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昭被锁在了床上。

  银链很细,连着一只精致漂亮的银圈套在足腕上,随着晃动会发出细碎清脆的叮当声。

  容昭不喜欢这个东西,经常弄断链子跑出去,溜进各个屋子找趁手的凶器。

  比如把碎瓷藏在枕头底下,趁鱼水之欢时试图刺杀上仙。

  明尘捏着第八块缴获的碎瓷片,仔细辨认片刻,发现这已经是容昭偷摸摔碎的第二套珍贵茶具了。

  他问容昭:“你觉得这东西能弑仙?”

  容昭冷着脸:“不能。”

  但他也偷不到更好的东西了。

  “既然不能,为何还要摔那么多个?”

  “……”容昭撇开头,又被明尘掐着下巴掰了回来,僵持片刻,抵不住明尘的软刀子磨肉,不情不愿地开口道,“是你先偷我的东西。”

  “所以你在报复?”

  容昭没吭声。

  像这样不戳不说,戳半天蹦一句,蹦出来的话还干巴巴硬邦邦的容尊者,搁别人手里,指不定要吃多少苦头。

  好在明尘上仙很有耐心。

  大部分时间里,他对待容昭还是很温柔的。

  “偷不到我的本命武器,就偷那些茶具?”明尘不由失笑,起身替他披上衣服,抱去汤池,“我是说了不杀你,但也没说容你这般放肆。真当我不会生气?”

  被池子里氤氲滚烫的水雾一熏,容昭顿时困得眼皮都睁不开,更懒得搭理明尘了。

  他不说话,明尘就亲他。

  容昭被亲得有些不耐烦,睁开被熏得湿润水红的眼眸,沙哑而慵懒道:“滚。”

  一个在床上日日折磨对方,一个时常走神想着如何剥了对方的皮,谁会在乎生气不生气?

  况且,虽然明尘许诺说,等两年之后还完了债就放他走,但这些日子他几乎没从床上下来过。

  那个元神双修他尤其不喜欢,每次完事后都有些精神不振,晕晕乎乎的。

  因此很烦明尘。

  “过两日,我有朋友要来做客。”明尘也不恼,轻轻揉按着他的腰,“你若是安分些,我就把绕指柔还你。”

  容昭眼睛顿时一亮,抬头确认道:“还我?”

  “嗯。”

  “先还我。”

  “不行。”

  “那我就把他们都杀了。”

  “……”明尘笑了一声,有时会想自己是不是病了,不然为什么格外喜欢放狠话时的容昭。然后伸手掐了一下容昭的脸蛋,不甚在意道,“你可以试试看。”

  -

  几日后。

  山殷站在台阶上,很克制地没有直接冲进去,礼貌地敲了敲门。

  自从听说容昭杀了明尘化身证道飞升,又被明尘废了仙元囚禁起来之后,他就抓心挠肝地想要上门来看看。

  偏偏这个节骨眼上,方九鹤的旧病犯了。

  不知为何,明尘平日里都不大管方九鹤的病。

  两人在这方面倒是如出一辙地冷漠,反正死不了就行。

  山殷就不一样,虽然时常被方九鹤那张嘴气得冒烟,但总归不忍心眼睁睁看着他病死,闲下来的时候就会去替他求医问药,也会在他犯病时照顾一下。

  等方九鹤的病有所好转,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

  山殷差点憋疯了。

  敲门的时候,方九鹤就站在他身后,披着件厚衣,脸色透着病态的苍白与虚弱,精神倒还不错。

  “敲轻点,轻点。”他慢悠悠道,“门都要被你敲破了。你知道明尘仙府的这扇门多少钱么?卖了我们俩都还不起。”

  山殷:“……”

  这话说得确实不错。

  方九鹤抱病已久,根本进不了污秽之地,一穷二白,连每隔三十年要上缴的圆石都拿不出来,这些年都是靠明尘在接济。

  而山殷,区区渡劫四次的仙君,挣点自己花的都费劲,有时从污秽之地里带回来的圆石还不够抵伤药钱的,偏偏又爱管闲事到处替方九鹤求医问药,最后一个子儿都剩不下来。

  贫穷的山殷仙君沉默了,在漆光锃亮的府门前自惭形秽。

  好在明尘并没有让他们在门口等很久。

  招待客人的亭子里摆着三种不同的茶,有方九鹤爱喝的加了羊乳干果的甜茶,明尘钟爱的苦到发涩的浓茶,还有正常人喝的茶。

  三人依次落座。

  山殷屁股都没坐热,就张望起来:“容昭呢?那个被你抓来的容昭哪去了?”

  “他生性孤僻,不爱见客。”开门迎客之前,明尘再三考虑,还是把容昭关了起来,这会儿随口搪塞道,“更喜欢一个人在屋里呆着。”

  山殷十分失望:“……哦。”

  -

  “更喜欢一个人在屋里呆着”的容昭穿得整整齐齐,正在和脚腕上的银链子较劲。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拴住容昭的那根银链并没有那么容易断。

  后来明尘发觉容昭拴不住。

  就算换成更结实的玄铁链,容昭也会锲而不舍地试图弄断,弄得满手是血,指甲翻折,伤口深可见骨,好像不知道痛似的。

  明尘无法,只得换成了普通的银链条,方便容昭弄断。

  最后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究竟为什么还要留着这根没用的链子……大概是挂在容昭的脚腕上特别好看吧。

  “嘣——”

  银链子又又又断了。

  容昭爬下床,穿好鞋,轻车熟路地摸出门,朝着待客的亭子跑去。

  明尘本来也没指望那根脆弱的链子能困住容昭,只希望容昭能够看在绕指柔的份上,老实呆在屋里。

  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把刚做好取回来的衣服给容昭穿上了。

  天海之境也有集市,很多不太能打的仙君就在那里摆摆摊,靠别的手艺换点圆石过日子。

  这身衣裳的做工相当考究,用料也很柔软,还是容昭最喜欢的黑色。

  容尊者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明尘的朋友”上面。

  凡间人人都有朋友,人人说起来时眼里会带着笑意。时而相携同游,谈天说地;时而相邀对饮,乐而和歌。

  不知为何只有他没有,仿佛从出生开始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在世间辗转流浪。

  起初会有些羡慕,时间久了,也就不再强求了。

  偏偏后来让他遇见了孟知凡。

  也同样孤零零的一个人,尘世不容,不知来处也没有去处,被他捡回了淬玉山,做了道侣,凑成一双。

  从那天起,容昭就不再是孤零零一个了。

  ……

  可是孟知凡死了。

  阴差阳错,又在仙都遇见了明尘。

  明尘和孟知凡很不一样。

  他是上仙,和其他人一样有亲友环绕,干干净净光风霁月,不会再和自己在泥潭里呆着了。

  虽然此时容昭绝不肯承认明尘就是孟知凡,但当他从明尘口中听说“有朋友要来做客”时,心里还是陡然升起了一股强烈的敌意。

  或者说是杀意。

  他不喜欢明尘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