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周家门口, 这里果然站了许多人。

  领头之人身披黑色长披风,脚穿黑色厚底靴,左手夹一道扁长木匣, 右手牵身后的高头骏马。

  黑马乌黑油亮, 清鸣响亮,叫一声能从周家门口传到宋家那边。

  而他身后, 赫然站着四五个侍卫模样的人,手持宽刀, 似是在守卫这位大人的安危。

  陆明学身旁,还有一位拈须微笑,着深蓝官袍,头戴双翅乌纱帽的文官。

  正是本县的钟知县。

  大约是蹭了陆明学的侍卫用,钟知县并未带衙门的官差。

  其他街坊在家吃饭吃到一半, 现在全都抱着饭碗出来看热闹。

  章伯母一口喂给小娃娃, 一眼看向周家门口站着的陆明学, “哎哟,这些人咋长得这么吓人……”

  各个凶神恶煞的,哪像他们知县老爷, 像个憨厚好说话的小老头。

  小娃娃冷不丁被亲娘的勺子堵到鼻子上,弄了一鼻米粒儿。

  周自言还未到达自家门口, 便先叫人, “陆大人!”

  陆明学回头,看到周自言身后一帮小娃娃们,眼前一亮,“周秀才!”

  周自言打开自家大门, “请。”

  但是陆明学这匹马太大了,他家没有马厩, 只能把黑马拴在院子里。

  陆明学拍拍黑马的马背,黑马乖乖拴在院中,半点脾气都没有。

  “好马啊!”周自言没想到黑马如此懂人话,真有灵气。

  “乌云跟着我好多年了,还立过不少战功。”陆明学说到自己的马儿,满是骄傲。

  宋豆丁咬着手指,不停瞥向院中的黑马,“它叫乌云吗?”

  “是啊,它这么黑,是不是和乌云一样?”陆明学下意识就要拍拍宋豆丁的发髻,可立马想起来,眼前这个小娃娃,年纪虽小,却已经是秀才公,他不能那么冒犯。

  “还未恭喜小宋学子,再见面已经是秀才公了。”

  “陆大人太客气了。”宋豆丁眨眼,学着周自言以前的模样,像小大人一样,与陆明学平等对话。

  此时两个人,虽然个头,年纪,身份,没有一样互相匹配。

  可宋豆丁觉得,自己会读书,家庭和睦,前途无量。

  也未犯错,身家清白。

  他和这位陆大人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小孩刚刚还在叫嚣,可来到周家门口,立刻不说话,甚至故意躲到其他小孩身后,企图隐藏自己。

  蒋庆庆戳了小孩一下,语气不善,“你刚刚不是很横吗?怎么现在不说话了。”

  “你想找死,我才不拦着你。”小孩白了蒋庆庆一眼,“没见识的东西。这人穿得可是官靴,而且还有一匹立过战功的战马,身后还跟着那么些侍卫,肯定来头不小,现在乱说话不是找死吗?”

  蒋庆庆后知后觉,虽然被小孩骂了,但他也很快低下头去,不想让自己的鲁莽冒犯这位大人。

  钟知县发现宋卫风身后的几个小娃娃,包括宋豆丁,都好像在地上滚了几圈一样,忍不住开口询问,“这是怎么了?”

  “几个小孩在外面闹腾了一会。”周自言解释道,并未说他们闹腾的真正缘由。

  钟知县总觉得藏在其他孩子身后的那个人有点眼熟,“最后面那个娃娃,你出来让本县瞧瞧。”

  那翠绿色的小褂,怎的那么眼熟呢?

  “外……县、县令大人。”小孩带着万分不情愿,挡着脸从大家身后走出来,深深弯下腰,还是不想让钟知县看到自己的模样。

  “……”钟知县终于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他慢慢闭上眼,心头冒火,“钟窍一!还不跪下!”

  名叫‘钟窍一’的小孩说跪就跪,两手放到膝盖上,什么都不敢说,再也没有刚才嚣张的模样。

  其他人都被钟知县,和小孩的举动吓了一跳。

  周自言想到小孩一直不愿意说的名字,心中有了一个猜测,“钟大人,这孩子莫不是衙门的?”

  “让诸位见笑了。”钟知县摇头叹息,“这是本县的外孙,平时顽劣成性,今日不知道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而且还和人家巷子里的小孩打架,这叫什么事啊!

  “小宋学子,是不是窍一这孩子又欺负人了?”钟知县面对眼眸清亮的宋豆丁,有些难堪。

  人家七岁的娃娃,现在已经成了秀才,可他家这个小孩,整天招猫逗狗,打骂不听,我行我素!

  两相对比,他可真是无地自容啊!

  周自言不敢苟同,“钟大人,这事情还没弄清楚呢,怎就认定是他欺负别人?”

  今天这件事确实是钟窍一挑的头,没错,他是最先挑衅别人的人。

  可钟知县并不知道啊!

  怎么能连问都不问,先给孩子定性呢?

  钟窍一听到周自言这话,悄悄抬起头,紧紧看着周自言。

  心中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钟知县用力拍下桌子,叱声解释道,“周秀才,你是不知道啊,窍一平时过于顽劣,总是欺负其他小孩。人家孩子也是爹生娘养的,看到自己孩子受欺负,自然不肯让步,可又碍于本县的身份,敢怒不敢言,只用怨怼的眼神看待本县。本县这么多年的脸面,都叫这个孩子丢尽了。”

  “凡事都有个意外,他以前做过错事,并不代表这次也是他错了。”周自言不太喜欢钟窍一这种性格的孩子,但也能看得出来,钟窍一以前必定经历过许多次这样的事情。

  其中或许真的有冤屈,大概也无法辩解。

  钟知县皱着眉头,“周秀才,那这回不是窍一干的?”

  “这回确实是。”周自言点点头。

  “还是的啊!”钟知县还以为钟窍一转性了,结果还是这样!

  钟窍一看着钟知县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突然有些后悔。

  如果今天不是他主动挑事,那现在外……县令大人……是不是,是不是就会相信他了?

  “还是先让他们去擦擦脸,洗一洗吧。”清官难断家务事,周自言不想让钟知县在这里难堪,请宋卫风把小娃娃们带到后厨房,打水洗脸。

  这几个小孩,身上全是灰尘。

  尤其是那个挑衅的小孩,身上精美的衣裳都快开口了,何其凄惨。

  宋卫风自然也看出来这两位大人是来找周大哥的,自己留在这可能还会碍事,于是点点头,告退。

  周自言提起茶壶想倒水,却发现里面都是凉水,连茶叶都没有。

  他只能点火烧水,等茶壶里的水烧开,还不知道要多久。

  以前在庆京省府邸里,一直是府中侍女处理这些琐事,周自言从未担心过这些事情。

  每每有客到访,书房里的茶壶都有已经泡好的热茶。

  现在再看,家里只有他一人,若是有客来,恐怕连碗热茶都上不了。

  要不……去聘一个不嫌弃他家小的下人来?

  周自言添好柴火,接了两碗凉水转身坐下,“钟大人,陆大人,见笑了,家中没有热水,是学生之过,先用些凉水吧。”

  幸好现在天气热,喝点凉的没什么,不然也太丢人了。

  “不知两位大人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给你送银子的。”钟知县从怀中掏出一个样式简单的钱袋子,将袋中碎银倒到桌上,“你数数,这是朝廷赏你的十两银子。剩下的,便是从你领取秀才身份那天起,每个月该领的二两银子,加起来总共十六两。”

  周自言扫了一眼桌上碎银,收好,“学生自当信任衙门,无需数了。”

  “你这秀才……”钟知县心中受用周自言的信任,却还是笑着摇头。

  陆明学把自己手边的木匣推给周自言,“这是学政大人给您……你的,他还留了一句话,嘱咐我一定告诉你。”

  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

  他就要当着钟知县的面,称呼周自言为‘您’了。

  “……”钟知县瞥了陆明学一眼,表情怪异。

  周夫子身份有古怪,他在岳南府就看出来了。

  没想到这陆明学陆大人……好像也认识周夫子?

  周自言没接匣子,他摸摸鼻尖,有些不敢直视还在场的钟知县。

  他这层皮,算是在钟知县这里掉了。

  就是不知道钟知县会是什么反应……

  钟知县摇摇头,站起来背起手,“陆大人,你和周秀才继续聊,我去瞧瞧我那不成器的外孙子。”

  这是看出来陆明学有话要对周自言说,特意避开。

  钟知县这个反应,算是给足周自言尊重。

  既然周自言不想说,那他就不听,不问。

  若是周自言愿意说了,那他才会长出耳朵。

  钟知县以心相交,那周自言自然不想辜负这份心意。

  “钟大人,喝口凉水去去热气,免得待会着急上火。”周自言把水碗往钟知县面前推了推。

  要钟知县喝口水,便是要他留在这,听陆明学说完。

  钟知县捻须,瞬息间就明白周自言的意思,“好!好好好,那我先压压火气,省得被那小子气死。”

  重新掀袍坐下,真的喝下半碗清凉压热的凉水。

  陆明学只是一个传话的人,既然周自言不介意暴露,那他只要跟着周自言的意思做就行。

  他脑子笨,旁的就不多管了!

  陆明学打开木匣,里面只是一道窄窄短短的竹片手板。

  这是大庆官员上朝时,人人都会拿的朝笏,又称笏板。

  不过放在这里的,是缩小版。

  四品以上拿象牙笏板,五品以下为木质笏板。

  周自言一看木匣里装的东西,登时气笑,“孔瑞明给我这个做什么?”

  他以前也是一步步把木笏换成牙笏。

  小老头给他一个竹片笏,意思是让他老实待在这个品级?还是希望他永远只能持木笏。

  孔瑞明以为这样能羞辱到他吗?

  可笑,他现在可是连拿木笏的资格都没有!

  一介白身的周秀才,啥也不怕!

  陆明学以拳抵唇,别别扭扭地复述出学政大人的话,“学政大人一定要下官一字不落地说出来,周秀才,勿怪。”

  “周竖子,好好拿着你的木笏,这辈子你怕是再也见不到牙笏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陆明学干巴巴地扯着嘴角,模仿学政大人的笑声。

  “……”周自言能想象出来,小老头狂笑的模样。

  肯定不是陆明学此刻胆战心惊的样子。

  短短四句话,陆明学说得那叫一个胆战心惊,至于么!

  陆明学:当然至于!他只是府城一名小小的武官!如何能掺和到两位大人的骂战之中!

  钟知县刚喝完半碗凉水,现在又想喝了。

  周秀才竟称孔大人为孔瑞明,言辞似乎还极为熟悉。

  而那位孔大人……送的这个东西,不正是在说,周秀才可能是京城来的大官……

  天爷爷,这到底怎么回事!

  “周秀才,你的户籍到底怎么回事?”钟知县之前查看过周自言的户籍,虽然修改过,可并没有什么问题。

  从京而来,定居马鸣沟。

  周自言合上木匣,作揖致歉,“钟大人,学生并非刻意隐瞒,只是实在有一些难言之隐,现在还不能说出来。待到哪一天,能讲了,学生一定一五一十地告知大人。”

  “现在此刻,学生只能保证,学生是个好人,而且对本县绝无祸心。”

  陆明学跟着周自言作保证,“钟大人,放心吧,周秀才绝对不是一个坏人,你放心便是。”

  钟知县:“……”

  何德何能,他何德何能!

  陆大人竟然向他一个小小的县令做保证!

  不过,他倒也没有要抓人的意思。

  “周秀才,本县……下官虽然只是普普通通的一方县令,但活了这么多年,自认也有些看人的本事。”钟知县按下周自言表歉意的双手,轻轻拍拍,“其他的无需多说,正如你信任衙门一样,下官也愿给你一份信任。”

  “多谢大人。”钟知县的手并不光滑,上面还有许多老茧,可周自言就觉得这双手,粗糙,且温暖有力量。

  陆明学完成自己的任务,提刀准备回去,“钟大人,周秀才,在下已经完成学政大人交代的事情,这就要回去了。”

  “不再多坐一会?”周自言起身留陆明学。

  “不了,营里还有好些事情。”陆明学抱拳告别两位大人,“在下先走一步,切勿相送。”

  “若是休沐了,欢迎随时来玩。”周自言以前和陆明学不熟,现在倒是可以交个朋友。

  陆明学笑出一排白牙,“记得了。”

  陆明学离开后,宋卫风像是掐着时机一样,带着娃娃们从后厨走出来。

  脏兮兮的小娃娃们,现在变得白白嫩嫩,就是衣裳看着还有些破损。

  这些衣裳看来是非补不可了。

  钟知县一看到走在最后面的钟窍一,立刻火上心头,“钟窍一,跪下!”

  “是。”钟窍一刚拍干净膝盖上的土渣,现在重新跪下,又脏了。

  钟知县记着周自言说过的话,应当给钟窍一一个机会。

  他拍下水碗,震慑钟窍一,“你说说,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没什么,是窍一错了。”钟窍一什么都不说,只低着头认错。

  周自言心里却觉得奇怪。

  钟知县的外孙,怎的姓钟呢?

  难不成钟知县的女儿所嫁之人也姓钟么……这也太巧合了。

  “窍一啊窍一,你到底要做什么?”钟知县长叹一声,“你是不是还在记恨,你娘把你从岳南府送到这小小的县城?

  “……没有。”钟窍一死死咬着下唇,摇摇头,

  钟知县一看就知道钟窍一没说实话,可钟窍一一旦打定主意不松口,那他一定什么都问不出来。

  这孩子都来钟家三年多了,性子还是没扭过来。

  “钟窍一,你若是不说,那我可就说了?”周自言淡淡道,“想跟着我读书,最重要的是品性。至于家世和聪慧与否,都不算什么,你可明白。”

  “……”钟窍一飞快地抬头,看周自言一眼,又低下头,还是不说话。

  周自言微叹,这个叫钟窍一的小孩,防备心似乎很重。

  听钟知县所说,似乎是从府城来的,想来应该也是经历了什么事情,才从府城来到小小的马鸣沟吧。

  但……这不是他随意欺负别人的理由。

  周自言小声将钟窍一和豆丁他们的矛盾告诉钟知县。

  不出所料,钟知县勃然大怒,指着钟窍一,声音都被气地发抖,“钟窍一,钟窍一……行,你行。你瞧瞧你说的都是什么混账话!钟窍……陆窍一!陆府的人就是这样教育你的吗?看不起小宋学子的秀才功名,你又读几个书了!”

  “小妞是个女娃娃,你可知道你说的那些话,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你不懂吗?!”

  瞧不起宋豆丁,钟知县还能当钟窍一是孩子心性,不服输,所以有些自大傲慢。

  可他竟然拿王小妞的清白当谈资,这是品性有问题啊!

  这是一个孩子能有的心思吗?这是一个孩子该有的心思吗?

  若是他说的话流传出去,稍有不慎,就能让流言蜚语缠到王小妞身上。

  钟窍一几句话,是要毁了王小妞的名声啊!

  钟知县胸膛起起伏伏,眼前阵阵发黑,不得已扶着额头,竟然朝后踉跄了两步。

  宋卫风一直在旁边等着,最先发现钟知县的问题,一个箭步上前,用最快的速度扶住钟知县,“大人,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就是有些头昏。”钟知县扶着桌角,缓了两口气,总算没晕过去。

  钟窍一跪在地上,想去扶,又不敢随意起来,只能紧紧看着钟知县,不敢错一眼。

  钟知县:“快……快向人家小宋学子和小妞道歉,快!”

  钟窍一转头,面向宋豆丁,“窍一有罪。”

  又看着王小妞,“实在抱歉。”

  道歉很顺利,可钟窍一那双明亮黝黑的眼睛里,并没有多少歉意。

  这一次他是道歉了,可他下一次,还会再犯。

  周自言看清钟窍一眼中的无所谓,摇摇头。

  钟窍一根本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道歉,也不明白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问题。

  身为一方知县的外孙,钟窍一不应该如此没有教养。

  怕不是那个陆府……故意养的钟窍一如此自负。

  宋豆丁挡在王小妞身前,看了钟窍一一会。

  就在钟窍一准备接受宋豆丁的和好时,宋豆丁突然说:“虽然你道歉了,但我不原谅你。”

  “不原谅你。”王小妞躲在宋豆丁身后,重复这句话。

  “你凭什么不原谅我!”钟窍一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

  以前他只要说了抱歉,不管对方和他有多大的仇,都会本着君子之风,乖乖和他和解。

  这个小孩凭什么不和他和解!

  “凭什么要原谅你。”宋豆丁拧拧鼻子,“不原谅你怎么了?你道歉是你的事,不原谅你是我的事情,又不矛盾。”

  其他小孩

  纷纷点头,“就是。”

  他们才不要原谅钟窍一呢,这个小孩太不讨人喜欢了!

  “你!”钟窍一想反驳,却发现这句话好像有几分道理。

  可,可他心里还是觉得不舒服!

  钟窍一如此吃瘪,钟知县却摸着胡须大笑,“窍一,你终于发现,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惯着你了吧。”

  “……”钟窍一冷哼一声,背过身去,再不瞧宋豆丁等人。

  “周秀才,银子你收好,衙门里还有许多事务,这就回去了。”钟知县抱起钟窍一,向周自言告别。

  打扰周自言许久,不能再留下丢人了。

  “至于窍一今天惹出来的乱子,周秀才,你想怎么处理?”

  周自言摆摆手,“并非是我的事情,得问问豆丁他们。”

  宋豆丁已经收到了道歉,现在只想和这个小孩离得远远的,“不想咋处理,让他别再来我们巷子里欺负人就行了!”

  钟窍一立马大喊,“那不行,我还要跟着周秀才读书呢!我一定要来!我也要考秀才!”

  钟知县一脸讶异,“这就是你来这里的目的?”

  “周秀才能教出一个七岁秀才,肯定能教出第二个。”钟窍一计划地非常好,“只要我跟着他读书,将来也能成秀才,到时候我就可以自立门户。”

  “反正陆府不要我,你们也嫌我脾气差,我自己出去住总行了吧!”

  钟知县皱起眉头,看来今天是走不了了,“谁说陆府不要你……谁又说我们嫌弃你。”

  难不成是衙门里有人乱嚼舌根?

  周自言背着手在后面闲闲道:“我可没说要留下你。”

  这小孩一看就是个刺头,不好管教。

  如非必要,最好不要留下。

  “什么!”钟窍一一听不能做秀才,直接从钟知县身上蹦下来,目光与周自言相对,“凭什么不要我,他们都能跟着你学,我为什么不行!我就要跟着你,就要!”

  周自言弯腰,平视钟窍一,淡淡道:“第一,他们心地善良,品性端正,与你是云泥之别。第二,他们尊师重道,教养有方,不会和你一样对着夫子大吼大叫。第三,他们通过了我的考验,自然可以跟着我。而你,不行。”

  而你,不行。

  这四个字,重重砸到钟窍一身上。

  钟窍一慌乱之下抓住周自言的大袖,像找不到庇护的幼兽,“什、什么考验,我行的,我一定行的,他们都行,我肯定也可以。只要我通过了,你就要收下我。”

  五个小孩互相看看对方,不明白。

  什么考验,哪里有考验,他们咋不记得嘞。

  “窍一!”钟知县也是第一次见钟窍一这么恳求一件事,“你到底为什么非要做秀才啊!”

  “因为我要自立门户!”钟窍一急迫攻心,像被点燃的火折子一样,瞪着钟知县吼叫出声,“就算所有人都不要我,我也要好好活下去!”

  “你……你你你!”钟知县看着钟窍一仿佛冒火的眼睛,顿感心痛。

  这孩子的心性,怕是在陆府养扭曲了。

  “好了好了,不要叫唤。”周自言平静拍手,拉回钟窍一的注意力。

  周自言如此平淡不在乎,反而让钟窍一冷静下来。

  “到底是什么考验,通通放马过来。”钟窍一打定主意要跟着周自言考秀才,那就说什么都不会放弃。

  周自言拢着袖子,突然笑道:“既然你如此用心,那你就试试吧。来,先去把旁边炉子里添点柴火,烧一壶热水。”

  “然后再把豆丁他们脱下来的衣裳好好洗干净,晾好。”

  “这算什么考验!”钟窍一做好了问答,或者别的准备,却没想到被派去做劳力!

  “不愿意就走。”周自言也不惯着钟窍一,反正他教不教都无所谓。

  “窍一……”钟知县想劝钟窍一先跟他回去。

  要是真想跟着周秀才读书,那他们备好礼品束脩,再来正式拜访就是了!

  钟窍一在陆府的时候是小少爷,在马鸣沟也没吃过苦,怎么可能愿意做这些事情。

  谁知道钟窍一憋红一张小脸,狠狠跺脚,真的抹着脸去添柴火了。

  他抓起一把柴火,用力塞到炉子中,眼中满是旁人看不到的坚韧。

  他要跟着周秀才读书,就一定要跟着他!

  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他都要成为秀才,让那些放弃他的人好好瞧瞧,他才不是什么不被人放在心上的小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