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古代言情>久安【完结番外】>第190章 仲夏之夜

  三日后,齐青与卓真带着七千人开进了靖孛西口。那一日下了一场大雨,将两个体面的年轻人淋得十分狼狈。袁峥等人将他们二人迎进了帐内,差遣人来替两位副将换下湿衣。季川西一贯地和平从容,有说有笑地同他们二人谈天说地。

  齐青在不见的数月里飞快地又蹿了一蹿,站在袁峥边上,几乎是一般高了。而卓真却是消瘦了一些,见了众人,话也不多。

  六人如今相聚,都有些物是人非的感怀在心,不过皆不言明。

  久安见了齐青与卓真不敢去寒暄,只是随众人往一处坐了,顺着话语,间或答应几句,间或笑上几声,这在齐青与卓真二人眼中反倒显出了稳重,以为长久不见,久安在霍骁手底下这么久,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卓真拿余光去打量久安,瞧着他个子见长,可那一张脸还是细细白白的面若桃花,很是看不惯,索性也不去搭他的茬,低眉顺目地只是摆弄手边的茶碗,捣腾出细微的“咣咣”声。

  齐青长手长脚舒展着,挂在了椅背上,想来是赶路赶得有些累了,按了按眉心,他没话找话地忽然问:“陆宣,那达日阿赤怎生的模样?”

  陆宣为表自己是上过前阵的,便托着长调子,故弄玄虚地答道:“达日阿赤嘛,人家那胳膊比你腿还粗。”

  齐青一抹眉眼,歪着脑袋就回敬道:“这么厉害?!那你这狗腿子跑得还挺快啊,否则岂不是小命不保?”

  陆宣惹火上身,黑脸一沉,“怎么着,老子今非昔比了。”

  齐青揶揄地说道:“哎哟,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啊。”

  陆宣总觉齐青说什么都是话里有话,酸溜溜地不明不白,他有心想问个明白,可又不想刚一见面就当着大伙儿吵嚷,这便一头扭过脸去,默默地生起了闷气。

  齐青见状,淡笑着摇头,丝毫不欣赏陆宣的忍气吞声。

  是夜众人散去,久安这才松了口气。

  八月中旬,关外正值酷暑,袁峥与达日阿赤两军仍旧相持不决。而此时暑气逼人,袁军上下都不胜其苦,巴望着能速战速决,以归主帅大军。为此,陆宣曾带着人马到达日阿赤阵前挑衅挑战,可达日阿赤跟中了邪似地,一并不予理睬,仿佛是很沉得住气。

  而后,袁峥又派季川西带人在两军之间的平地立营,此外还在周遭的山谷中埋伏了八千人马,望能引出达日阿赤出战,伺机加以围歼,然而达日阿赤坚持不战,因而此计落空。

  这日陆宣又光着膀子在营中痛骂达日阿赤,衣服在他身上已是穿不住了,他成天儿地在毒日头底下曝露着,身上被晒得油光发黑,渐渐地就晒成了一具上好的腊肉。

  “我本来对他还是好汉敬好汉,英雄惜英雄的,没想到,他竟是个缩头乌龟!”陆宣忿忿不平地一拍桌子,甩出了一脸热汗,“这帮蛮夷这是要吊死老子!”

  齐青素来很是畏热,这时也敞开了衣裳前襟,拿着把蒲扇呼呼往里扇风,且头一回对陆宣所言很是赞同——这达日阿赤,屯兵观望,悬而不战,也太不是东西了!

  季川西看得透彻些,拿着一块湿冷的巾帕不断地擦拭额角鬓角,叹了口气,道:“这是要吊得咱们军心涣散斗志松懈呐,可够损的。”

  而一边的久安半张着红润的嘴唇大口喘着气,脸上半白半红,也是热透了的模样,接着他受不住地卷起了自己的衣袖,露出一段雪白的小臂来,晾了一会儿,又挣扎着俯身去卷自己的裤脚,拨出两条水葱似的小腿来。又过了一会儿,他实在是热昏了头,动手开始去解自己的腰带,有心效仿陆宣。

  为首端坐的袁峥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忍不住低吼了一句,“一个个衣裳不整的,谈何带兵杀敌,哼!”

  这时热得抓耳挠腮的余人都将目光射向了袁峥。

  袁峥扫了他们一眼,沉默地拿起自己的上衣,龙行虎步的走了出去,背上光裸的肌肉成片崩得十分健硕。

  而当晚袁峥便下令——点兵拔营。

  袁峥此番将军营设在了向东的一处山林里,关外的山林自是不能与中原的深山密林相提并论,不过倒也勉强能算作是一处阴凉的所在,袁军就此入山,依傍溪涧,屯兵休整,只等入秋去端了达日阿赤的老巢。而速布台的那处营盘,袁峥则是留下了三千人加以把手照看,轻易不肯由躲在暗处的夷军抢了去。

  营盘落定的第二日夜里,袁峥坐在帐中照例写信向主帅禀报军情。

  靖孛西口一片僵持,而靖孛中路的霍骁所在却是热火盛战,已不知与呼月涽打过几个来回了。及至这几日,才稍稍平息了下来。

  袁峥一边写信,一边还在心中谋篇布局,暗暗地总觉得有不妥之处。加之夏夜闷热,袁峥的心绪更是不宁。

  将信写罢,袁峥仍不肯入睡,披衣走出了营帐,夜深人静,几乎万籁俱静。袁峥心中揣着心事,便沉重地不得安歇,他叹息了一口气,接着抬头去望山顶的月光。

  明月皎皎,洁白无瑕,让袁峥想起了久安。

  久安在自己的营帐中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自己的鼻子,浴后将寝衣穿在了身上,正是清清爽爽地要往床榻上走去,刚走了两步,他心口便猛地抽疼了一下。

  “该死……”久安自知是蛊毒发作的前兆,他抬手捂住了胸口,皱眉嘀咕了一声。

  飞快地从床榻一侧取出一包纸片,久安在越发浓烈的疼痛里,双手发抖地拆开了它。纸片中的解药只剩下了最后的一小粒,仅是寻常时候的一半而已。

  久安暗叫不好,可也迅速地将它塞进了口中,拼命地吞咽下去后,久安爬上了床,大口喘息着闭上了眼睛,期盼那痛意能自行退却下去。

  一炷香后,身上只是一阵冷一阵热地变转着,并无异样,久安仰卧着,此时便难捱而又平静地吐出了一口气。

  然而事与愿违,下一刻,一波诡异的痛意仿佛是一只大锤当头而落,粉身碎骨一般的苦楚在周身扩散开来。久安瞪起了眼睛,不安地蜷缩起来,冷汗霎时渗满了满头满脸。

  “啊……”久安强忍之下还是发出了痛呼。

  铺天盖地的窒息与剧痛如此迅猛,如此迅猛,帐内的火光逐渐地模糊开去,晕成了白光,白光刺眼,随即隐入了黑暗。

  久安有些恐惧,因为他想起了上一回如出一辙的昏死,想起了王军医那一句“鬼门关”。

  “啊——!”久安撕扯着自己的衣领,觉得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了自己的脖颈。

  帐壁上的窗口半开着,入内的风声与久安的呻吟混杂了,那窗口默默地剪出一方夜景,远方成排错落的树木顺着山势缓缓延伸而上,黑漆漆地朝那顶端的月色蔓延。

  与此同时,山顶之处的呼月涽也向下俯瞰营火依稀的营盘。他高大而笔挺地屹立于山巅,抬手抚弄了一下耳边的宝石,勾出一抹矜冷的笑意。他手中握着一只金缕球,球中的蛊虫痛饮鲜血之后,正兴奋地扭动着身躯。

  呼月涽无比爱怜地看着那作呕的东西,温柔道:“我的骄图,别着急,我来了。”随之他回过头,对着身后的侍从做了个手势。

  随从得令,默默地退了下去。

  入夜山间,隐蔽处有黑影攒动,黑影先是零散,随后聚众成势,每人的背上都背了一把茅草,神不知鬼不觉地往下靠近了营盘。

  达日阿赤侍立在呼月涽的身旁,若是从他那的身形来看,他是绝不亚于呼月涽的,可站在呼月涽的身边,他那气势莫名就矮上了一大截。他垂首恭敬地说道:“屠耆,其实此处,交给达日阿赤就好,不必劳您亲自出马。”

  呼月涽目不转睛地看着金缕球中吱吱乱叫的蛊虫,泛出一丝笑意,“达日阿赤,你在赶我走吗?”

  达日阿赤吓得舌头打了结,“不不不——达日阿赤绝没有那样的意思!”

  呼月涽斜斜地瞪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是为你而来么?”

  达日阿赤哑口无言地干瞪着眼,他确然是这样想的。

  呼月涽嗤笑着拍了拍达日阿赤光裸的大脑袋,呵呵说道:“就算你长出了头发,也比不上骄图万分之一呢。”

  达日阿赤陷入了深深的惶惑中,作为他手下的第一大将,他竟听不懂主帅所言。于是,他只好拣自己能懂地侃侃而谈起来:“袁军的营盘乃是用木栅所筑,四围又都是林木,这样的时节,一点就着。”达日阿赤低了低头,“火攻真是大大的好,可惜达日阿赤没想到。”

  呼月涽微笑着眯起了眼睛,眼窝深,莫名就有了阴险的意思,“中原有句话叫天时地利人和,你听过吗?”

  达日阿赤羞愧地摇了摇头,紧接着缩了缩魁梧的身材,装出卑微弱小的样子。

  呼月涽满不在乎地一笑,抬手就摸上了达日阿赤的光头,伸手一指下方火光渐起的营盘,满意地说道:“这就叫天时地利人和。”

  达日阿赤在呼月涽的手心下不自觉地就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