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禾和马超在准备室等了快半个小时,三个演员陆续走了出来。

  苏禾立即迎上,几乎是笃定地问道:“怎么样?”

  “失败了。”

  楚清筠把剧本递给她。

  苏禾没听清:“失败?刚才已经定下了?”

  或许是对楚清筠的实力太过相信,苏禾罕见地露出惊讶的表情,用余光去看另外两位。

  他们都若有所思地沉着头,时不时向楚清筠这边投来差不多的视线,表情并没有多好,楚清筠不说,完全看不出角色属于谁。

  楚清筠低头,低声说了什么,苏禾的表情变了变,随即回到平时的微笑,声音提高:“没关系,一个角色而已,我会继续为你争取,这段时间辛苦了,先休息几天吧。”

  青年点头:“谢谢苏姐。”

  *

  S市的某家心理咨询机构,接待室坐满了人,一对带着孩子的夫妇坐在沙发上小声吵着架,坐在他们中间的女孩大概十几岁,仿佛听不见父母的声音,面色如常,百无聊赖地含着棒棒糖发呆。

  一个青年路过他们,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女孩瞥了一眼,就再难将视线移开,盯着他口罩下的漂亮轮廓,眯了眯眼睛。

  青年落座后,在沙发扶手上的糖果盒里拨了拨,从里面挑出一颗玉米糖,在撕开前捏了捏——一瞬间停了动作。

  明明玉米硬糖更好吃,但不知为什么,无论是家庭过年采买还是批发,总是要混进好多牌子各种各样的玉米软糖。

  青年戴着墨镜,但女孩还是从他长久的迟疑中看出尴尬,左后看了看等待室里各自低头的人,动作自然地把软糖放回小盒子。

  她忍不住嗤笑出声。

  身边吵架的父母没听到,反而是青年闻声抬了头,隔着墨镜和她对视后,点了点头。

  女孩站起身,走到青年身边,从口袋里掏出一跟棒棒糖:“硬糖总是先被挑光,剩半盒软糖没人要,但他们就好像看不到一样,每次还是买这些。”

  父母似乎已经习惯她跟人搭话,停下看了女孩一眼,转头继续吵。

  对面的沙发,青年看了一眼女孩手心的糖,毫不客气地问:“有别的吗?我不吃白桃的。”

  小姑娘第一次遇到这种大人,捂着嘴笑了几声,又从口袋里掏了一把。

  青年的视线在上面游走一圈,挑走了橙子味。

  “谢谢。”

  女孩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不见外的大人,莫名有种和同龄人交流的既视感,看他摘下口罩,吃得心安理得,笑道:“不是说不能吃陌生人给的糖吗?”

  “我是大人。”

  青年的声音清冷特别,但人确是混不吝的,舌尖挑动着将棒棒糖在嘴里换了个位置:“大人可以吃。”

  女孩没反驳,看他吃个棒棒糖都拽得二五八万的模样,突然转换了话题:“你什么病啊?”

  青年对给了他棒棒糖的好心人格外有耐心,也跟得上她跳来跳去的思路:“我不知道,所以来看看。”

  见女孩点头不语,他补充道:“但是我觉得我没病。”

  “你也是这样吗?”

  小姑娘眼睛一亮,即刻精神起来:“我也觉得我没病,但是他们都说我病了。”

  她扬扬下巴,让他看还沉浸在二人世界,吵得旁若无人的父母:“你看看我们这个精神状态,明明是他们更像有病。”

  青年的视线停留在她手腕浅淡细密的疤痕,女孩注意到,把袖口向上拉了拉,炫耀般给他展示:“这个不能怪我,生气的时候上头一下很正常吧。”

  青年顺应她点了点头;“就是有点蠢。”

  “蠢?”女孩放下袖口,危险地看向对方被棒棒糖撑起的侧脸:“你再说一遍,信不信我把棒棒糖扯出来。”

  青年一点都不怀疑她的话,身体向后倾了倾,见她没动手,弯腰回来,低声道:“别人惹你不高兴,你报复自己,不蠢吗?”

  “那我怎么办!总不能割我爸妈,我是抑郁不是疯了。”

  青年大概还是怕棒棒糖被扯出来,在嘴里“咔嚓”一声咬碎糖果,拿出塑料棒:“小时候我妈气我,我把她羽绒服割了个小口,她每次穿都窜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女孩:?

  她有些震惊于对方能这么大方地说出这种突破她想象的恶作剧,这,这也太大逆不道了。

  青年:“解气吗?”

  女孩迟疑着点头:“好,好像是有点解气。”

  “还有她交过的男朋友,让我妈把我扔了再结婚,我把他鞋带剪了。”

  其实是剪开又用细线缝上了,那人是中学体育老师,当天穿着运动鞋参加教职工运动会,正跑着的时候细线断了,摔了一跤,只拿了个倒数。

  当然,事后他炫耀一样主动承认,被妈妈把手心打肿,又在他们分手时被押着道歉的事就不用让女孩知道了。

  女孩:?

  这什么小学生霸凌手段?

  “不用像我这么狠,你至少反抗一下。”

  青年的声音如醍醐灌顶,女孩懵懂着点头:“学会了……那如果惹到你的是自己呢?”

  她深皱眉头,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痛苦的记忆,表情有些扭曲:“如果是自己犯了错,气到自己呢?”

  青年垂眸,理所应当道:“做人要宽容,没犯法的错误有什么不能原谅的。”

  女孩听多了语重心长的劝解,头一次见有人劝她双标,短暂地愣了愣,紧接着大笑起来,笑得父母都停下来看她。

  “我觉得你确实应该来看看,说不定有反社会人格。”

  青年想了想,点头赞同:“谢谢提醒,这也说不准。”

  “楚先生。”

  心理医生的助理打开门:“请您进来。”

  青年站起身,面对女孩时,背对着接待室的其他人,从怀里掏出一张签名照,将墨镜向上抬了一下,露出那张只要在今年上网,就一定看过的脸:“棒棒糖谢礼。”

  女孩并不意外,或者说她早就看出来了,接过照片忍俊不禁:“万一我是你黑粉呢?”

  “那不是更好。”

  楚清筠指指她手中的照片:“以后生气了划它。”

  小姑娘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收起来,蹦跳着回到父母身边。

  进门前,楚清筠掏出手机,热搜第一的标题很是引人注目【《往来有古今》试镜录像泄露,制片人疑似霸凌新人。】

  第二条则是【楚清筠剪发】,配图是昨天试镜后,他从造型室走出来的照片。

  他只是按照林导的要求,把头发稍稍剪短一点,勉强能在脑后扎一个小小的丸子,一部分粉丝觉得这样更漂亮,还有的在惋惜他短暂的高马尾,更多的人则是将这条热搜和第一条结合了起来,怀疑他是被试镜失败刺激到,才剪的头发。

  他收起手机,走进咨询师。

  巧合的是,心理医生也姓楚,楚清筠进门后,两人礼貌握手。

  楚医生:“楚先生。”

  楚清筠:“楚大夫。”

  “听起来有点奇怪。”

  对方笑笑:“我的英文名是Alan,你可以叫我艾医生。”

  楚清筠从善如流:“艾大夫。”

  对方坐下,温和地笑笑:“我听助理说你不愿意填写心理评估,可以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我不是来看病的,我来叙旧。”

  “叙旧?”

  艾医生看向这张辨识度极高的脸,又看了看他跟:“我认识您是明星,但我不记得和您见过面。”

  楚清筠看起来和他一样疑惑:“你不认识我?”

  艾医生微笑着端起茶杯:“我……应该认识您?”

  楚清筠:“你送了我一个巨大的情趣用品。”

  那个放在对门客厅的拘束椅。

  艾医生:噗——

  他抽出纸巾,扯着白大褂,擦了擦身上的茶水,再看向青年时,仍旧是温和的笑容:“我知道你是谁了,那请问你来找我,是?”

  “我忘记了一些事,所以来问问,之前找你治的什么病。”

  艾医生:“你治的杏瘾。”

  楚清筠安静地看着他,眼神逐渐危险。

  对方没给他生气的时间,先一步愤愤道:“你患有双向精神障碍,性上瘾也是其中一个症状,还有自残和攻击性强的问题,你为了控制自己,才托我去买精神病院都在使用的正规的医疗设备。”

  他把“正规”和“医疗设备”加了重音,看向楚清筠的目光满是指责。

  楚清筠:“镜子也是你让我安的?”

  对方扬眉:“你还安装了镜子?是为了欣赏自己吗?”

  楚清筠压低眉毛,没有理会他不怀好意的提问,转而问道:“我没有经历痛苦的回忆,为什么醒来后还是有抑郁症状。”

  艾医生收起不怀好意的笑容,从抽屉里拿出一沓资料:“具体是什么症状?”

  “睡眠障碍,梦魇,偶尔身体僵直,喘不上气。”

  艾医生看了看他瘦削的身体:“如果发展成生理性抑郁,是有这种可能的,吃药了吗?”

  楚清筠递给他一个药瓶。

  “药是对的,”

  艾医生拧开盖子,抖了抖瓶子:“但不是我给你开的,你失忆后有看过心理医生吗?”

  “没有,是朋友给的,吃了两个月,现在没什么事,已经停药了。”

  这是他醒来之后席同塞给他的,那时他并不相信自己会患上心理疾病,直到真正发病,才老老实实吃药。

  “我要吃醋了。”

  艾医生抬头笑笑:“我们认识两年,你都没让我看见你的脸,没想到竟然会把身体的情况告诉其他朋友。”

  楚清筠不置可否。

  按照那部被藏起来的手机中的聊天记录,穿书者和艾医生的相处方式就是不想回答时沉默,艾医生就不再追问,此时也只是笑笑,正经道:“你的节目我看了,看到你说你的母亲失踪,那段时间也没回消息,我就猜到是你了,看到周池那样针对你,也大概明白你为什么隐瞒身份跟我联系,只是没想到你竟然失忆……你忘了多少?”

  楚清筠:“四年。”

  “四年?”对方愕然:“是你母亲……”

  楚清筠点头:“我妈失踪前。按照我的记忆,那天早上还在跟我妈告别,晚上就来到四年后。”

  艾医生沉默,同情地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所以你来找我,是想知道这些年你身上发生的事,说实话,你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我甚至不知道你是谁,能提供的帮助应该不多。”

  楚清筠表示理解:“我看过聊天记录,我们有过二十多次语音通话,我想知道当时我说了什么。”

  艾医生把关于他的资料直接递给他,从他们的相遇开始讲起。

  两年的故事很长,艾医生显然也很珍惜这段友情,讲得事无巨细。

  几个小时过去后,两人的相处比初见自然很多。

  “……其实失忆也挺好的,遗忘本身是人体的保护机制,理论上,通过某种手段让病人忘记痛苦也是治疗精神疾病的一种方法。”

  艾医生见楚清筠没什么表情,温声安慰。

  “不过,你醒来后刺激源还在,生活环境也没有多好,清醒后就立刻调整状态,还痊愈得这么快,真的很厉害,我很少见到信念感这么强的人。”

  楚清筠心道能不强么,任谁一醒来得知自己的身体被陌生人祸害了,自己还有机会把他揪回来报复,都会立刻打起精神工作。

  只不过,这个“陌生人”的存在感,已经越来越弱了。

  按照艾医生说的,两年前穿书者找到他治疗时,精神状态已经趋紧崩溃,需要束缚椅来控制巨大的破坏和自毁的欲/望,并且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被各种原因刺激到,病情加重,这和席同说的,穿书者过了两年才看清周家人有些矛盾。

  而且他们提到过一个“仇人”,在席同的故事里,“仇人”是周池,周家是他的帮凶,两年前已经对‘仇人’恨之入骨的穿书者,为什么还会和赵义签合同?

  还有一直搜寻母亲下落的雇佣兵……

  他和席同在骠国十几天查到的东西,在本地势力强大的雇佣兵怎么可能查不出来,新手机里没有聊天记录,却有持续大量的转账记录,比起找人,这些钱更像是……保护费?

  楚清筠眉头紧锁,心里也很乱。

  在骠国就种下的怀疑种子终究发了芽,他有一个隐约的猜想,却不太愿意深入去想,只是点了点头,和艾医生道谢。

  “我看到《发财》的宣传,说是过年前播,你是不是在里面演了角色?”

  艾医生突然问。

  楚清筠:“嗯,客串了两个角色,艾大夫下周末有时间的话,我给你两张首映的票。”

  艾医生笑笑:“两张的话,可以邀请你一起吗?”

  楚清筠:“不用邀请,我本来就会去,你不用带别人吗?”

  “你知道的。”

  艾医生摊手:“我在这座城市没有亲人。”

  楚清筠也不跟他客气:“那我就给你一张了。”

  艾医生把资料装进牛皮纸袋,看着他站起来整理衣服:“那天……方便请你吃个饭吗?”

  对方格外坦然:“虽然你不记得了,但我们好歹也是两年的网友,面基总该有点仪式感,今天太仓促了。”

  楚清筠穿衣服时顺势打开了手机,闻言手指一顿。

  据说心理医生不能和患者发展私下关系,这人是对他有意思,还是别有所图?

  见热搜词条已经变成了【《往来有古今》制片人被央视辞退起诉,疑似受/贿】,一扫眉间阴霾,抬头接过纸袋,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