垂下眸子。

  “谢谢。”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对别人说出这个词,微弱的气流在唇舌间转过,变成清晰又小声的两个字,陌生又奇妙。

  在心底很深很深不见天日的地方,似乎传来了轻轻的破土声。

  野草又长了出来,扎根于被磨灭过的、却依然深埋在血肉里的感情,久旱逢甘霖,野蛮又蓬勃。

  容昭伸出手,捏了一下山殷软乎乎的掌心,又说了一遍:“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