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及道谢,就看到了不久前将他打晕的女人。

  明明几分钟前,对方还是穿着为了混进晚宴的低胸礼服,现在却是干净利落的西装长裤。

  只是穆星太过愤怒,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匆忙赶上去。

  “凌霄!”

  抽着烟的女人听见声音,回头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热“热情”地呼唤迎上来,扬了扬眉。

  于是一把抓住他伸过来的手,转身按在墙上调戏。

  而男主过于震惊,愣了大半天,才大喊着“神经病”使劲挣扎起来。

  梁影帝的长相偏儒雅温和,按理说,就算表面上处于弱势,也不该太过违和。

  但电影中,不停挣扎的男人就是与这个画面格格不入,强大的割裂感带来的除了新奇,还有滑稽,哪怕这里没有什么笑点,还是有人忍不住因这个画面笑了了起来。

  现场有共情能力很强的男观众,已经开始替他尴尬了。

  就是在这时,楚清筠饰演的叶清河终于出场。

  就像所有的三流电影都喜欢从下到上拍摄美女一般,镜头从青年匀称的小腿开始,一点点向上舔舐。

  青年穿得与影院中其他人很像,都是短到跟裙子差不多的紧身短裤、走过大腿,再到半透着肉色的纱织衬衫,只是他的衬衫后扎了一个巨大的蝴蝶结,接着的两根缎带几乎拖到地上。

  就像一个亟待拆开的礼物。

  最后,是他经历浓妆艳抹,风情万种的脸。

  几乎很多人都说过,楚清筠原本的脸就很惊艳,并不需要怎么化妆,他出席活动,也都是几乎看不出来的淡妆,唯一一次浓妆,是在《血月》中反串。

  但叶清河的浓妆与月如不同,它并没有特意掩盖男性特征,而是用红色瞄了细长的眼线,将嘴唇涂得通红,一颦一笑都是摄人心魄的昳丽冷艳,看到的一瞬间,就能感觉到危险。

  又忍不住心生向往。

  影院中响起小声的赞叹。

  珊珊的呼吸都停滞了几秒,转头想看男朋友的反应,却见他皱着眉头,喉结滚动,像是在紧张。

  不止是他,区别于楚清筠原本的男女通杀,很多男人看到这一幕,表情都不是特别好看。

  这视角并不是纯粹的展示,它过于冒犯的距离、在重要器官以及腰部停留的时间都让人感觉不适,仅仅旁观着,就能感受到它的潮湿、甚至是粘腻。

  虽然很符合某些人看美女的流程,但一换到男人身上,就很不舒服。

  程也同样不适,但很快,心情又好了起来。

  他不在乎这些电影想表达什么,只在乎精不精彩、逻辑是否通顺,导演这样拍,说明还是有点东西的,他摇了摇头,示意珊珊自己没事,终于提起了些兴趣,

  荧幕上,楚清筠给穆星解了围,但对方显然没有领情。

  他看着眼前的青年明明比凌霄高了半头,却柔弱无骨般倚在女人怀里,差点吐出来。

  “娘娘腔。”

  他暗骂一声,使劲搓了搓被神经病版凌霄行掐过的胳膊,奔跑着逃离了这个地方。

  会所外,带来恐惧的割裂感终于少了些,马路是正常的马路,建筑是正常建筑。

  但穆星走在路上,还是感受到了浓浓的恶意。

  优雅绅士或不修边幅的女人、纤瘦漂亮或低着头躲避旁人视线的男人、街边标识中穿着裙子的小人、街边随处可见的卫生棉条贩卖机,都在告诉他,并没有什么cosplay,他就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好的电影,会给人带来新奇感。

  观众哪怕已经知道这是个男女颠倒的世界,跟随着穆星的视角,在看到他一层一层,半天解不开裤子,走路掉落臀垫,以及痛苦地发现自己的工作从总裁变成大码模特后,还是忍不住被逗笑了。

  “男人长得壮、骨架大、长胡子都是基因决定的!你们这个世界有什么毛病,审美反着自然规律走!”

  进入反世界后一直躲在家,被忍无可忍的经纪人找上门的穆星正捂着胸口,对着打算给他脱毛的经纪人破口大骂:“你们都是神经病!”

  “你什么时候开始打拳了?”

  经纪人是他在原来世界的发小,对方本该是投行经理,与成为新娱乐总裁的他顶峰相见,此刻却在廉价的出租房里举着蜡棒,满脸无可奈何:“都说了让你少上网,多赚钱少思考,你要不是我闺蜜,我才懒得管你!”

  穆星崩溃:“你管我叫闺蜜,自己不觉得奇怪吗?能不能别这样掐着嗓子说话,算我求你了!”

  经纪人傲娇地哼了一声,押着满眼绝望的穆星去了公司。

  好巧不巧,新娱乐的总裁——凌霄,就在公司。

  原来的世界中,他和凌霄都是从经纪人开始,一路升到新娱乐的高层,凌霄虽然是个女人,但胆大心细,做事也很有冲劲儿,在新娱乐从经纪公司向影视集团发展的路上,策划了与全息技术公司合作,想要开真正沉浸式的观影模式。

  但穆星不相信这些,他偷偷把全息技术失败的资料越级递到了上头,这才把凌霄挤出去,自己做了总裁,两人因为这件事彻底分手。

  可是在这个世界,他甚至都不认识凌霄。

  休息室正播放着叶清半裸着与“先生”温存的画面,周围坐满了正在吸烟的女人,他们或是穿着长裤,或是规整的西装裙,而少数几个男人都穿着膝盖以上的短裤,端着咖啡与女人们调笑。

  经纪人一个没拉住,穆星就冲进了休息室,来到凌霄面前,拉着她的手兴奋道:“终于找到你了,你能不能再打我一次,把我打回去?”

  休息室其他人都被这个突然闯进来的庞然大物吓了一跳,一个戏谑的女声响起:“这就是你在会所那天调戏的美男?”

  是何月!

  有观众注意到了新的熟悉面孔,因为何月演过大帅,大家对她的角色也一直很好奇,还以为她还会演一个大帅类、有些扮丑的角色。

  可荧幕上的她扎着高马尾,手里托着咖啡,被加重的眉眼带着几分凌厉,竟有种高富帅的感觉。

  凌霄把手从男人手里抽出来,并不理他,而是转头向何月的角色:“清河告诉你的?大小姐把他拿下了?”

  对方吐了个眼圈,翘起一边嘴角,自信道:“早晚拿下。”

  “富二代就是好啊。”

  凌霄歪着头,眼神发冷:“我掏心掏肺,叶清河这个小没良心的,倒是跟你更好。”

  待经纪人慌张地跑进来道歉,凌霄才重新将视线放在穆星身上:“你是公司艺人?”

  按照这个世界的审美,穆星一米九出头的身高和匀称的肌肉很难看,脸却算在漂亮的范畴,不然不会签到新娱乐。

  经纪人解释后欲哭无泪:“我们穆星签约的时候才十六岁,身材特别漂亮,后来成年了就越长越大,吃药都没控制住。”

  凌霄被逗笑,扬着下巴,上下打量了一下男人,就像电影开始那段,摄像头中展现的那样,把穆星看得大怒:“你犯什么毛病?”

  “我看你这样,做模特也赚不到多少钱,正好前段时间有人不满保安在机场碰清河,我们需要一个男保镖,来试试怎么样?”

  穆星阴沉着脸,盯着她不说话。

  “清河一向大方,保镖工资是你现在的二倍。”

  她的手抚上男人的领口:“或者……来给我做助理,我最近跟清河的行程,你只需要偶尔充当一下保安,还可以……”

  她笑得不怀好意:“让我满足你的要求。”

  休息室众人哄堂大笑,几个男同事都在打趣她口味重。

  大家都听到了穆星刚刚冲进来说让凌霄打他,很明显是想歪了。

  穆星还想着回到自己的世界,不理那些人的嘲笑,选择了第二种。

  荧幕上气氛欢乐,刚刚笑个不停的观众席却没什么声音。

  看反世界就像是照镜子,穆星的遭遇还能说是偶然,可休息室的氛围、众人的态度却再熟悉不过,珊珊已经沉浸在剧情里,皱起眉,小声跟程也吐槽:“那些男的好讨厌,怎么也跟着攻击他?”

  程也看了一眼粗线条的女朋友,没有说话。

  这就是问题所在,休息室里小声最大,说话最刻薄的分明是那些抽着烟的女人,而喝着咖啡,只是跟着笑笑的男人却成了重点。

  助纣为虐的人,受到比始作俑者还多的职责。

  就连他,也是在替男主生气过后,才意识到这一点。

  接下来,剧情的节奏快了起来,男主成了女主的助理,也与叶清河见了面。

  凌霄似乎真的不介意穆星的身材,顶着无数人的嘲笑与他暧昧,对他百般照顾。

  在现实世界里的穆星一直是强势的一方,与凌霄走到最后,也只剩下了争吵,这个世界里百依百顺、会给他开门撑伞的凌霄让他有种全新的感觉。

  在一场公司在海滩上举办的团建,在昏暗的树林中,凭借对对方身体的熟悉,他轻轻撩拨一下,就把人拐上了床。

  与此同时,何月饰演的富二代在叶清河的轻呼下,迎着录像镜头和大家的欢呼,把满脸无措的叶清河打横抱起来,不停转圈。

  关灯时,大家都以为这场暧昧戏就是16+的原因。

  然而等到开始,观众们都沉默了。

  电影将两对新恋人混合剪辑,一边是洒满玫瑰花瓣的浴缸和红酒,女人缓缓逼近男人的背影,另一边,两个世界强势的一方凑在一起,很难说是打架还是上船;一边,富二代把叶清河扔到船上,宣传片里的画面出现,青年空洞含泪的双眸虚无地透过镜头,另一边继续上演全武行,甚至用上了剪刀脚这种不入流的招式。

  最后的清晨,二世祖一脸魇足地安排人删除昨晚的录像,什么都没做成的穆星嘴角青紫,负气离开。

  衣衫不整的二人在酒店走廊相遇,富二代见穆星从凌霄的房间离开,连开心都忘了,指着他震惊道:“我的天,凌霄真的把你要了!”

  “要你爹!”

  穆星使劲推她一把,护着衣服冲出酒店。

  观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珊珊随着其他观众大笑,程也却沉默。

  这种交叉的剪辑,将两个房间当作对比,看似一个正常,一个喜剧,可叶清河的那条线里,二世祖根本没给他任何承诺,叶清河也从未表现过同意的意思,短暂的几个画面,叶清河只在最后出现了正脸。

  珊珊对楚清筠那个正脸镜头念念不忘,遗憾着时间太短,看得不够清楚。

  可程也看到了。

  他在哭。

  他总觉得,相比与争夺主权,互不相让的主角线,叶清河那边才是导演真正想给人看的。

  这部电影,不是单纯地反转性别为某一方出气,也没有以一种嘲笑搞怪的角度美化或是丑化反世界,除了穆星身份上的突变,相比于其他电影,它的镜像平淡温和,冲击很少,潜移默化却多。

  比如不经意间听多了影视剧和路人骂街的穆星,对着富二代骂出的那句“要你爹。”

  就像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测,跟凌霄闹了矛盾的穆星改为跟着叶清河,专心做起了保镖,便也不可避免地发现了他的秘密。

  叶清河作为这个世界的顶流男星,行程比穆星在原世界手下任何一个艺人都多,各种大ip大牌代言接到手软,天价片酬让他这个前总裁都咂舌。

  即便火成这样,在某次送人到宴会,他还是看到某位女导演将手放在他腰上,让他站到桌子上给大家跳舞。

  那些平时不敢觊觎的女人不停起哄,何月饰演的二世祖也满脸兴味,朝他努嘴。

  叶清河虽是男二,但至今为止还没有什么戏份,就像他在电影中的人设,受人追捧的漂亮花瓶,不停出现在路边的广告牌、播放的电视中。

  可这些镜头并不是无用功,它们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叶清河是超级巨星、颇受女人追崇,地位斐然的印象,以致于看到他难堪,无需培养感情,立即就能感到唏嘘与心痛。

  他艰难维持着微笑,客气推拒:“抱歉,林导,我最近不太方便跳舞。”

  电影中的那位“林导”虽然不是林导本人扮演,还是让不少人会心一笑。

  只是她的人设可不怎么好。

  “小叶啊,在座的都是圈里大导,给你展示的机会,你要抓住。”

  那位林导喝得有些醉了,拉着他的手不停抚摸:“你现在火是火,但是高处不胜寒啊,不要把场面弄僵,给大家表演一下。”

  青年想要抽手,却没有抽动,只好咬咬牙,向富二代的方向投去求助的目光。

  对方却只是驾着二郎腿,跟着起哄的人一起大笑。

  “何月怎么回事!”

  影院里,珊珊气得攥拳,眉头皱得死紧。

  “太过分了。”

  她的另一边,一直安安静静观影的大叔也忍不住小声道。

  大叔旁边的阿姨握住他的手,安慰道:“都是假的。”

  大叔:“我知道是假的,但那也太过分了。”

  现场的气氛越来越热,其他男人都不屑或不忍或不忿地将头转开,只有穆星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他大概是全场最淡定的男人了。

  因为在原本的世界,他也是起哄的一员。

  他优雅地托着香槟,混迹在叫好的人群中,带着笑容欣赏着那些女孩分明不愿,却因为他们的地位,不敢反抗的表情。

  而现在,起哄的是女人,即将要在桌上跳舞的人是男人。

  那个会惊讶地抚摸他胳膊上肌肉,被他保护时会礼貌感谢,发工资和奖金都很慷慨的青年孤立无援地被异性围在中间,因富二代的反应,眼神渐渐黯淡。

  这就是凌霄的报复吗?让他后悔?

  可这样的世界,她真的会喜欢吗?

  就在这时,凌霄出现了。

  是来自反世界,会跟他打仗的凌霄。

  原世界时,她就很讨厌穆星参与那种没有意义的活动。

  这个世界,她挤过人群,顺便扯着富二代站起来,走到镜头中心,把叶清河护在了身后。

  “清河最近身体真的不太方便,要不让我跟越哥来,我们俩上桌,给大家来个双人舞。”

  “谁要看你们啊!”

  其他人不依不饶:“你们两个女人跳什么舞,你们有那细腰吗?”

  纠缠之中,叶清河被推搡了一下,本就弱柳扶风,瘦到不成样子的青年差点扑到一个女人身上。

  那人不怀好意地斜睨着他,装作没看到的样子,期待美人主动投怀送抱。

  下一秒,穆星冲进人群,凭借身高优势,三下两下撞出一条路,拉住叶清河的手,一言不发走开。

  他是个直男,在原世界中从未牵过男人的手,但这个世界男人之间都喜欢互相贴贴蹭蹭,叶清河有事跟他说谢谢,也会跟他拥抱一下,所以……他也就入乡随俗,牵了对方的手。

  穆星看着被自己拉走的叶清河象征性地回了几下头,向大家表明并非自愿离开,可一离开人群视线,就立马回握,跟上他的脚步,用小动物一样湿漉漉,满含仰慕敬佩的视线盯着他时,暗自强调了一遍。

  只是入乡随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