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越来越沸腾。

  宋卫风不得不站起来制止,“大家不要拥挤,不要拥挤!容易踩伤,得不偿失、得不偿失啊!”

  正当一片慌乱时。

  斜前方走过来几位穿着蓝白色学士服的读书人,全都惊讶地看着宋卫风。

  “宋卫风?果然是你在书院门口闹事!”

  “闹事?什么闹事?”宋卫风皱起眉头。

  为首的学生疾言厉色,一上来便指责宋卫风不知礼数,“你无故聚集这么多百姓,在书院门口闹得沸沸扬扬,不是闹事是什么?书院是学习圣贤学问的清净之地,不是让你争吵喧闹的市场!”

  周自言顺声看去。

  他见过不讲理的,还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

  宋卫风总共说了到半句话,这就给人定罪了?

  “谢金玉,你莫要血口喷人。”宋卫风一听这话,脾气上头,气得两手握拳,又松开,“我不过是在为几位老人代写书信,何时争吵喧哗了!”

  “此情此景,你还要狡辩?”名为谢金玉的书生两手抱臂,目无下尘的姿态傲慢惹人厌烦。

  “代写书信何至于围拢这么多百姓?大家都聚集在一处,喧哗吵闹的声音都传到书院里了,我等便是奉新掌院的命令出来处理这件事的。”

  跟在谢金玉身后的人纷纷为谢金玉帮腔。

  “就是就是,宋卫风,你太不知礼数了。”

  “聚众喧哗,哪还有读书人的气度。”

  “宋卫风,你回家休息了这些天,难道已经将学过的东西都忘记了吗?”

  围在宋卫风身边的人听了这话,不自觉散开。

  害怕自己真的是在‘聚众喧哗’影响书院读书。

  宋卫风恶狠狠地挽起袖子,“谢金玉,逞一时口舌之快又如何?还想再被打一顿吗?”

  得尽快让谢金玉等人离开这里。

  他自己倒还好,可周大哥作为教书先生,不能被别人看笑话。

  谢金玉一看宋卫风的动作,本能地捂住右脸,往后退一步。

  显然已经被宋卫风揍出了阴影。

  但与之相对的,是更深的恨意。

  就是宋卫风那几拳,让他在同窗里丢尽了名声。

  这口气他如何都咽不下去,今儿一定要让宋卫风尝尝丢人的滋味才行!

  “宋卫风,你不过一介没有功名的白身,怎么敢为他人代写书信?若是有什么错处,岂不是丢我们马鸣书院的脸?”

  谢金玉一声落下,他身后的人也跟着道:“方才我好像还听到了什么算术,宋卫风,你忘了你的算术成绩只是丙级吗?你怎敢在此帮他人算术!”

  “若是耽误了百姓的生意,让他们惹上麻烦,你担待得起吗?”

  周自言看明白了。

  这个叫谢金玉的书生,就是和宋卫风不对付的那个人。

  谢金玉倒是相貌堂堂,五官端正,人也长得人高马大的。

  只是人如其名。

  腰挂镶金,玉冠扎发,硬是在朴素干净的学士服上搞出一点‘穿金戴银’的样子。

  反倒没有读书人的那股至纯之气。

  刘老翁正好站在周自言身前,周自言拍拍刘老翁的肩膀,借走他肩膀上的白巾。

  蒙住自己的鼻根以下,只露出一双闪着精明的眼睛。

  “咳咳。”周自言清了清嗓子道,“马鸣书院的学子,我且问你们,这里这么多长辈老人,不知道什么是‘尊长前,声要低’吗?”

  宋卫风忍不住回头,却只看到一个蒙面人在冲他眨眼。

  周大哥这是要做什么呀!

  谢金玉听到这么奇怪的声音,垫脚探寻声音的来源,“谁,是谁在说话,畏畏缩缩,为何不敢出来正面对峙!”

  周自言背着手,“一帮连《弟子规》都不记得的书生,有什么好对峙的!”

  他实在难以想象,这就是马鸣书院的学生?

  竟然像市井泼皮一样胡言乱语,仗势欺人。

  宋卫风旁边的老人悄悄点了宋卫风一下,“后生,那‘尊长前,声要低’,是何意思啊?”

  周自言听到老人的询问,故意高声解释:“老翁,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在面对长辈的时候,声音要低,不能吓着老人,这可是《弟子规》里的话。我本以为书院的学子应该牢记自己学过的知识,现在看来,眼前这帮书生已经把《弟子规》学到的东西都忘干净了。”

  “你!”谢金玉没想到被这个不知道在哪里的人摆了一道。

  可这句话偏偏就是出自《弟子规》。

  而且他们真的忘记了这份规训。

  为了不埋没自己的学生身份,谢金玉等人只能压低声音,不再高声训斥,“吾等声量高也只是想震慑这等小人罢了,并非不敬长辈。”

  谢金玉这些人的姿态,让身为夫子的周自言越看越生气,“‘好话不在多说,有理不在高声’,圣贤先人都把道理摆到你们面前了,你们却不记得,你们夫子要是在这里,说不得会被你们气死。”

  仗势欺人不说,还诡言狡辩死不承认。

  “我知道这个!《增广贤文》……《增广贤文》……哪一篇来着?”宋卫风喃喃自语,俨然把周自言的对峙当成学问考究来对待。

  周自言无奈,悄悄提醒:“《增广贤文·下集》,‘好话不在多说,有理不在高声!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

  “对!”宋卫风终于从记忆中找到关于《增广贤文》的内容。

  周自言随口便能成章,而自己还需要经人提醒才能想起来出处。

  叹气。

  自己果然还差得远。

  “敢问!是哪位学子,可否出来一见!”

  短短两句话,谢金玉说得那叫一个咬牙切齿。

  到底哪里来的人,竟然摆出一幅夫子的姿态来训斥他们?!

  周自言这才从宋卫风身后站出来,“学子不敢当,不过是看不过你们几人搬弄是非,胡作非为罢了。”

  固定好自己脸上的白巾。

  生怕它掉下来,暴露自己的真面目。

  宋卫风一脸震惊地看着周自言。

  周自言有苦难言。

  若马鸣书院的新掌院真是林范集的学生,那这位新掌院对他可太熟悉了。

  他还没想好要不要面见旧友。

  所以只能先挡住自己的脸。

  能瞒一时是一时。

  “你是宋卫风的什么人?”谢金玉皱着眉心。

  “没人教你们‘闲谈莫论人非’吗?”周自言沉下脸,对马鸣书院学子的失望,自然而然转移到马鸣书院之上,“一个个的像山匪一样出来便给人定罪。书院就是这么教你们的?”

  谢金玉的眉心皱得更厉害,“罢了,不管你是何人,你与宋卫风速速离开,书院便不再追究。宋卫风,你真是白来上学,竟然随便让外人在书院外面摆摊算术,若是算错了,岂不是辱没书院的门楣!”

  “我劝你也别天天堵在书院门口了,我们同窗一场,直接告诉你,山长特意请了新的掌院来教授学子算术一道。书院现在,未来,直到童试结束都没空管你!”

  说到最后,谢金玉得意洋洋。

  摆明了要把宋卫风这件事压下去。

  到时他再随意操作一番,那直到明年开春,宋卫风都不用回书院读书。

  “谢金玉你!”宋卫风一听,差点又要动手,连忙被周自言拦住。

  周自言摇摇头,“不要与他们缠斗,咱们今天先回去。”

  “……好。”宋卫风听话地收拾东西,权当狗吠。

  周自言和宋卫风他们要离开。

  可周围还有好些人的书信和账目还未处理呢!

  现在人要走了,他们可不依了!

  “我说学生,你们把人这么赶走了,我们这书信和账目要找谁看啊?”

  “就是就是,你们自己吵架吵完了,结果我们的事情都没人管了!”

  “后生,后生慢走!”

  围观百姓本不想参与这种学生内斗。

  但周自言和宋卫风若是走了,那他们就真的找不到人了!

  一拥而上,把两波人全都围起来。

  指着谢金玉数落他不尊老。

  谢金玉百口莫辩。

  又不能直接对这些明显比自己大的人胡乱说话。

  一时间左支右拙,狼狈不堪。

  最后大喊一声:“我算,我来帮大家算还不成吗!”

  “这可是你说的,后生,先来看大娘这份。”一位大娘眼疾手快,连忙把自己刚刚写下来的账目递过去。

  她是个有福气的,对于自家赚的钱从来都是过目不忘。

  当得知这两位代写书信的后生可以算账,便把自家的账目写了下来。

  瞧瞧,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大娘递过来的账目繁杂又大额。

  谢金玉手边无笔也无纸,才算了两个数就已经眼盲心盲。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落下。

  谢金玉不作声,围观怀疑之声便渐起。

  “这后生……怎么不写啊?”

  “是啊,方才那位后生可是说一句写一个数字的,这后生怎的一直不动笔?”

  “照这样算下去,几时才能算到我啊。”

  谢金玉受不了了,密如蚊声的嘈杂影响他的心态,“别吵了!算术本就是精密之法,需要安静的环境,你们一直在这里说话,我如何算得清!”

  跟着谢金玉的学生忙把周围的民众分散一些。

  谢金玉才终于算好第一笔账目。

  等大娘等得昏昏欲睡时,谢金玉才算好一半。

  实在等不了,大娘好声好气地问道:“后生,何时能全部算完啊?不能快一些么,大娘的这些账目也不多——”

  谢金玉受不了这些人的愚昧,“如何不多?!这可有十几项记录!”

  他们以为算术是什么简单的事情吗?

  “算术的原理广而深远,是数和数的相交,蕴含天地道理,平日能算出几个数字之间的关系便已是胜利,这位大娘的账目可有十几个数字!”

  “后生,你自己算不出来就算不出来呗,为何要把问题怪罪到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身上。”大娘不悦地收回自己的账目,“是你非说自己能算,大娘才把账目交给你,方才那位后生算账的时候可是,听一声就算一个数的。”

  其他人纷纷应和,“就是就是,刚才的大伯说完一遍,后生就已经算好了那一条的钱数,都不用大伯说第二遍。”

  之前跟着大伯去民税课司的年轻人也出来作证,“一点修改都没有!民税课司的人还说算账的这人心稳手准,一看就是胸有成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