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书舍出来,几人在对面的茶摊坐下休息。

  一坐下周自言就猛灌两杯凉茶,才终于缓过来那股劲。

  书舍门口有两幅题字。

  听说题字的人已经考上庆京省的大官儿。

  宋豆丁啃了半天糖葫芦,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没有问过先生的事情,“先生,你有功名吗?”

  “以前有。”周自言又让茶摊老板上了一壶凉茶,随口道,“为师以前还是状元呢。”

  大庆朝的学子们不能小觑。

  当年为了科举,他可谓是挑灯夜战,把前世和大庆的知识点全都串了一个遍。

  又狠狠努力了三年,啃了许多书,才终于在殿试那天拿到了状元的好成绩。

  宋豆丁虽然小,但他不傻。

  ‘状元’是什么身份他还是知道的。

  听到周先生这么说,宋豆丁咬着糖葫芦把周自言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个遍,最后叹气,“哪有状元会混到先生这个地步啊。不过先生你放心,老爹选择你肯定不是因为你的功名。如果你还没有考上功名,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先生放心,等我考上大官就把你接到庆京省享福。”

  宋豆丁像一个大人一样,故作成熟地拍拍周自言的胳膊。

  其实他想拍的地方是周自言的肩膀。

  但他太矮了,跳起来都够不到周自言的肩膀,只能选择胳膊。

  文秀在旁边忍俊不禁。

  宋家只是小门小户,一个小小的认字先生就招到有功名之人并不现实。、

  所以老爷并不在乎功名。

  只要为人踏实,真的有学问,爱护宋豆丁就足够了。

  而周先生恰好满足老爷的要求。

  今天临走前老爷还一直在夸赞周先生呢。

  周自言也笑了,“行,那夫子就和豆丁一起学习。有小豆丁帮忙,说不定夫子将来也能考上功名。”

  他走得时候和敬宣帝大吵一架,搞不好他的功名已经被削了。

  既然决定要重考科举,还做了宋家的先生,不如把户籍从庆京省迁到马鸣沟,从马鸣沟再出发。

  放下茶杯,周自言看到书舍门口不停有学子进出。

  可这些学子的学士服都不尽相同。

  有的人是碧蓝色,有些人的学士服却是新绿色。

  眼前又走过一群妃色学士服的人,周自言忍不住发问,“这些人都是不同书院的学生?”

  宋豆丁对镇子上的书院不了解。

  文秀开口解释道:“咱们镇子上一共三处书院,其中马鸣书院是最大,也是名声最显的书院,大少爷便是在马鸣书院读书。”

  “先前穿碧蓝色学士服的学子们便是马鸣书院出来的学生。”

  “新绿色的学士服的学子们应当是出自西南方向的青岩书院,剩下的便都是最南边的欣阳书院。”

  周自言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马鸣沟虽然不在官道周围,可它这里有那处码头便不缺人流量和经济发展,小小一处城镇能有三家书院也不奇怪。

  周自言缓过劲来,向茶摊老板问了一下户籍所的位置。

  谁知道户籍所发现就在茶摊不远处。

  便让文秀和宋豆丁在茶摊稍坐一会,他去去就回。

  大庆朝每经过一处地方都要被检查索引。

  但制作索引需要登记自己的信息,还要被查证关于户籍的真实性,时效慢得要命。

  周自言当时只想着快点离开庆京省,所以他虽然什么行李都没拿,但他没忘记拿自己的玉契。

  这块玉契是敬宣帝亲手赐给他的奖励。

  虽然只是平平无奇的长方体形状,却采用上等和田青白玉做材料。

  庆京省雕工大师用了七天时间,在腰身琢刻变形云纹,再辅以錾金技术才制作而成。

  侧面印有敬宣帝的小印和一个‘通’字。

  意为只要拿着这块玉契,即使不是用索引,也能畅通无阻地去到大庆朝每一个地方。

  也不知道是忘了还是默许,敬宣帝罢他官的时候,并没有收回这些特权。

  多亏这块玉契,周自言至今一路顺行。

  马鸣沟的户籍所并不大。

  周自言去的时候,只有一个年轻人在登记今日的外来者信息。

  简单说明来意,年轻人立刻双手捧着玉契,一路小跑。

  过了好一会,掌管马鸣沟户籍的黄册官提着自己的官袍急匆匆赶来。

  差点跪在周自言面前。

  大庆朝的户籍都登记在一本黄册上。

  所以掌管户籍所的人又称黄册官,隶属地方官员管理。

  “不必如此,不必如此。”周自言连忙把人扶起来。

  这位黄册官看着都要比宋父年纪大了,他可不敢让人真的跪在自己面前。

  “周公子见谅,下官年纪大了,腿脚不便,所以方才并未能及时接待。”黄册官不停擦拭自己额头的虚汗,现在还充满惶恐。

  天知道他刚才看到天子小印的时候,感觉天都塌了。

  周自言拱手,“大人不必在意,在下如今要在马鸣沟常住,所以今日想登记一下户籍。”

  登记他的信息后,马鸣沟的负责人会去庆京省调取他之前的户籍。

  然后重新记录到马鸣沟的黄册之上,到时候他便能正式在马鸣沟落户。

  虽然等待的时间可能会有些长,但并无什么难处。

  只是周自言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一件事,现在却做不到。

  黄册官把周自言的玉契还给他,诚惶诚恐,“大人明鉴,这件事不是下官不办,而是四个月前,从庆京省传下来口谕,凡是拿着此玉契来登记户籍的人,一律不准登记。”

  “口谕里还让下官告诉您,您的……您的户籍被管制了,除非户部的大人松口,不然您永远也调取不了您的户籍。”

  说完这句话的黄册官差点晕过去。

  能拿到敬宣帝小印,还和户部有关系,这个人是什么身份他根本不敢想!

  现在却要由他说出这句话,真是要了他的老命了!

  神仙打架,这把火为何烧到他马鸣沟来了啊!

  周自言差点捏碎手里的木质把手,“您的意思是,我现在是个没有户籍的人?”

  他居然成了黑户?

  他说呢,怪不得敬宣帝没有收回这个玉契,感情是在这里等着他。

  大庆朝对户籍的检查非常严格。

  可以说大庆子民唯一的身份证明,便是那黄册上的户籍记录。

  现在他的户籍调取不出来,彻底成了大庆的黑户口。

  不管做什么都会被限制。

  “其实……其实口谕里还有一句话。”黄册官又开始擦汗,“您、您要是想重新登记一个身份也是可以的。但是您之前的那份户籍必须全部作废,从此……从此变成一介白身。”

  也就是说,一旦登记新的身份,不管这位大人以前是何等身份,是何等荣耀,全都化为尘土。

  哎哟。

  也不知道这位大人究竟惹了什么祸事。

  这不是硬逼这位大人吗?

  周自言猜得不错,敬宣帝这是要他放弃以前的全部,重新开始啊。

  想明白其中关窍,暂时放弃了迁户籍的想法,“那先这样吧,容我回去想想,今日之事还望大人保密。”

  “自然自然,大人慢走。”不管这个拿敬宣帝小印的人是什么身份,留在这儿都是个大麻烦,黄册官恨不得立刻送走周自言,一听周自言要走,连忙躬腰送人。

  周自言站在户籍所外面抬头望天,苍穹无垠,唯有一排飞鸟呼啸而过。

  真是可笑,自以为递上辞呈就是真的潇洒辞官。

  瞧瞧,还不是被敬宣帝拿捏命脉。

  敬宣帝曾经也求贤若渴,待人至亲。

  那时的他初入朝堂,一腔抱负。

  自以为来自现代的自己,可以凭靠自己的学识和敬宣帝的信任一展宏图,在历史的长河上留下属于自己的浓墨重彩的一笔。

  结果还是落得一个心灰意冷,分崩离析的下场。

  现在更是连自己的户籍都拿不回来了。

  这种被人逼迫的滋味,并不好受。

  他虽想重考科举,但不代表他愿意被迫放弃曾经的一切。

  但……那个户籍是原身的户籍,连户籍上的名字都是原身的。

  要不趁着现在这个机会,用回自己的名字?

  周自言琢磨着往回走,差点撞到前来等他的宋豆丁。

  文秀看周自言脸色不好,并没有多问,只是牵着宋豆丁的手,温言道:“先生,天色渐晚了,咱们回吧。”

  宋豆丁也看出周自言的低沉,把吃剩一半的糖葫芦举到周自言面前,“先生,我就剩这么点了,等明天再给你买新的!”

  糖葫芦串上就剩下三个糖葫芦。

  周自言差点绷不住,抿直的唇角终于松落下来,“……还是豆丁自己吃吧。”

  牵住宋豆丁软乎乎的小手,三人一起回宋家。

  宋父和商队的负责人去喝酒。

  宋家长子又在学院读书。

  今日饭桌上只剩下周自言和宋豆丁两个人。

  宋豆丁握着筷子,小脸写满忧愁,“不知道我哥怎么样了,他到底有没有用上我给他的东西啊。”

  “你放心吧。”周自言对自己的诗词水平颇有信心。

  虽然他的诗词够不上惊才绝艳,但也比下有余,让宋豆丁他哥在一个学院诗会中混一把绝对没问题。

  宋豆丁好像完全没被安慰到,“哎呀先生,你不懂,我哥可犟了……”

  宋豆丁话音未落,文秀急匆匆提着裙子跑过来,“不好,不好、了!大少爷,大少爷他在书院和其他学子打起来了!”

  宋豆丁‘蹭’地站起来,“我就知道,我哥就是块臭石头,宁愿和别人动手,也不会去作弊的,哎呀,气死我了!”

  周自言半根筷子还在嘴里,整个人愣住,“打起来了?”

  不是说要用他的诗词去作弊么,怎么好端端的打起来了?

  宋豆丁急得跳脚,小脑门上开始冒汗,“我哥就是一块臭石头,从来不说谎,不作弊,我还以为他这次转性了,没想到还是死犟到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