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棍是第一个发现自家夫子押中题的人。

  他摊开自己抄写的‘教科书’, “怎么会押中呢……而且还押得这么准。”

  ‘教科书’的说法是从周夫子那里听来的,好听又好记,他们便一直这么叫。

  钟窍一捧着自己的书, 眉目凝重, “往来不是没有押题的人,可往往能押中一题便是胜利。咱们这位周夫子, 从县试第二场覆试开始,一场下来至少押中一题, 这等可能性……简直微乎其微。”

  “难道通过了不好吗?”王小妞反复观看自己的报喜贴,举到天上,微微眯眼,“这下咱们都能去参加府试了,说不定还能参加院试。”

  “你不懂。”钟窍一坐下来, 挨个为他们做讲解, “咱们这个小地方, 一家书院,县试能过五个人不稀奇,今年马鸣书院过了九个人, 全是读了好多年的读书郎,各个都已经弱冠。你们再看看咱们几个, 最大的大山也才刚十岁。”

  “那又怎么了?”王小妞还是不太懂, “我们都是自己考上的呀!”

  “是,咱们知道周夫子厉害,也知道咱们自己厉害。”钟窍一揉揉额头,有些忍不住回想在陆府的勾心斗角, “可是外面的人并不知道,他们说不定会觉得周夫子舞弊。你们别忘了, 周夫子平时和我外祖父走得很近,难保不会引来麻烦。”

  “啊!”王小妞终于听懂钟窍一的意思,连忙收好报喜贴,“那咱们是不是要提醒一下夫子。”

  “是该去提醒一下。”钟窍一想到周夫子这几天懒散的模样,更头疼了。

  周自言自从五个小孩考过县试后,放了他们三天假期,然后自己在家里酩酊大醉一场。

  现在假期都过去两天了,周自言身上还有酒气。

  也不知道周自言喝了多少。

  周自言正躺在摇椅上慢慢摇,手上还握着本年新出的大儒注解集。

  脸颊微微陀红,看着还不甚清醒。

  五个小孩期期艾艾走过来,你推我,我推你,谁都不愿意当那个先开口的。

  “你们怎么了?”周自言放下书,小小打了个酒嗝。

  大家互相推搡,最后把钟窍一推出来,“周夫子,你、你最近当点心吧。”

  “点心,什么点心?!”周自言猛地做起,又扶住额头,“哎哟,好晕。”

  宋卫风热好帕子,扔到周自言脸上,“敷一敷!也不知道你怎么了,怎么整日饮酒。”

  “幸好豆丁今日不在家,要是让他看见,肯定有样学样。”

  周自言从县试结束就一直在喝,而且还是自己一个人喝。

  喝到现在还不算完,都要成酒蒙子了。

  “不喝了,今天最后一天,绝对不喝了。”周自言努力睁大眼,把帕子放到额头重新躺下,对五个小孩说,“你们有话就说,不然我待会睡过去就听不见了。”

  “你真是!”钟窍一跺脚,“我们五个都考过了县试,而且年纪还这么小,你不怕外面的人说你舞弊啊!”

  “窍一,不能胡说!”宋卫风被‘舞弊’两个字吓住,忙去关了门窗,害怕隔墙有耳。

  “我没胡说!宋小哥,你还没发现吗?”钟窍一把用了许久的教科书拿出来,拍到桌子上,“周夫子出的这些题,几乎题题都押中了县试的题目,外面的人稍微一想,即便不知道教科书的存在,也能联想到周夫子这个人身上去。再加上他又与我外公关系匪浅,外人如何不会说他有舞弊嫌疑?”

  “……”宋卫风沉默地拿起教科书,上面不仅有考题,还有学生的回答和夫子的注解。

  县试一成果一出来,周自言便带着他们复盘。

  宋卫风

  自然也看出来,周自言平时练的考题押中了县试的题目。

  可、可周自言舞弊?

  那完全不可能!

  他可是亲眼看着周自言一道题一道题想出来的啊!

  周自言听了半天,因为喝酒而歇停的大脑总算运转起来,他让大家不要着急,只问:“我问你们,这题,你们是不是自己回答的?”

  “自然是了。”钟窍一代替大家回答,没有人比他更明白为了县试,这帮小孩有多努力。

  周自言扶着腰坐起来,懒散缓慢,“这题……是不是我自己出的?是不是我从深秋时节就开始出,你们一道一道做,做到县试前,才攒下这么厚一本。”

  “……是。”钟窍一皱起眉头,“你的意思是,你出考题的时间要早于外公他们出题的时间?”

  周自言两手一摊,双目逐渐清明,“显而易见。”

  县试的题目考前半个月才出。

  他这里一入秋就在做题了,这么大的时间差,谁能说他舞弊?

  钟窍一被说服,“……可我还是担心。”

  要是真有人说他们舞弊,那外公一定会很难做。

  “舞弊不是小事,钟知县不会那么傻的。”周自言敷着额头的热帕子,手放在膝盖上,没甚风度可言,“若是有舞弊的情况,从钟知县开始算,有一个算一个,官位全都要撸下来,有可能还会连累岳南府的知府大人。”

  “所以,但凡舞弊,都必须要有证据。要是举报的人有确凿的证据,或者直接以死上谏,那朝廷才有可能会下令彻查,不然都会私下解决。”

  宋卫风端来解酒茶,放到周自言手边,“阿穗姑娘温的解酒茶。周大哥,你不要再喝酒了,你瞧你喝的样子。”

  “我这不是高兴么,就多喝了两口。”周自言憨憨一笑,喝掉碗里的醒酒茶,接着说,“你们以为每年都没有人状告舞弊吗?有的是!”

  “只不过大多都是学子不服,或者对排名有异议,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朝廷私下就都调解了。”

  “我要是没记错,上一次闹出特大舞弊案,好像是……”

  周自言低下头思索了一会,脑子好像还有点混沌,还是没想起来。

  宋卫风淡淡道:“癸巳年的庆京省会试,举国闻名的舞弊之案。”

  他记得可是非常清楚。

  “对,就是那一年的会试。”周自言想起来了,坐直身体。

  五个小孩从没听过这么大的事情,全都聚精会神地看着周自言。

  周自言醒了一下鼻子,开始讲故事,“那一年会试,主管监考的是礼部的右侍郎,和翰林院的两名学士。我和你们说,这礼部右侍郎,那可是正三品的天子京官,翰林院学士从五品,都算能得见天颜的官员。”

  “在会试上,他们权利通天,收受贿赂,结果吃的太多,没把握好名额,弄得那一年会试,民间学子没几个考上的。”

  “这帮民间学子寒窗苦读数十年才走到会试,平时不论是学问还是做题,都名列前茅,怎么可能在会试上集体落榜?”

  “一个人落榜,或许能说得过去,可整整十二个人,全都落榜,那就出事了。”

  “这十二个人也是十分有骨气的,一直隐而不发,就等殿试结束,看看到底是那几位权贵之子顶替了他们,然后在新科状元等人打马游街的时候,当着全京和天子的面,一个一个在游街主道上抹脖身亡。”

  周自言讲到这里,眼前似乎又出现那场漫天血雾。

  明明是极好的一个天气,却无端让人心底发寒。

  王小妞和蒋庆庆的手攥到一起,眼中深含不忍之情,“天呐……他们、他们为什么要死啊?不能去告状吗?”

  家里大人都说,钟知县是个好官,若是有冤屈,一定要去告官。

  钟知县会帮他们的。

  “告状?如何告状?”周自言摇摇头,“虽然主考官只有三位,可那是正三品和从五品,更别说除他们外,还有上上下下还有一帮追随的小官,那十二个人不过是十二个无权无势的民间学子,若是起了状告的心思,怕是都活不到殿试。”

  “唯有用这条命,让满京城都见到他们的冤屈,才能让这些手眼通天的人堵不住这悠悠众口,才能逼得天子下令彻查。”

  讲到这十二个人,周自言忍不住拢起袖子,用最清正的姿态去讲述,“他们十二个人,每一个在临死前都大喊苍天不公,科举不明,有几个胆大的,直接怒骂天子眼聋耳瞎,任由下臣蒙骗。”

  “天子登基数十年,还没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过,气得直接握碎了一个杯子。”

  “夫子,你是怎么知道的?”钟窍一敏锐抓到一个地方,“陛下当时的情状,你怎么知道?说的好像你就在君侧一样。”

  “……”周自言在心里猛拍自己这张没把门的嘴,摸摸鼻子说,“这不都是后来听说的么?茶楼里说书先生说的有鼻子有眼,我觉得八九不离十。”

  钟窍一扯动嘴角,觉得不可信。

  周自言敲了钟窍一一下,“还想不想听?”

  “听!”

  周自言这才满意,“后来,陛下大怒,把那三位主考官叫到宫里,一人扔了一盏茶杯,正中三位的额头,那场面,顿时鲜血淋漓。”

  “然后他们三位就被一道圣旨,禁在了府里,直到查清舞弊之案,洗去污名才能出来。”

  “陛下另外找了官员,联合三法司,共同查办。陛下那是直接下了死命令,不管是什么真相,一定查到底。”

  “有了这句话,三法司的人不敢糊弄,只能放手彻查。”

  周自言说到这里,又抽了一下鼻子。

  没别的,因为他就是其中一员。

  当时他刚刚入朝第第一年,正是简在帝心的时候。

  而且他身家清白,是朝廷中少见的纯臣,敬宣帝不用他还能用谁?

  而他吧,当时也是个刺头,敬宣帝让他查,他就真的查了个底朝天,摘掉了那三位大人的乌纱帽。

  顺便奠定了一下自己往上爬的功绩。

  王小妞‘咦’了一声,“不对呀,当时不是还没确定是三位大人的错吗?陛下为什么那么生气呀。”

  “因为他们让这件事闹到人尽皆知了,这就是为官的失败。”周自言说,“若是他们上心,就应该已经感觉到不对劲,提前控制住那十二个人,想办法查明真相。而不是等到殿试结束,再出来拆陛下的台子。”

  “况且说,他们既然能无视这其中的不对劲,要么他们是蠢笨,不足以继续带这顶官帽,要么……就是他们自己一手造就了这结果,自然也不能继续做官了。”

  “噢……”王小妞恍然大悟,“所以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有问题,所以陛下才那么生气。”

  “是的。”周自言摸摸王小妞的头,“既为官者,走一步就要想百步,万事要先预防,而不是出了事再去收拾烂摊子,还收拾不好。”

  “真复杂。”王小妞抱着胳膊,“我以后如果要变成这样的话,那我一定会不快乐的。”

  钟窍一回头嘲笑王小妞,“你现在想这些还太早了。”

  “要你管。”王小妞把钟窍一的脑袋拧回去,眼不见为净。

  二棍第一次知道京城的秘闻,实在太想知道结果,“夫子,那最后呢?那些人被惩罚了?”

  “陛下都那般生气了,谁能逃得过?”周自言笑道,“罚了,全都罚了。凡是涉及这件事的官员与考生,全都被剥夺官职和功名,按照罪行获罪。”

  “有的直接抄家,有的流放,还有的直接斩首了。”

  “不过……”周自言叹了口气,“你们知道这件事牵扯到多少人吗?”

  所有人全都摇头。

  周自言:“不算那些小鱼小虾米,真的涉及舞弊核心的人,单考生就二十八人,官员么……就不好说了。”

  当时的刑狱大牢差点都供不应求,每天都有新的人被革职查办,扔到刑部大牢,周自言堪称忙得脚不沾地。

  “但是那些人也不是全都被惩罚。”

  “好几位都是京中权贵,家族关系盘根错杂。稍微用点办法,便能脱罪离开。”

  “户部当时正缺银子,陛下对这些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正好多要一些银子,让他们出出血,长个记性。”

  “不过这件案子最核心的那几位,还是被抄家流放,以儆效尤。”

  “陛下好生气啊。”王小妞喃喃。

  “陛下一下子失去了十二位未来的国之栋梁,能不生气么?”周自言故作神秘,刻意压低声音道,“你们知道那些人要多少钱才能离开大牢吗?”

  “多少呀?”一提到钱,大家都来兴趣了。

  周自言比出一个‘十’的姿势,“五十万两,整整五十万两雪花纹银,才能换一个人。不给?那就受刑吧,刑部大牢的那些手段,啧,吓人。”

  五十万两真的很多,但对于那些盘踞京城多年的老牌宗族来说,不算什么。

  而且敬宣帝就是要拿他们去填充国库,所以咬牙立下这么一条。

  最后果然收到不少银子,户部的脸都要笑烂了。

  “天呐……”

  所有人齐齐倒吸凉气。

  五十万两雪花纹银,那得是多少钱啊!

  从一开始,宋卫风就不发一言。

  听到五十万雪花银,他胸口闷痛,起身去外面透透气。

  五十万两真的很贵,毕竟就是那五十万两,夺走了他爹和哥哥两条命。

  周自言艰难地坐起来,“诶,小宋啊,怎么走了。”

  “我出去吹吹风。”宋卫风很少对周自言冷脸,但他现在真的控制不住情绪,只能急匆匆离开。

  “不对劲。”周自言直接从躺椅上弹射起来,追出去。

  “夫子做什么去啊?”王小妞想跟过去,被钟窍一拽住手腕。

  钟窍一翻了个白眼,“他们俩应该有话说吧,咱们就不要凑热闹了。”

  屋外,宋卫风坐在檐下板凳,搓着修长的指节。

  周自言搬来一个板凳,坐在宋卫风身旁。

  “周大哥,舞弊案你是不是亲历了?”宋卫风低下头,声音有些闷闷的,眼尾也有些泛红。

  “嗯。全程。”周自言也不隐瞒,拉开宋卫风搅弄的双手,轻轻握住,“难不成……你也在?”

  “……”宋卫风点点头。

  “啊……”周自言心中一沉,从宋卫风流亡的情况来看,不管宋卫风是哪一方的后代,家中大概都不成了。

  展开宋卫风的手,周自言第一次迈过礼教法度,与他十指相扣,“不管如何,都过去了。”

  “……”宋卫风轻轻抽出自己的手,握拳放于膝盖上,防御之态明显。

  过了半晌,他好像自己平复了心情,望着天空道,“周大哥,窍一说的不无道理,不服你们的人肯定会找到钟知县那去,你最好提前准备一下。”

  “无事,到底如何,一辩就知。”周自言倒不担心这个,毕竟孩子们是用实力通过的县试。

  他更担心宋卫风的情况。

  根据现在知道的事情,不难猜出宋卫风曾经是庆京省人士,而且亲历过那桩舞弊案。

  而且宋卫风是流亡到马鸣沟来的,也就是说,宋卫风一家定然获了罪……

  舞弊案当年闹得很大,涉及之人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

  剩下那些不太重要的边边角角人士,许多都是一时被蒙蔽的蠢蛋。

  对于这样的人,敬宣帝只是将他们赶出了京城,不允许他们私自返京。

  说实话,敬宣帝此举,已是仁慈。

  就是不知道宋卫风一家,在舞弊案中担任什么角色?

  宋卫风不愿意说,周自言也不好让宋卫风剖开心口伤疤告诉自己。

  繁京不见故人影,只有旧事缠人心。

  周自言只能和宋卫风一起,坐在屋檐下,听春风猎猎。

  另一边,几名学子正坐在郭家酒楼里借酒浇愁。

  他们都是各大书院的学子,今年本是信心满满地参加童试,不曾想连县试都没通过。

  县试都没过,还谈何童试,不如饮酒醉死,也好过回去面对其他人的讥讽和挖苦。

  “不公平,不公平啊!”张家旺抱着酒壶躺在椅子上,口齿不清道,“今年……今年怎么凭空冒出来那么多、那么多没见过的学子……怎么凭空冒、嗝,凭空冒出来。”

  “什么王小妞,梁鹤飞,听都没听过!”

  另一人放下筷子,眼中精光一闪,“诸位同窗,你们可知道这王小妞、梁鹤飞,庞大山,蒋庆庆……还有那个钟窍一,都是何人吗?”

  张家旺眼神一亮,“你知道?”

  “这几个人都住在春六巷,师从同一个夫子。”那人说,“但这还不是最奇怪的。你们可知他们的年龄?”

  “如何啊?你就不要卖关子了!”张家旺烦躁。

  “去年咱们这不是出了一位七岁小秀才么?”那人顿了顿,说,“这五个人和他是同一个夫子教出来的,今年也不过八九岁,我听说最大的那个庞大山,今年才十岁!”

  “什么?!”张家旺手不稳,摔了酒壶,撒了自己一身,不过他顾不上关心自己的衣衫,他揪住说话那人的衣领,“你说的可是真的?他们当真才这么小?!”

  “真真的。”那人点点头,意有所指道,“诸位,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出现一个七岁神童已是神迹,怎么今年还能又出来五个这样的小孩?这其中,我不信没有秘密。”

  张家旺酒气上头,猛捶桌子,“对,你说的对,这么小的孩子,才读了几年书,凭什么就能考过县试?”

  “咱们在座的几位哪个不比他们年长,哪个不比他们懂得多,怎么就能考不过他们呢?”

  “这其中必有猫腻!”

  挑起开头的那名学子立刻站起来撺掇大家,“那咱们明天就去衙门问一问!”

  “正是,问一问!”张家旺被愤怒和烈酒夺去了理智,现在只想去衙门问一问,别的什么都不想管。

  剩下的人虽然觉得这么做太草率,可他们也咽不下那口气。

  凭什么他们考不过五个孩子?

  这不公平!

  钟窍一的猜测很快便应了准。

  当他得到消息的时候,立刻从衙门奔至周家,扶着门框急道:“几大书院……几大书院共八名学子,找到县令那里去了……怀疑、怀疑你们……哎呀,不是,是怀疑咱们县试成绩作假,衙门的人马上就到了!”

  “啊?!”

  庞大山正在帮蒋庆庆团米糕,一听钟窍一这个消息,手中木槌差点砸到蒋庆庆。

  蒋庆庆满手面粉,也愣住了,“还真有人告我们啊?!”

  他们才多大年纪,都能被状告县试舞弊了?!

  这几个孩子,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不当一回事。

  钟窍一气得跺脚,“周夫子呢?宋小哥呢?怎么家里就你们啊。”

  “我们今天想做米糕,可是家里没有棉糖了,夫子就和宋家哥哥去买了。”王小妞搬着一盆清水走出来,“豆丁也跟着宋伯父去铺子里玩了,家里除了我们就剩下阿穗姐姐。”

  “啊?”钟窍一感觉天要完蛋,宋豆丁虽然年纪小,但好歹也是个秀才,带上他撑撑场面也不是不行,可现在宋豆丁都不在,该如何是好。

  阿穗摘下腰间围布,冷静道:“钟小公子,衙门的人还有多久到?”

  “我就比他们快几步,现在应该都要走到吉庆街了。”钟窍一不明白为什么都要火烧眉毛了,眼前这几个人,竟然都没有着急的!

  “小妞啊,你现在去一趟宋家,找你文秀姐姐,让她速速去找夫子。”阿穗不急不缓地安排各项事情,“你们拿好自己的报喜贴,还有平时上课用到的典籍与教科书,还有你们这段时间做的练习,全都整理好,带着。”

  阿穗的声音轻缓有力,瞬间安抚住几个小孩。

  “好,我这就去。”王小妞领了任务,撒腿就跑。

  剩下的人都开始各自收拾东西。

  阿穗也回去取了一样东西,放入腰封中。

  宋家那边,文秀一听,连忙去外面找人。

  告诉了文秀姐姐,王小妞赶紧跑回周家,正好撞见衙役在数人数。

  算上王小妞,这几位通过县试的孩子,就齐了。

  鉴于他们都还是小孩,跟上一个叫阿穗的大人照看不为过。

  来抓人的正是梁捕头,梁捕头与这些孩子有几分交情,便没有为难他们。

  所以阿穗可以跟着,他们人手一个的小包袱,也可以带着。

  由于八位学子是私下找的钟知县,钟知县也不能在县衙大堂接见这几个孩子。

  最后,大家都聚到偏厅,听钟知县安排。

  偌大的偏厅,主位坐着钟知县,主簿还有教谕。

  而旁边则站着八个身穿各色学士服的学子,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走进来的几位小学生。

  几个小孩还没有通过童试,所以只能乖乖跪到地上,“学生王小妞,见过知县大人。”

  “学生蒋庆庆,见过知县大人。”

  “学生梁鹤飞,见过知县大人。”

  “学生庞大山,见过知县大人。”

  “学生……钟窍一,见过知县大人。”

  钟窍一也乖乖跪到地上,头压地格外低。

  钟知县看到自己的乖外孙也跪下了,心中极为不舒服。

  明明是他亲眼看着考过的县试,怎么现在还弄得让这几个小学生跪下了,这叫什么事啊!

  “都起来吧。”钟知县看向一旁还站着阿穗,“这位女子,为何不跪?”

  阿穗从腰中拿出一枚令牌,交给梁捕头。

  梁捕头一看,立马捧着令牌上呈钟知县。

  钟知县接过令牌,上面只有一个字‘过’。

  下面还有一个‘庚辰年,颐阳宫’。

  钟知县把牌子还给梁捕头,对这位女子颇为惊讶,“若本县没记错,这颐阳宫,可是选拔宫中女官之所?”

  “正是。”阿穗虽然穿着简单的交领衬裙,仍然两手交叠,抬于额上行礼,“小女受祖宗庇佑,曾侥幸通过宫中女官文试。”

  梁捕头又捧着牌子还给阿穗,阿穗微微低头,表示感谢。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钟知县点点头。

  却见其他人目露疑惑,于是解释道,“诸位有所不知,宫中女官的文试选拔极为严苛,等同秀才功名。所以凡是通过者,皆可见官不跪。”

  “既然如此,阿穗姑娘就请坐吧。”

  旁边一直候着的的小厮机灵地搬来一把椅子。

  阿穗没坐下,反而站在五个小孩身后,“不知家中五位小学子犯了何事,如此兴师动众,劳烦知县大人?”

  “……”钟知县没想到小小的周家,竟然卧虎藏龙至此。

  藏着一个身份神秘的周夫子也就算了,竟然连他家的侍女都曾参选宫中女官。

  哪怕是落选的女子,那也是进过宫的女子啊。

  他除了当年科举殿试的时候远远见过一面天子,这辈子就再也没进过京城……真是可怜。

  钟知县轻轻叹气,越看那几个状告之人越不顺眼,重重拍下惊堂木,“有八位学子联名上告,质疑五位小学子的县试成绩,所以本县才叫来诸位。”

  其实每年县试都有人不服输,或者不满意自己的成绩,于是就告到衙门这里来。

  钟知县烦不胜烦,只能都把两边的人叫来,当着所有人的面掰扯清楚,省得日后再生事端。

  而主簿和钟知县搭档多年,也早就习惯了。

  主簿立刻捧着一摞折本,开始分发,“这是衙门还未做好的答卷折本,不过他们几人的答卷都已誊到上面。诸位可看。”

  八名学子拿到折本,纷纷传阅。

  县试的折本还未流到各大书坊,所以他们还未得见这五个小孩的答卷。

  如今一看,差点站都站不稳。

  他们方才知道自己这个上告的决定,做的有多草率。

  “这……这不可能,这五名孩子,不过稚龄,如何能回答的这般好?”张家旺捧着手上的折本,微微颤抖,“他们这个年纪,如何能理解国策?”

  “他们为何能参悟圣人先贤的道理,还大加分析,与当今国策联系到一起?”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他们才这么大!”

  钟知县拍下惊堂木,“休要胡搅蛮缠,需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世上又有什么不可能?!”

  这五个人是钟知县看着考出来的成绩。

  他们有没有真材实料,钟知县最清楚。

  今儿这事最好能安安稳稳地私下解决,要是还要闹,那就休怪他不讲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