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国游学队伍已经都入京, 现在正住在驿馆里,等候敬宣帝召见。

  历来游学,他们虽然是为求学, 但也要扬名, 所以总会选择京城一些官学进行踢馆和对比。

  能从他国被选出来去大国游学的学子,必定是万里挑一, 所以普通官学学子基本不是对手。

  强者比拼,那得势均力敌才有意思。

  所以后来他们也不再选择其他官学, 一旦入京,就直冲国子监而来。

  往年的国子监招招都应下,和那些他国学子能打个五五分。

  但这样的结果对大庆来说,其实是低人一头的。

  毕竟他国游学队伍是来大庆求学,结果大庆还和这些人比出一个对劈的结果, 如何能扬大庆国威?

  更何况, 这些学子也是心有抱负的读书人, 为了让自己的国家能有更好的名声,他们势必会使出全身本事。

  在这样的形势下,国子监就必须提前选出一些学子, 着重培养,好应对踢馆。

  今年这个重要的任务, 被敬宣帝扔给了周自言和林相公, 外加张翰林和郑祭酒。

  可以说全大庆最会读书,最会做官的四个人都被派出来了。

  踢馆时,不光对面要出题,国子监这边也会进行考问。

  所以周自言等人不光要挑选合适的学生, 还要准备许多考题。

  这些考题,不能太难, 不能太差,不能太让大庆占尽优势,也不能让大庆处于劣势……

  难啊!

  从游学队伍进京,这四个人就在一起筹备。

  可他们四人,林范集学的是正统儒家学,张翰林看重法制,郑祭酒尊崇天时环境。

  而周自言,学的就是随心所欲,以人为本的现代派。

  堪称一人一个学派。

  谁都不服谁,整日不是争吵就是冷战。

  都大半个月过去了,第一份章程还没拿出来。

  不得不说,敬宣帝的表情越来越差,眼神也越来越犀利,时常会盯着他们看个不停。

  他们上朝时都噤声做小,生怕被敬宣帝点出来,当众询问进度,然后在满朝文武官面前丢人。

  周自言捧着茶杯,心神俱疲,“今儿明明是国子监开学的好日子,我那些小学生也都来了……我却要和你们几个老头子一起在这里研究考题,真是苍天不公啊。”

  不知道宋卫风他们有没有找到自己的号房,是不是正新奇地胡乱转悠?

  他原先还说,等宋卫风他们来国子监,自己就做导游,带他们好好转转,结果这么重要的人生时刻,他又缺席了!

  “你若是现在能做好章程,你爱去哪去哪。”林范集也顾不上什么文人风范,直接用笔尾挠头,“奇怪,老夫刚刚找出来的典籍呢?去哪了……”

  张翰林拿起酒葫芦,发现他用来垫酒葫芦的好像就是林范集寻找的典籍,只是这份典籍,现在正面封皮上已经印下一圈酒水印子。

  “……”张翰林趁人不注意,快速抽走典籍,放到地上,再惊讶道,“林相公,在这儿。”

  “多谢张大人。”林范集接过典籍,鼻尖一动,闻到典籍上的酒水味儿,“奇怪,怎么有一股烈酒的味道……”

  张翰林藏好自己的酒葫芦,装作和他无关。

  郑祭酒托着腮,双目无神,“下官只是一介国子监祭酒,为何也要跟着诸位一起办公……”

  他明明只要守着他的国子监就好了。

  周自言听到郑祭酒这话,彻底不想干了,“……”

  要是论官职的话,在场有哪个人能比他官职小?!

  可他现在还不是被拉来做壮丁!

  “现在举人也入监了,我看咱们就从这帮举人中挑人吧。”张翰林擦掉嘴唇边上的酒水渍,消灭所有和酒有关的证据,“能考到举人这个功名的学子,应当都有几分真本事。”

  周自言和林范集都同意。

  “我听说今年这帮游学的学子里,有几个少年天才。”郑祭酒提到正事,严肃了许多,“下官先前去驿站看过,他们之中似乎有个小队长,应当是大庆东南方理朝人士。”

  “我看着那年纪,好像才十四五岁的模样,听说已经考过理朝的殿试,理朝皇帝念他年纪太小,所以没有为他派官,而他本人也无心做官,所以就领了这个游学的机会,走出理朝看一看。”

  他是国子监祭酒,游学队伍入京,最后多半就是要在国子监求学。

  所以他身为国子监祭酒,理应先去见一见这些人。

  “十四五岁就能考过殿试,那确实是少年天才。”林范集摸着胡子,脑中灵光一闪,“我听说理朝出了一个三岁熟背四书五经的小孩,短短几年便能开班授课,懂战术,明文理,不会正是此子吧?”

  “应该没错了。”张翰林叹气,“这样的少年天才都被派出来游学,这是铁了心要和咱们国子监打一打啊。”

  所谓树大招风,说的就是他们大庆国子监。

  “如果对方真是十四五岁的孩子,咱们若是找上一些弱冠、而立之年的学子,不管是输是赢,都没什么意思。”

  从年龄上已经输一大截了。

  郑祭酒‘诶’了一声,“周大人,你那些小学生,今年是不是也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

  正在摸鱼走神的周自言突然被叫名字,愣了一下,“是啊。”

  他瞬间明白郑祭酒的意思,坐直身板道:“我那些学生倒是极有天赋,不过我与他们分别许多年,现在对他们的学问情况有些不了解了。”

  “那好说,赶明儿你上课时问问不就好了。”林范集说,“咱们还真不能找年龄差距太大的学子,否则会被天下人耻笑。”

  周自言还想到一个人,“林相公,您那乖孙,林鸣息,今年年纪也不大么!堪为良将!”

  “…

  …”提到林鸣息,林范集就会想到林鸣息的叛逆之举。

  而林鸣息的叛逆之举,和眼前这个臭小子的‘挑唆’分不开。

  周自言突然发现林范集的脸色慢慢变臭了。

  好像下一瞬就要冲过来打自己一拳一样。

  周自言摸摸鼻子,“林相公,是林鸣息自己要来国子监做五经博士的!”

  这可真和他没关系啊,他再能哔哔,也不能直接拐带林相公的乖孙!

  “老夫知道。”林范集说,“可老夫还是看你不顺眼。”

  而且是越来越不顺眼。

  周自言:“……”

  老头子真不讲理。

  正说着,门口突然探出来一颗脑袋。

  顾司文借着门框掩住自己的身形,只露出一张讨好的笑脸,“林相公,张伯伯,郑祭酒,还有周表兄,你们忙完了吗?”

  “你是顾大人家的次子?”林范集看着顾司文这般活泼的模样,笑了,“你与你哥脾性真是不一样。”

  “我哥那是乖乖崽,我是被拧着耳朵骂的调皮蛋。”顾司文说着,正儿八经迈进屋子里,作揖行礼,然后道,“周表兄,你能出来一下不,我想和你说个事情。”

  “是卫风要你来的?”

  “嗯!”

  周自言起身,和顾司文走到屋外去。

  顾司文神神秘秘地趴到周自言耳边,“周表兄,宋小哥知道你是谁了。”

  “就为了这个事?”周自言从来都不觉得自己能瞒多久,只要宋卫风他们踏入京城,就一定会知道他是谁,“怎么样,他可有生气?”

  依照他对宋卫风的了解,应该没有生气。

  不过耍耍小性子还是可能的。

  “宋小哥说他生气了,他想让你去买国子监门口的糖葫芦,要最大的那一串。”

  顾司文完完整整把宋卫风的话复述出来。

  “我知道了。”周自言失笑,他就知道宋卫风嘴硬心软,看着清冷不好接近,其实就是个小蜜罐子。

  周自言又和林范集他们商讨了一会,终于拟定了一些人选名单。

  至于最后要敲定哪些人,还得再考察一番。

  等周自言离开东讲堂的时候,时间已经走到酉时(晚上六点)。

  天色渐长,这个时候的国子监,还没有被夜色覆盖。

  不过石子路两边的石灯已经被一个一个点燃,正发着微弱的光芒。

  路上行人还是如中午那般拥挤。

  许多一看便不是国子监的监生,正聚集在某些地方,仔细看着。

  国子监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对他们来说都好像有极大的吸引力。

  国子监开学这一天,为了让新入监的学子能更快适应国子监的生活,准许监生的亲眷跟着进入国子监,帮监生处理各项事宜。

  后来许多羡慕国子监的人为了能一进国子监,都找到那些新生,装作他们的亲眷一起进入国子监。

  这样做的结果便是,一到开学这天,国子监便人满为患。

  最后还是修改了国子监的规章制度,允许想进国子监一饱眼福的人,先在门房那里做好登记,领了牌子,便能在开学这一天进入国子监。

  然后到了下监之时,交还牌子,自行离去便是。

  周自言此时已经换下那身惹眼的朝服,换上朴素的衣衫,混到人群中,并不引人注目。

  他顺利走到国子监外,找到卖糖葫芦的小摊,买下十根最大、最饱满的糖葫芦,然后又额外买了一些小零嘴,拎着油纸包和糖葫芦重新返回国子监。

  于国子监来说,今日的监生,明日通过科举,可能就会变成国子监的夫子。

  所以对于号房的分类来说,并没有监生和夫子的区分。

  只是作为夫子的号房,会大一些,可能还会有自己独立的小院和小厨房。

  周自言现在的号房便是这样,真要比较的话,其实挺像现代的独身公寓。

  反正对他这个单身汉子来说,不大不小,刚刚好供一人居住。

  而宋卫风他们的号房,离他甚远。

  不过因为他们是一起来的外地举人,所以国子监把他们分到了一起。

  如此,几个一起从马鸣沟出来的孩子,现在在国子监里,还是能在一起。

  周自言找过去的时候,这一排号房热闹的不行,简直是各种人来人往。

  各式小厮、侍女托举着许多行李和摆件,穿梭在行人中,寻找他们各自的小主人。

  “清梅,清梅!这儿,这儿,小爷的号房在这!”

  “书棋!你跑过了!本小姐的号房在你身子后面,哎呀!你怎么这么笨!”

  “……坏了,我忘了把我卧房里的玉枕拿过来!这我可怎么睡觉啊!”

  “……”

  周自言刚刚走过几段路,耳边就已经被各种嘈杂的声音充斥。

  这第一天入监,是得忙乱一些啊!

  大家都忙着自己的事情,鲜少有人注意到周自言。

  周自言便背着手,顺利走到宋卫风的号房所在处。

  如他所想,宋卫风这里的热闹,也不比外面差。

  宋豆丁等人不愿意整理自己的号房,所以他们把自己的包袱一扔,偏偏要来帮宋卫风整理号房。

  这一帮小少年,年纪小,也没学过什么规矩,所以上蹿下跳忙活着,惹来不少注目。

  “这些小举人都是谁啊……怎的年纪这么小。”

  “看看人家,在看看我,一把年纪了才考上举人,惭愧啊!”

  “……你这人说话真扫兴,我再多和你讲半句算我倒霉!”

  宋卫风一手拎一个,把他们叫住,“你们自己的号房整理好了吗?”

  “……”

  几个少年学着宋豆丁的模样,‘嘿嘿’直笑,一看就没整理。

  宋豆丁和泥鳅一样,躲开宋卫风的钳制,快步往旁边跑去。

  恰好尽头就是周自言。

  周自言挑唇一笑,伸手拎住宋豆丁的衣领,“又闹腾什么呢?”

  虽然宋豆丁长高了不少,但周夫子想要收拾宋豆丁,那还是轻轻松松的。

  宋豆丁被人揪着领子,十分没有面子,可他却一点都不生气,只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夫子,你来啦!”

  “是啊,托某人的福,给你们买了糖葫芦。”周自言故意提高音量,想要某人听到,“还是国子监门口,最大,最饱满的那几只糖葫芦!”

  “谢谢夫子!”

  虽然人是长大了,可对糖葫芦的热爱,半分没有减少。

  几只糖葫芦瞬间被瓜分干净。

  他们也不闹了,就捧着自己的糖葫芦乖乖坐下。

  宋卫风手上也被分了一只糖葫芦,他看着这只糖葫芦,愣住了。

  刚刚还没有什么事,现在周大哥一出现,他脑中那根弦突然就崩断!

  这……这这这、这可是游大人买的糖葫芦!

  是游大人买的!

  糖葫芦!

  还是给他买的!

  周自言见宋卫风只傻站着,却并不吃,奇怪道:“卫风,你怎么了?是糖葫芦有什么问题?”

  “……没、没什么。”宋卫风举着糖葫芦四下乱找,找到一块做包袱的粗布,就打算用这块粗布把糖葫芦裹起来。

  “你做什么!”周自言连忙拦住宋卫风,伸手探探宋卫风的额头,“你没事吧……”

  “这可是游大人的糖葫芦!”宋卫风紧紧握着糖葫芦,比以往要激动许多,“游大人……游大人、糖葫芦,亲手……给我的,给我的!”

  “……”周自言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十分匪夷所思。

  他猜测了许多种宋卫风知道他真实身份后的表情,却怎么也没想到是这样的。

  “卫风,你没事吧!”

  什么游大人糖葫芦啊,怎么孩子好像傻了呢?

  宋卫风确实傻了,不过他是高兴傻的!

  他期盼了许久的游大人,此时就站在自己眼前,而且还送给自己一根糖葫芦,让他如何能不激动?

  要是时机允许,他恨不得立刻昭告天下,他的游大人,是一位顶好顶好的男子!是全天下最清风霁月的读书郎!

  周自言:“……”

  他懂了。

  宋卫风对他的崇拜之情,现在已经超过了他们之间的情爱之意,所以孩子陷入了‘见到偶像’的狂热中,直接变成小迷弟状态。

  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周自言最后还是哭笑不得地揉揉宋卫风的脑袋。

  “……”宋卫风摸着自己被揉乱的头发,大有把头发也收藏起来的架势。

  “……”周自言。

  算了,卫风开心就好。

  监生号房在分配的时候就不考虑是不是外地举人。

  全靠抽签,抽到什么邻居就是什么邻居。

  宋卫风真是撞了大好运,他左手边,是京城上林苑监右监丞次孙的号房。

  右手边,是行人司左司副的小女儿的号房。

  一个是正七品,一个是从七品。

  不大不小的京官儿,夹着宋卫风这个外地来的小举人。

  此时,这两个人一边收拾自己的行李,一边偷偷往宋卫风这边瞟。

  奇怪,他们没看错的话……现在站在宋监生旁边的人,就是他们国子监的状元郎,也是现在在翰林院和国子监任职的周大人吧?

  他们都从自家长辈口中,听过周大人的事情。

  也明白周大人这人,在朝廷上的隐形地位。

  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才更奇怪。

  周大人和这位宋监生,是什么关系呢?

  家中长辈为他们收拢行李的时候,专门准备出许多礼品,就是让他们用来在国子监行走的。

  他们收拾完自己的东西,从中找出一份礼品,放入盒中,不约而同都走到宋卫风这里。

  “宋监生,周大人。”

  二人对视一眼,整齐行礼。

  当然,是对着周自言做的礼节。

  周自言虚虚抬手,让他们起来。

  宋卫风站在一旁,看到这样的周自言,更加激动。

  周自言真的头痛,“……”

  “周大人,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周大人,略备薄礼,望大人不嫌弃。”

  这二人送上自己手中的木盒。

  周自言只粗粗看了木盒外表一眼便都退了回去,只说:“你们既入国子监,便是国子监的学生。往后好好读书,用心科举便是,其他的,不需要多做。”

  “谢大人,学生明白。”

  这两位年纪与宋卫风相仿,看起来都是比较好说话的人。

  家中两位长辈大概也嘱咐过,所以他们都对宋卫风释放出他们的善意。

  宋卫风与他们交换了姓名,也算结识了在国子监的第一份友情。

  两个人在离开宋卫风号房时,都忍不住回头看。

  正好看到那位周大人正拆开他带来的油纸包,为宋监生递去一块又一块糕点。

  而他们的宋监生,只顾盯着周大人看,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吃下多少块。

  周大人行为之亲密,他们只在自己爹娘身上见过。

  宋监生是位小哥儿……难不成?!

  嚯!

  二人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当下便回号房写信,要把这个小秘密告与家中。

  若真如他们猜测那样,说不得周大人不日就要成亲了,他们两家得好好准备拜礼才是!

  周自言看少年们啃完糖葫芦,又听说他们还没收拾好自己的号房,便拿出夫子的气势,把他们赶回去收拾号房。

  几个少年做着鬼脸跑掉。

  小的走了,剩下那个大的。

  周自言更头痛了。

  宋卫风一直保持着一种虚幻不真实的神情。

  周自言真的全身起鸡皮疙瘩。

  “卫风,你清醒一些。”周自言走到宋卫风号房里,关上门。

  宋卫风手里还抓着那根糖葫芦,“周大哥……不、游大人?总宪大人?”

  “……还是叫周大哥吧。”周自言看看宋卫风的号房,确定他号房里什么都不缺后,才坐到椅子上,“你可真心大,不仅不生气,还这副模样?”

  “我说,你准备这样到什么时候?”

  宋卫风强压心中激荡,放好糖葫芦,正襟危坐,道:“有什么好生气的,毕竟……周大哥也没瞒过我不是么?”

  “这倒是,我还以为你要再等许久才能猜到。”周自言单手托起下巴,调侃宋卫风,“比我想象的聪明嘛。”

  宋卫风眨眨眼,“谁让我们周大哥的过往经历,都被写成堂谱,放到率性堂里了呢?”

  周自言:“……原来你是这样猜到的。”

  宋卫风点头。

  周自言还想说什么,就见宋卫风又盯着自己看个不停。

  “卫风,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周大哥,你当真是游大人么?”

  “如假包换。”

  周自言站到宋卫风身前,想让他捏捏自己的脸皮,“你瞧,是真的。”

  他嬉皮笑脸,想和宋卫风玩闹一会。

  宋卫风却一改刚才的痴痴模样,像是做了什么决定。

  他撩袍跪下,低头抱拳。

  周自言惊着双目,想把人扶起来。

  可宋卫风倔地狠。

  周自言只能由着他,听完他说的话。

  宋卫风的声音一直清亮悦耳,这是第一次闷且沉重,“草民卫裕,卫家四房次子,于庆历壬寅年,因会试舞弊案被关于刑部大牢中。”

  “草民蒙受冤屈,状告无门,心生死志,偶然在牢中听到游大人于狱卒说的话,心中大定,这才撑过各项审讯。”

  “出狱后,草民通过多次打听,才得知游大人的名号。等待这些年,终于能对游大人道一声多谢。”

  游大人当年说的那些话,不过是随口一语。

  可他在身后的牢房里,听得真真切切。

  是游大人清正的态度给了他继续强撑的信心,所以他铭记于心。

  “你是说……会试舞弊案……”周自言从记忆深处找回那段记忆,“当年涉事人家中,是有几户不足十五岁的小哥儿……莫不是有你?”

  “正是。”宋卫风看周自言想起来了,终于展颜一笑,“周大哥大概是不记得了,不过我也不知你当时来大牢是做什么,我只听到你说不许对小哥儿动粗,还说陛下清明,定能查明真相,还无辜之人一身清白。”

  “你先起来。”周自言肃着一张脸,把宋卫风扶起来,“无辜之人?卫风,当年的案子可是陛下亲自监管的,你若是说这其中还有冤屈,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宋卫风坐到椅子上,双手紧抓衣角,“周大哥,我并非质疑陛下,当年那件事,我爹也确实牵扯其中,他应受罚。”

  “只是我爹罪不至死。”

  “当年卫家二房长子要参加会试,二房和三房同气连枝,若是他能拿到好名次,于三房来说也是一件好事。结果三房不知道从哪听来的消息,说一定保过会试。”

  “我爹身为四房,当时家中没有一人要参加科举,只是他听信三房的话,深信他们会给四房好处,于是拿了一大笔银子给三房去疏通关系。”

  “结果东窗事发,举家被牵连到舞弊案中。”

  “从头至尾,我爹只出过银子,从未真的参与到舞弊案中。按照当年审案的标准来说,只要卫家拿出那笔陛下要的保释银,我爹就能离开。但是三房那位不一样,他牵连太深,哪怕拿银子砸也不可能离开刑部大牢。”

  “卫家颠倒黑白,众口齐声,把我爹和三房的事情换了一下,变成我爹说可以保过会试,三房只出了一笔银子。于是三房拿了保释银,顺利离开刑部。”

  “而我爹换了三房的罪行,要在牢狱里关许多年。他因为卫家的不作为,和刑部的凄苦,自尽身亡。”

  “我兄长……”

  说起自己爹的时候,宋卫风表情淡淡,似乎是在说一个不相干的人。

  可提到那位兄长,宋卫风终于红着眼眶,哽咽出声,“这些事我兄长和我爹的夫人都不知道,整个卫家都瞒着他们。我兄长自尊刚强,受不了外界和卫家的指指点点,日渐消瘦,最后自己离开人世。”

  “我兄长的娘亲遭受连番打击,申请了和离,再不回卫家。”

  “我起初也不知道真相,一直以为我爹是清白的。后来被赶出卫家,我因为身上没有远行的盘缠,只能逗留在京城,偶然混进三房长子的庆贺宴席做清扫下人,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周自言听到这里,心头喟然。

  宋卫风又道:“我爹鬼迷心窍,理应受罚,可我兄长属实被无辜牵连,这其中的恩怨,都由卫家而起,我怎能不恨。”

  “我追寻游大人,一方面是为了感激之情,一方面也是听说游大人身处三法司之首,重判过许多冤假错案,希望游大人能替我兄长伸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