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古代言情>久安【完结番外】>第219章 训语誓言

  翌日傍晚,袁峥罚久安手举藤条跪在后院。

  久安跪了快半个时辰,先还好好地,可到了用膳的光景,就面露难色地跪不住了,那两只胳膊也连带地打起了颤,袁峥搬了把椅子就坐在他跟前,久安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也不敢为自己求情,单只是满脸跑眉毛。

  袁峥见火候差不多了,便站起了身,严厉地说:“想来,我素日对你的教导你是一点儿都不放在心上,我给你立的规矩,你也是一条都不放在眼里。”

  久安深吸了一口气,抿紧了嘴唇,苦哈哈地抖着尖下巴。

  “知道我为何罚你?”袁峥背过身,沉声问道。

  久安趁机连忙将那高举的手臂放了下来,正要松一口气,就被袁峥喝斥道:“谁让你放下的!”久安大骇之下,立刻一个激灵地举了回去,嘟囔地赶紧认错道:“我……乱跑。”

  “我带你出门前,都对你说了什么?”

  袁峥怕他吃得忘形要被人取笑,便随口叮嘱了一句,不想他将那些紧要的忘得一干二净,光记住这样一条不打紧的,便有些愠怒,“你这个……你这个不长进的东西!”

  久安挨了骂,越发不肯再说,低下头去,抽抽搭搭地叹息。

  袁峥走到他跟前,俯身质问他,“以后还跑么?”

  久安哭丧地抬起脸来,信誓旦旦道:“再不跑了!”

  袁峥看着久安累出了一脑袋的汗,便软下了一点目光,心想,他平日里也是很听话的,心平气和地慢慢教,也是一样能听,实在不必如此刁难。

  “你听好了,往后若是再敢私自乱跑,我就不找你了。”袁峥威胁道。“任你在外头受罪,理你呢!”

  久安受了这样的震慑,担忧地问:“峥,你不找我了……”

  袁峥反唇相讥:“找着了还是一样地会跑,找你做什么?!”

  久安陷入了惶惑,越想越不妙地着急了起来。

  袁峥见状,又说道:“往后你出了家门口那条街,我就找不着了,也只好不要你了。”

  “我昨夜也出了那条街,峥如何找得着?”久安有了疑虑张口就问。

  袁峥皱眉眯眼,面容黑压压地注视着久安,沉默着不说话。

  久安立刻放下藤条,赌咒发誓似地对他说道,“峥,我不敢往远了跑,你一找就能找着!”

  袁峥强忍着要笑,恶狠狠地一拍他的脑门,“还敢跑?!”

  久安一时说了真心话,这时便慌慌张张地连连摇头,“不敢不敢……”

  袁峥叹息了一声,盯着久安看了一会儿,直起脊背,这才轻声道:“你起来罢。”

  久安见袁峥许他起身,便以为他不再生气,笑眯眯地也就不担心没饭吃了。他将那根藤条一鼓作气地扔出了老远,转身去牵袁峥的手。

  久安的相貌一笑就能笑得人无法儿,袁峥原想甩开他的手,可一见他笑得实在是好,便反手攥紧了往外走去。

  二人用完了晚膳,袁峥正要带久安回书房,令他默写诗文,碰巧陆宣为着昨夜之事上门赔罪,他一人还不敢来,专拉了季川西作陪。

  四人一同在后花园的凉亭中坐定了,陆宣踌躇地开口,“你说我也没料着久安能自个儿就走,一时……”

  季川西喝了一口茶,数落道:“你行事未免也太粗枝大叶了。”

  陆宣一拍大腿,冲着袁峥抱拳,“七爷,我就是个缺心眼儿,你饶我这一遭。”

  季川西头一回听陆宣这么自贬,端着茶杯就哈哈地就笑出了声。久安最爱跟着别人一起笑,这时也呵呵地傻笑起来。

  袁峥瞥了久安一眼,又看向陆宣,“我也教训过他了,此事与你无关。”

  陆宣得了这话,就长出了一口气,“我昨夜见七爷你那副样子,还以为……吓得我,连齐青的洞房都没去闹!”

  季川西带着点笑影子,道:“齐青昨夜发威将众人都赶了出去,你去了也是白搭。”

  陆宣撇了撇嘴,不服气地哼了哼。

  久安满怀的孩子心性,长坐不住,悄悄地就将屁股移了出去,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下了凉亭,袁峥此刻也不理他,淡声道:“我昨日接了竞武教头的旨意,过一阵子就得往宫中去。”

  陆宣双眉一挑,“嗯,我就说这教头得是七爷,齐青那货还存了小心思。”

  季川西风淡云轻地喝着茶,已懒得再去找陆宣话里的茬,陆宣是个屡教不改的,他实在是有心无力了。

  “留这么个麻烦在家,我也去得不安心。”袁峥扫了一眼蹲在凉亭角下数花的久安,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

  季川西也顺着袁峥所看,望向了久安,见他无忧无虑地模样饶是自在,便垂下眼无端地念起了林壁堂。不过他也明白自己对林壁堂的念想实在是蹊跷诡谲,便只好默默地去转桌上的空茶杯。

  此夜过后,昭义侯府一阵太平,久安受了教训,也收敛了不少。

  重阳前夕,袁峥去了一趟袁家的祖宅,与从前一样地带了一队车马专程是来接宣成郡主的,自打昭义侯府落成后,他本是要接宣成郡主同住,不过宣成郡主以袁家主母自居,铁了心不愿踏出袁家祖宅半步,仿佛是要与另一位袁夫人分庭抗礼,她在正夫人之事上,较了半辈子的劲儿,下半辈子,也只好一直较劲儿下去。照宣成郡主的说法,那就是——名位居次者才留不住得走,好比袁峥的几位庶母。

  袁峥见今日也是徒劳无功,陪着宣成郡主念了几段佛经,便打算要走。宣成郡主近年的脾性越发地乖僻,见状就道:“没人逼你来你娘跟前尽孝,你既总是要走的,又何必要来呢?”

  袁峥闻言,什么都不说,朝宣成郡主行完了礼,便出了南苑的门。他明白宣成郡主素来都是这个样子,连小时候疼他都仿佛是为了向袁时封邀功,如今那人没了,她仿佛一夕之间也死了一切温情。

  袁峥格外冷静地在自小长大的花园里正走着,迎面遇上了袁嶂。

  袁嶂是知道今日袁峥来府中的,也不意外,“七弟这是要走?”

  袁峥与袁嶂相对站着,“是,二哥。”

  袁嶂道:“娘特意吩咐了厨子做你爱吃的菜,怎么就要走?”

  这个“娘”自然是袁夫人,袁夫人虽长年受着宣成郡主的气,可待袁峥,却并不厚此薄彼。

  “娘疼人。”袁峥一笑,可还是说:“可今日实在有事匆忙,改日再向娘赔罪。”

  袁嶂对这七弟素来是敬而远之的,也并不盛情去留,便道:“这话我代你说给娘听。”

  “多谢二哥。”

  袁嶂见袁峥这几年性情比从前稳重了许多,倒是有些满意,也就随口说了几句闲话,“司徒将军家的女儿是嫁人了?”

  袁峥点了点头,不明白袁嶂如何提起了这一茬,“不错。”

  袁嶂走出几步,看着微波粼粼的湖面笑道:“当初司徒将军可是卯足了劲儿地要把自家女儿许给你的,只你不领情罢了。”

  袁峥敷衍道:“二哥说笑呢。”

  袁嶂口吻郑重道:“七弟,二哥这儿有句话,你且听听看。”

  “二哥但说无妨。”

  袁嶂抬头迎风,侃侃道:“成事者不拘小节,这话不假,可你若是将心思放在那些旁门营生上,终究不是正经。”他回首正视了袁峥,“三纲五常方是人之大伦,别叫些玩意儿耽误了终身。”

  袁峥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眼中冷冷地就不悦了起来。

  袁嶂自是看得出,便道:“七弟慢走,为兄不送了。”

  袁峥狠狠地压了压胸臆间的怒火,自以为不能对兄长无礼,便低声道:“二哥,袁峥自有分寸。”语毕,头也不回地绕出了袁府的后花园。

  袁峥在袁府受了宣成郡主的冷遇,又得了兄长的恶言,便郁郁寡欢地回了昭义侯府,待到了大门前,他坐在马车上也不进去,只让小厮将久安带出来。不多会儿,久安兴冲冲地钻进了马车,一头蹿到了袁峥的怀里。

  他这几日还忌惮着袁峥的威胁,连院门都甚少出过,更别说外出了,一时喜不自胜地问道:“峥,你带我去哪儿?”

  袁峥带着久安去了殷都东南向的一处墓山,此山清秀临风,且正临着皇陵,葬得全身殉国殉主的忠烈臣子,里头就有袁时封将军。

  久安跟着袁峥走,边走边四顾行道两旁高耸的石柱,石柱古朴上书忠义等文,皆是赞颂袁时封将军的,待走至尽头,才见了袁时封庞大墓碑,往后四面笼住的墓穴全掩藏在楼阁一般的遮盖里。

  时值夕阳西下,整座墓山都晕染出了瑰丽的血色。

  袁峥先俯身跪了下来,对着袁时封的墓碑磕了个头。接着,他将久安也拉到了身边,道:“跪下,给爹磕头。”

  久安很听话地跪在了袁峥身旁,规规矩矩地给墓碑叩首行礼。

  袁峥望着那墓碑默默地出了片刻的神,才道:“爹,我把他带来了。”静默了少许,他朗声道:“他带不进咱们袁家的祠堂,是以我把他带到您跟前来。”

  久安侧脸看着袁峥棱角分明的侧影,只听得他说:

  “您若是以为子孙不孝,百年后,我带着他来给您赔罪。您若是允了子孙的心意……”袁峥牵着久安再一次俯下身去,重重地低语道:

  “求您保佑我们二人白首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