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这一切平衡打得支离破碎的是一个新的生命出现。

  那时他们已经流浪许久了, 眼见的天空总是地下场所灰扑扑的天花板,脚下踩的总是泛着恶臭的地下淤泥。穆云从某一天开始对他表现得十分痴迷且粘人。

  他的视野内必须要有泽西的出现,甚至在出去采买食物药品这种往常看来十分危险的时刻都要将泽西带上, 他不想让泽西与其他雌虫说话,一点不多的沟通都会激起心底病态的占有欲。

  激素的分泌令他对信息素的需求到达了巅峰, 他迫切地想要更多的安抚和滋养, 食欲与星欲也越来越强烈, 越来越离不开泽西。

  他像一只恶龙盘踞在地下狭窄黑暗的场所里, 牢牢地守护着他的珍宝,并警惕一切可疑的、会抢走他宝贵雄子的生物出现。

  这种病态占有欲没持续多久泽西便知道穆云生病了,至少精神状况绝对有问题, 为此担忧不已的他趁穆云睡着的时候找了一个还算可靠的黑诊所医生回自己的家,试图为他看病。

  但谁会猜想到这只雌虫对自己领地的占有欲会这么强呢?

  穆云暴怒于陌生虫出现在自己的家里, 又嫉妒泽西与一只陌生雌虫讲话, 尽管泽西解释这位雌虫是来给他看病的医生,但他仍然难以遏制住心中蔓延的负面情绪。

  思维的弦已然崩得极紧, 狂暴的精神海已经濒临崩溃,而要想摧毁这一切仅仅需要一只蝴蝶扇起的一小阵微风。

  那是他的雄虫!是他的猎物!

  任何侵入他领地的虫都必须受到惩罚!

  就在穆云彻底失去理智陷入虫化的深渊时,唤醒他的是那只脆弱珍贵雄子的眼泪。

  巨龙的珍宝正担心不已地望着他,翠绿色的眼睛里满是晶莹的水珠。

  他好像吓到这个脆弱美丽的生物了。

  张牙舞爪的情绪在一瞬间化作齑粉, 穆云冷静下来,强忍住敌意让医生给自己做了检查。

  然后他们听到了一个既不幸又幸运的事实。他怀孕了, 按照他现在这种极度充满敌意和重度信息素精神力渴求的状态。这极有可能是一只雄虫蛋。

  只有脆弱的雄虫蛋才会极大程度的激发雌虫的母性,让雌虫进入对一切事物的高度警惕状态,以及雄虫宝宝脑内精神海的生长, 均增加了雌虫对其伴侣的渴求。

  在这个星际虫口呈负增长、雌雄比例70:1的时代, 一枚雄虫蛋, 宝贵程度不言而喻。

  而一枚虫蛋、尤其是雄虫蛋的养育是无比精贵的。

  虫蛋还在雌虫体内孕育的时候便极度需要雄父信息素和精神力的灌溉——熟悉的信息素会让虫蛋充满安全感的成长,而精神力的灌溉则会极大程度的影响小雄虫精神海的发育。因而虫蛋、尤其是雄虫蛋在产下后,整个孵化过程都必须由雄虫进行,接受雄虫精神力的哺喂。

  这个脆弱的小家伙来得很不是时候。

  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泽西的不安到达了顶峰。他的精神力十分古怪,并且还会吸引污染物,根本就无法当做虫蛋的能量补给。

  一颗雄虫蛋如果在蛋生期便缺少精神力的喂养,那么这只雄虫在破壳后便会先天性孱弱并发精神海狭窄、甚至是残缺。

  一只没有精神力、先天性孱弱的雄虫,与残疾无异。

  因而无论帕夏还是切塞,都由法律明文规定雄虫对雄虫蛋的孵化负有百分之百的责任。

  穆云的表现明显对这个新生生命的来喜大于惊,据他所说他的雌父便是在怀蛋的时候被雄父抛弃了,因而他在整个蛋生期从没有经受过任何雄父的灌溉,这也是他天生患有信息素感知障碍、并且精神海发生暴动如此频繁剧烈的重要原因之一。

  泽西的内心对这个小生命怀有浓重的担忧和几分隐秘的亲密。愧疚感几乎将他淹没,每当他看着穆云的眼睛便难以启齿自己的秘密。

  因着这个新生命的到来,他们在那颗星球彻底定居了下来。

  怀上一颗虫蛋并不会降低穆云的战斗力,甚至能在激素的作用下变得更加警惕和强大。然而问题也随之而来,他的精神暴动也发作得越来越频繁,甚至有时一天会发作两次,疼痛也愈加剧烈,如果再不进行梳理,精神海也许会提早开始干涸。

  担忧与后怕一点点侵蚀泽西的内心,他开始迫切希望自己能够成功晋级成一只高阶雄虫,然而此时后悔已经来不及了——长时间的抑制已经对他的精神海形成了负面作用,他的雄虫腺体已经大幅度萎缩,精神力也逐渐开始枯萎。

  这也是星际两大帝国明令禁止雄虫抑制等级的原因。

  他的自私,即将导致一个悲剧的诞生。

  后悔与自责开始日日夜夜吞噬他的心脏,如果能够重来,他会在见到穆云的第一面选择晋级,而不是隐瞒下去。

  “怎么哭了?”

  夜里泽西的眼泪惊动了穆云,他起身替泽西披上外衣,然后温柔地从身后拥住了他。

  这是个温暖而充满安全感的拥抱,完完全全地信任与爱,像阳光拥抱湖泊,山林拥抱野鹿,那双灰蒙蒙的眼眸温和地望着他,包容了那个满嘴谎言的自私的虫。

  穆云的手指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脖颈,语气隐藏着几分痴迷:“我只想要你,只要有你就够了,如果你不想要他,我们也可以……”

  泽西张了张嘴,使劲摇头:“我没有!”

  他眼里的惊慌几乎藏不住,喉咙像是被谁捏紧了一样透不过气,只得艰难地喘、息着。

  沉重的心事折磨着他,泽西想起自己曾看过一本植物百科全书,里面有介绍过一种名为菟丝子的植物。

  那是种无法独立存活、只能攀援依附其他高大植株的脆弱生物,纤细柔弱,靠争夺宿主的阳光养分存活。

  他和那种卑鄙的生物没两样。他无法做一只负责的、有良知的雄虫,更没办法成为一个合格的雄父。

  最终此事不了了之,他们默契地没有再提。

  就在泽西日日被负疚感淹没时,某天他在自己的家门口遇到了一只熟悉又陌生的雌虫。

  那只雌虫曾经教导他如何靠戏弄他虫来打发海底无聊的时光,教导他如何怀抱恶意地观望一切事物,教导他如何拿捏雌虫的心、利用能够利用的一切,教导他如何成长为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也是那只雌虫,给他买了很多看不完的书籍,丰富了那段无聊空寂的时光。

  这只雌虫就是他的老师,某种意义上算是他没有血缘关系的雌父,伯力上将。

  刚刚结束精神暴动的穆云正疲惫地在床上沉眠,他的状况十分不好,精神极度紧张,按往常来说任何接近他们的陌生虫的气息都会将他惊醒,而此次伯力的到来,却没有惊动他分毫。

  “你的伴侣已经快不行了。”伯力站在他们灰扑扑狭窄的家里,一身的光鲜亮丽与此处格格不入。

  泽西警惕地将穆云护在身后,眼睛难得犀利地望着对方:“滚出去。”

  伯力叹了口气,眼里倒映着他警惕的模样:“你太让我失望了,泽西。”

  他的语调拉长,怀着几分怜悯和轻蔑,慢悠悠地坐在了泽西最喜欢的铺着碎花小毛毯的沙发上。

  泽西反感无比,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对对方的厌恶,“你来这里做什么,伯力·艾比斯。”

  伯力顺了顺自己灿烂修长、一丝不苟的长发,上下打量着这个狭小的住所:“竟敢直呼老师的姓名,你的礼仪呢泽西?我教了你这么多东西,你却将自己混成这样,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对此泽西只冷冷地注视着他:“与你无关。”

  哼。

  伯力冷笑两声,目光阴沉地打量着床上那只明显怀了虫蛋的雌虫,“我曾经教导过你,没有利用价值的东西就应该狠狠抛弃,你看看你现在却是在做什么?保护一只不能为你提供庇佑的雌虫?”

  “我确实是按照你说的,抛弃了些没有利用价值的东西。”泽西站起身俯视着坐在沙发上的老师,意有所指。

  他之所以能够逃出那个囚笼伯力可是在其中废了不少力气和人脉,原本约好在密道出口处会合,但泽西却直接临危背叛对方,一只虫游上了岸。

  看样子他的毁约给伯力上将带来了不小的损失,以至于这只中年雌虫原本轻蔑的神态在他的顶撞后一点点阴沉下来。

  “你很好。”伯力一字一句从牙缝里吐出这几个字,眼中闪过一丝杀意,“看样子你出来以后很喜欢这种四处逃窜当老鼠的生活,以至于将老师我的谆谆教诲都抛在了脑后。”

  泽西抿紧唇,目光丝毫不让地望着对方。

  他太了解伯力这种阴晴不定的雌虫了,穆云此刻就在他身后,因此他丝毫不能露怯。

  危险的气息一点点蔓延,伯力眯起眼注视着泽西,片刻后蓦得笑出了声。

  他的容貌优雅绅士,着装总是一丝不苟,唯有眼形生得刻薄,绷起脸来难免显得阴沉。如今这一笑,反倒有种风度翩翩的意味,看起来就像个平易近人的中年雌虫。

  “你也算是我亲手带大的,从你刚破壳还是只小虫崽的时候我就已经抱过你了,我总是舍不得自己的孩子受苦。”伯力上将假惺惺地打起感情牌来。

  他的话泽西半个字都不信,只觉得对方像只狡猾阴冷的蛇在窥视着什么:“你到底想要什么?”

  “战功赫赫的上将、帕夏第一军事学院教授,伯力艾比斯,需要一只S级雄虫后裔。”伯力意有所指,,“你可以叫我一声雌父。”

  “你真令我感到恶心。”泽西厌恶地皱起眉,直接躲开对方伸过来想牵他的手。

  伯力却是对他的厌恶不以为然,暧昧地朝他眨了眨眼,目光里满是引诱和势在必得:“或者你愿意的话,也可以当我的雄主,我会给你享不尽的金钱和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