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诡的过去有很多种流传的版本,细节已不可考,但大家都认定的是,他在刚刚被囚禁时,经历过一段屈辱的时光。

  他是皇后亲生,却因为出生时碰上浔军大败,被迷信的先帝认作不详,起名“殷诡”,更是在他四五岁时就评价“此子妖媚,男生女相,不堪大用”,连带着皇后都被厌弃。

  经典的男人倒霉怨女人,而被规训过的女人再将气都撒在更弱者身上,殷诡童年时期就经常遭到打骂,但相关文章都说他天性善良,并未心生怨气。

  北浔灭国后,先帝被斩,冉帝自称“仁君”,不好对北浔皇室动手,却也对他们万分防备,说是在旧都留了一处庄子给他们住,赚足了名声,生活质量却无法保证,随着北浔皇室一同逃出来的太监也是见风使舵,投向东冉,东冉派来的官兵名义上是保护,实际却是看管监视,对外称呼庄子为“风月楼”,除了身份尊贵的皇后,其他妃嫔,甚至皇子都遭到过毒手。

  而殷诡当时刚刚十岁,是皇子中最漂亮的一个。

  那些人原本的目标是在外已经小有名气、长相俊朗的大皇子,计划着克扣他们一家的食物,逼他主动就范,但被还算忠心的下人听到,偷偷告诉了太后。

  这个小黄门就是后来跟随殷诡复国,服侍他一辈子的中常侍邱忠。《北浔列传》中,就记载了他的这一段经历。

  “废太后思之良久,诓稚子厉帝施粉着群,以换殷杰。忠大骇,急趋救之,然为遮门外,筑室跪,冉军往来,三日而出,邱忠断指,以表忠谅。”

  邱忠救人不成,在那间茅屋外跪了三日,眼看着见过的没见过的东冉男人来了进去出来,等殷诡终于被抬出来,他自断手指,发誓以后永远只忠于殷诡一人。

  这一段的经典程度不亚于长春宴,敌军常常因为他的这段经历在阵前侮辱叫骂,后世为了抹黑他,也写了无数香艳的话本。

  反殷派将这段作为攻击反方的武器,而护殷派们常常避而不谈,只当是殷诡人生的小小挫折。

  他们无法想象,当从未得到过母亲疼爱的小孩受宠若惊地被母亲亲手换上裙子,涂上脂粉,兴冲冲去跟下人讨要食物,实际上却是被送入魔爪时,到底有多绝望。

  而他在三十岁时穿着女人的衣裙坠落自尽,不知是不是还没有逃出儿时的梦魇。

  当然,只是惨并不能得到那么多人的崇拜,殷诡在被囚的第二年,就带着心腹从庄子逃出,化名后成为了名动东冉、文武双全的神童。

  东冉朝廷几次授职,都被他以年龄太小婉拒,谁知转眼间,这位神童就公开了自己北浔皇子的身份,带着北浔遗民和叛变的东冉将军抢回了旧都,救出母亲兄弟。

  大皇子知道他不会饶了自己,串通敌军,却不料彼时的殷诡已经不是任人欺辱,只会跟在他身后叫哥哥的傻孩子,他直接抽剑,结束了殷杰的生命,太后知道后大闹,在殷诡出征前,硬是以孝道为要挟,抽了他三百鞭,十五岁的少年将军好像没受什么影响,带着一身的伤重回战场,连夺三作城池,拿回了北浔。

  这些历史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但楚清筠聪明地借着发疯,一点点将这些血淋淋的历史呈现给观众。

  多重人格和精神分裂同时在他身上表征,孩童人格的他,一会儿抱着皇后喊疼,一会儿又缩进中常侍怀里叫父王,霍相忍不住伸手想要唤醒他时,他抱着头,大哭着躲到了桌子底下。

  暴躁人格的他一出现就喊打喊杀,一次次被身体本能拦住,然后自言自语地,与不知是其他人格还是幻听的存在吵起来,发现无法伤害屋里的其他人,就翻出长剑,对着地上的尸体猛戳。

  似乎还有一个女性人格,她出现后,将冕冠摘下甩了出去,散开如瀑长发,又不知从哪翻出挂着血的贵妃披帛,裹在身上对着镜子左照右照,拉着皇后,一遍又一遍地问她“孤美不美”。

  看到屋子里另外的两个男人,又吓得不轻,大喊着“不要”“别过来”,慌乱地扔下披帛,哭着扯下殿中尸体深色的男装甚至地毯,一层层地往身上裹。

  ……

  一句旁白没有,也不像文学作品那样需要大面积的背景铺陈,他每进入一个人格,疯言疯语一句,旁观者就多了解一分,感同身受着他的痛苦,他经历的磨难,他遭受的背叛。

  无论是谁,都会忍不住怨恨老天,为什么偏偏要让所有的厄运都降临在他一个努力活着的人头上,而有些人,比如反王,比如在殷诡去世后即位的阜王,为什么明明什么都没做,就得到了命运的馈赠。

  或许是醒酒了,殷诡稳了稳身子,双眼渐渐恢复了一点清明。

  他环视四周,殿内一片狼藉,人骨琵琶摆在案上,他的发妻,臣子,忠仆各自坐在地上,眼眶通红。

  当然,现场的哭声不止来自音箱,观众席上,也是一片的抽搭声,前排的总裁们也不再挂着假面般的微笑,皱着眉头,认真地看向屏幕。

  “你们在可怜我?”

  他突然开口,让三人齐齐抬头,眼中带着希冀,只是不敢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清醒过来。

  皇后试探着开口:“陛下……”

  他朝皇后温和一笑,好像又戴上了清醒时的面具,弯腰,将她扶了起来,抬起手指,轻轻帮她拭去眼泪:“梓潼,你说,那丫头紧盯着我的脸,觊觎我,不该杀吗?”

  皇后心疼地看着他,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中常侍跟着他一路走来,自是知道帝王有多痛恨被窥视垂涎,咬牙附和:“该杀!”

  “霍启,”

  他又看向跪着的霍相:“贵妃……她知道什么,为了母后对我指手画脚,她不该杀吗?”

  霍相附身磕头,却没有回答。

  贵妃无辜,可殷诡是帝王,按照帝王的法,贵妃惹他不快,殷诡想杀就杀,可他深受东冉的儒学仁教影响,说不出该杀的话。

  殷诡眉眼压低,帝王的威压扑面而来:“孤在问你。”

  “陛下。”

  霍相再次叩首:“陛下是圣人,陛下想做自然……”

  殷诡抽出长剑,喝道:“孤问你的是该不该杀?还是你也觉得孤疯了?”

  “该。”

  一直以贤惠善良著称的皇后突然开口,引得霍相,甚至殷诡都惊讶地看过去。

  “自然该杀。”

  皇后握住他的手:“陛下是天下之主,惹您生气,为什么不能杀?”

  霍相皱眉:“殿下……”

  “您征战多年,复国平乱,如今海晏河清,无不是陛下的功劳,您为天下做了如此之多,他们凭什么背叛!

  您没有错,想杀就杀,想喝酒就喝酒,陛下没疯,是老天疯了,如今的一切,都是它欠您的!”

  殷诡愣了半晌,突然回握住她,急切地追问:“梓潼,你……你说真的?孤没错?”

  她抬起手,轻轻抚摸他的脸,一滴清泪滑下,眼中蕴着无故生出的怒意。

  “您没错,妾愿追随陛下,斩尽天下该杀之人,做尽天下不韪之事。”

  这句话取悦了殷诡,他大笑着将皇后打横抱起来,转了好几个圈。

  “哈哈哈哈哈哈!知我者,普天之下,唯有梓潼一人!”

  他忘记了其他人存在,小心翼翼地将皇后放在桌案上,拿起人骨琵琶,就像是想要取悦心上人的小公子,对着皇后大声弹唱。

  最终,观众也没明白,殷诡到底疯没疯,前半段和后半段,到底哪个是真疯,哪个假疯。

  当然,也没有什么知道的必要,疯与不疯,都改变不了历史,只是知道他在这一秒是开心的就足够了。

  中常侍丝毫连忙爬起,拿着笏板为他和歌,三人在一片尸山中自得其乐,随着镜头渐渐倾斜,移动到角落,被烛光遮掩,渐渐模糊。

  观众后知后觉得反应过来,现在的视角,竟属于一开始头被踢到角落的宫女!

  她带着观众,一如大戏开场时那般,在远处观看着殿中荒诞模糊,如梦般不真实的一切。

  而唯一清晰的霍相将头抵在地上,一动不动。

  时间恰好三十分种,表演结束。

  *

  大家这才想起来他们是在看演戏比赛的观众,而不是那个被砍了头的宫女,后知后觉地鼓起掌来,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差点掀翻演播厅的屋顶。

  精彩!

  如果说楚清筠的《卧底》带给观众的是震撼,《血月》是共情与感动,那《长春宴》就是绝对的精彩!

  无论是高潮迭起,全程都紧紧将观众的视线吸引在屏幕上的剧情,还是画面编导带来的试听感受,带来的都是无与伦比的刺激和精彩!

  楚清筠的表演与其说是一场破釜沉舟的搏杀,不如说是一场单纯的炫技,从台词,场景,剧情,处处炫耀着他丰富的知识和逻辑审美,而多重的人格,殷诡的两次发疯,则是在炫耀他轻松就能带动观众、甚至搭档情绪的演技。

  他甚至同时取悦了水火不容的护殷派和反殷派!

  殷诡的美貌,智慧,坚毅,苦难,发疯的合理性,还有恐怖又令人上头的人格魅力都被完完全全地开发,仅仅半个小时,就让很多不关心历史的观众对殷诡产生了堪称的狂热的兴趣!

  他有美化殷诡吗?好像又没有。

  宫女的头与镜头相连,时时刻刻警醒着这所谓的“千古名君”对普通人来说,是多么恐怖的灾难,而辅佐他几十年,对他忠心耿耿的名臣霍相,到最后也没有加入那场荒诞的梦境。

  众人都在鼓掌的时候,枕雨和刚刚跟她吵架的两位护殷派博主都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

  “他经历的那些在看古文时觉得没什么……”

  枕雨首先破冰:“但……被演绎出来,还是挺让人同情的。”

  “穿越北浔”博主朝她淡淡地笑了笑,神情复杂:“我……也能理解你的观点,但身为后人,不在那个时代,是很难脱离上帝视角去看待的,何况他……真的很特别。”

  普通历史生抬手,使劲在脸上揉了一把,自嘲地笑笑:“其实咱们根本用不着没完没了地吵,历史是物质的,它又不随你我的意识改变,以史为镜,过好自己的生活才最重要。”

  枕雨嗤笑,也选择了和解,故意露出嫌弃表情:“真够说教的,知道你考研政治分数高了。”

  这样的对话在不少人之间上演,当然,也有一部分人都认为楚清筠的表演是重要的佐证,更加坚定了从前的想法。

  但毋庸置疑,无论下一场的周池表现如何,这一版的《长春宴》,已经被这些博主和知识分子接纳,即将长久地出现在历史区。

  就在三位历史博主达成历史性和解时,枕雨另一边的廖教授抱歉地打断他们:“小雨,我刚用投票器按了2,怎么没什么反应?”

  枕雨连忙回答:“老师,这个不是直接投票的,应该要等另一组表演完,节目组开启投票通道。”

  她调侃着笑笑:“您不看看一组的表演了吗?”

  廖老好笑地摇摇头:“看到那大黄袍,他在我这儿就算了。”

  二组表演后,节目组让主持人上台,先请导演们点评,留给观众几分钟缓和心情的时间,二组选手不用上台,直接回到后台准备室。

  现场的观众只能听主持人跟江导交流执导《长春宴》的心情,而直播观众有条件,虽然决赛没有单人直播通道,但是可以切换到后台去看选手。

  九个人干干净净上场,又一身假血地回来,各自看看都忍不住笑了。

  宋旭阳这回倒是没有血月那次入戏太深,但是看着楚清筠时,依然眼泪汪汪的。

  不止是他,苏雅,邵然都有点被影响,看着他的眼神温柔又动容。

  当然,剩下的人都有意跟他保持距离,明明后半场只是躺在台上装尸体,现在还是心有余悸。

  走到一半,他们就被等在这里的平台记者拦住了。

  记者笑容洋溢:“恭喜恭喜!现场和网络上的观众都很喜欢你们的表演,请问现在什么心情?”

  “放松。”

  宋旭阳笑着将手搭在楚清筠肩膀:“演太监半个小时,腰都没直起来过。”

  何月身上的假血是最多的,故意抖了抖:“我很害怕,猫哥这几天噶了我好几次,我要对他ptsd了。”

  大家嘻嘻哈哈答完,主持人又将话筒递到楚清筠面前:“你觉得自己这次有没有可能拿冠军?”

  此话一出,整组人都沉默了,他们倒是对自己的表演有信心,但WD的报复没成功,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接着使绊子?

  巧合的是,一组正在朝舞台走,恰好路过,楚清筠抬头,对上周池冷冰冰的眼神。

  他没忍住,嗤笑出声:“这个,就要看我的对手了。”

  周池一顿,随即将头转回去,脚步加快。

  与此同时,席同坐在第一排,像是被虫子咬了一样,焦急地等着拍摄观众的摄像头移到后排,跃跃欲试地要起来。

  周太太原本盯着舞台发呆,被他打扰后,侧目看过去,终于从刚刚的表演中抽身,想起来楚清筠不是那镜头里惹人心疼的大男孩,而是事事跟她对着干的土包子,忍不住皱眉:“你做什么?”

  她突兀的埋怨吸引了周围一圈人的视线。

  席同视若无睹,坦诚道:“小筠表演完了,我得回后台。”

  说起这个周太太就来气:“没有你他还不活了?”

  对方傻乎乎地笑笑:“大娘,是我没有他不活了。”

  后面有的老总听说过一点周家嫁儿子失败的风声,听他这样说,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忍不住笑起来。

  楚清筠还真有趣,找一个这样的傻白甜气周家。

  而对此一无所知的霍总听了,忍不住皱眉,在心中评价这个助理没有分寸感,继续竖着耳朵偷听。

  “你不要这么叫我!”周太太怒道:“我很老吗?”

  “不好意思,”

  男人挠了挠头发,笑道:“在我老家,比父亲年纪大的叫大爷,比妈妈年纪大的叫大娘,您不爱听,那我叫您大姨?”

  霍总:噗

  周太太:“你不要叫我!摄像头过去了,你还不快走!”

  “哦对!”

  席同一拍脑门,朝对方笑得亲切:“那大姨拜拜,我找小筠去了。”

  说完,猫着腰小碎步窜向后台。

  霍总想了想,也站起来,装作想要解手,沿着席同的方向走去。

  周航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也要跟过去,起身时被周太太叫住:“小航,小池就快表演了,你去哪里。”

  周航:“卫生间。”

  周太太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嘱咐道:“快去快回。”

  周航点头,然后快步离开。

  另一边,席同恰好赶上满身血的二组选手换戏服,他快步走进楚清筠的化妆间,接过他的冠冕:“老板,我帮你拿吧。”

  楚清筠并不惊讶他会跟过来,点了点头,转身朝他站定。

  席同低头,给他解开复杂的腰带。

  他毫不吝啬溢美之词,兴奋道:“老板,我看了表演,太震撼了!我都看哭了。”

  在化妆间外,刚要敲门霍总渐渐停住:……

  这个马屁拍得真够烂的,楚清筠这人有趣,交朋友的眼神却不太好。

  楚清筠每次表演,席同就没有不哭的,他习以为常地嗯了一声,转身伸手。

  席同从后面帮他脱下外袍,望天思考了一会儿,忍不住笑了:“哈哈哈,您是没看到,我刚才快把周太太气死了,她还以为我是个真沉的傻子呢。”

  门外的霍总:?

  难道你不是吗?

  楚清筠挑眉,好心地没有戳破席同的自我认知,低笑道:“我该说……多谢?”

  席同见他笑,就知道他是演高兴了,得寸进尺道:“那我可以要奖励吗?”

  楚清筠心情好,对他多了几分耐心:“什么奖励?”

  “能不能像上次那样……”

  男人眼中闪着光,小心翼翼开口:“摸摸我的……头。”

  楚清筠:“头?”

  席同猛点头,半蹲下去,让楚清筠抬手就能碰到:“嗯,头。”

  门外想歪的霍总:“头?”

  “什么头。”

  周航的声音在旁边响起:“霍总怎么来后台了。”

  “关心一下我们公司的艺人。”

  霍总举了半天的手终于敲在门上,没等里面的人回答,不知为何看起来带着气,直接不怀好意地开了门:“周总你也是来看弟……”

  没等说完,他表情一愣,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只见屋子中央,楚清筠穿着还剩一半的古装,略带嫌弃的垂着眼,手放在半蹲着的席同脑瓜顶,敷衍地揉了一把头发。

  霍总:……

  摸一下脑袋说得那么难以启齿做什么……真不愧是傻子,这叫什么奖励。

  见突然有人进来,楚清筠皱眉,冷冷地看过去。

  而席同也一反刚刚的兴奋,拉下一张冷脸,直起身,在楚清筠旁边站定:“谁让你们进来的。”

  楚清筠侧目:“你没关门?”

  工作人员都知道选手在换衣服,没有人会开门,席同也就疏忽了,他的严肃脸一瞬间垮了,低头认错:“对不起,我忘了。”

  这两人的互动跟镜头中很不一样,楚清筠现在要比直播中不客气很多,而系统也比镜头里更舔,看着……更亲密暧昧,却又处处透着怪异。

  霍总抱臂靠在门框,让周航先进去。

  楚清筠在赛前见过周航,却不知道穿书者怎么叫他,干脆不说话,等着对方先开口。

  “小筠,爸妈的事……我很抱歉。”

  楚清筠意外地挑了挑眉,扫了一眼席同。

  席同在医院时周航的评价是“存在感不强,不关心他和周池”,可没说他是会特意找过来道歉的人。

  他点了点头,等着对方说出下文。

  周航也不多说,拿出一张副卡:“这张卡你拿着,没有额度,爸妈之前忙着安慰周池,忽略了你,我希望能弥补。”

  这话说得真诚,霍总在后面挑眉,心道周航还真是能屈能伸,不过是发现这个弟弟更有价值,说得好像真的一样,对方怕是会不好意思不收。

  下一秒,楚清筠:“不用。”

  周航仍然举着那张卡:“收下吧,以后被欺负记得跟我说,我来解决。”

  欺负楚清筠的公司总裁霍总在后面微微一笑。

  “不用。”

  楚清筠态度不变:“席同有钱。”

  霍总:?

  周航记得还有外人在,不好说楚清筠已婚,坚持道:“你……不要花他的钱,你不要想着爸妈,只当我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周总,我想你是误会了。”

  楚清筠嗤笑:“我这个人,只接受雪中送炭,你现在才来投资,是当我傻子吗?”

  周航:“你误会了……”

  “我有自己的亲人,血缘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如果你真想为我做点什么,就去管管你家长辈,少打我的主意。”

  楚清筠说到这里,看到旁边看戏的霍总,冷笑道:“或者你现在揍他一拳,就当帮我报仇了,如何?”

  霍总举起双手:“跟我没关系啊,我刚接手WD,算计你的事都是公司领导跟周池做的。”

  这话没有人相信,周航沉默着回头,深深地看着他。

  楚清筠把周航晾在一边:“所以说,霍总对公司的情况一点都不了解?”

  霍总:“当然不了解,我心里一直是想跟你达成和解的,你喜欢演戏,我们有的是影视资源,我觉得我们很合适。”

  楚清筠轻慢地扬起下巴:“想签约需要排队,你可以先把公司资料和条件发给我的助理。”

  系统往他身边凑了凑,举手道:“就是我。”

  霍总还从来没见过艺人反客为主的,暧昧地朝他笑笑:“好,我等着你。”

  周航也无奈地将卡收回,低声道:“抱歉,我会拦住他们。”

  然后跟霍总一前一后地离开。

  “晦气死了。”

  系统在他们刚出门时,就将门关上反锁,嘀嘀咕咕地抱怨:“看原著的时候怎么没觉得他这么油。”

  楚清筠加快换衣服的速度,好笑道:“你看原著的时候觉得他什么样?”

  席同转身,猛然面对自家宿主裸露的白皙皮肤,吓了一跳,连忙转身面壁,紧张道:“就,就觉得,他是个傻叉。”

  楚清筠好奇:“人工智能也会害羞?”

  面壁的男人很不服气,闷声道:“我可是高位面来的,超出地球科技。”

  楚清筠:“那我呢?”

  “啊?”

  席同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楚清筠是在问他看原著时对他的感觉,cpu一下子烧起来了。

  楚清筠在后面看着他的耳朵以凑眼可见的速度爬满红色,挑眉问:“很难回答吗?”

  “这这这这……这倒不是,就是,我,我那个……”

  他支支吾吾道:“我觉得您是世界上最厉害最聪明的人!”

  密码正确,楚清筠显然满意了,扯下头套,拨了拨被闷在假发里良久,快被汗染湿的头发,路过不敢回头的席同,打开门,好心情地招了招手:“走吧。”

  “好嘞!”席同拿过化妆包,兴冲冲地跟上。

  回到后台时,队友们都已经出来了,见到他,连忙招手:“快来!已经开始五分钟了。”

  楚清筠坐过去,席同坐到他旁边,给他梳头发补妆。

  其他几个人为了能看到第一组的表演,也是在这里补妆,他们在其中并不突兀。

  准备室的电视自带弹幕,楚清筠虽然没看开头,但只看弹幕,就知道了他们的表演如何。

  ——什么叫高下立判,开头那一堆大家早就知道的旁白就要把我无聊死了。

  ——确实,那个旁白浓浓的一股古偶风,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架空仙侠。

  ——哈哈哈哈哈哈!周池趁着一组表演,把服装给换了,盲猜粉丝会洗他之前是隐藏实力。

  ——本来就是!池池很聪明的,如果之前不藏着,怎么用现在的扮相惊艳观众!

  ——说实话,周池好矮……这套衣服也撑不起来,一点没看出惊艳。

  ——我记得一组的剧情之前挺正常的,怎么改成喜剧了啊?

  ——呃……这么严肃的历史,本来应该血流成河的,不能因为胡亦明和周池的长相很现代,就把词也写现代了吧?我记得给他们编戏的编剧写过古装剧啊!

  ——笑死,几年前就有人吐槽过,所有电影不管合不合适总要加点喜剧元素,到现在这个毛病还不改。

  ——哈哈哈哈哈快去看后台二组的表情!我要笑死了!

  ……

  这条弹幕提醒了后台目瞪口呆的二组选手,几人面面相觑,连忙把嘴闭上。

  他们是才知道周池那组在后半场改过剧本的,但二组也是在倒数第四天改了大半剧本,不至于……演成那样吧。

  电视里,一组的角色并不像二组那样尽数可考,除了皇后贵妃,其他都是原创。

  楚清筠的剧本,前期矛盾主要在君臣博弈,争执是否要给太后治罪,而一组直接把反王写活了,剧本的前期矛盾集中在他们如何砍反王的头。

  历史上,反王是在城郊就被射杀,但古文上没有写明,编剧这样创作……虽然牵强,也还算说得过去,但不知怎么想的,他们在反王和殷诡的斗嘴剧情中加了一部分喜剧元素。

  如果是往常,没有楚清筠的表演在先,观众们兴许还会在演员玩梗的时候笑一笑,但是随着第二组的“宫女”,切身体会过殷诡的恐怖命如草芥的绝望后,他们很难在一组玩梗的时候笑出来。

  那段历史确实有欢乐或是好笑的时候,可历史上血流成河的长春宴,枉死的宫人实在是不适合用来开玩笑。

  所以在抖包袱的时候,全场没有一个人能笑得出来,甚至有人忍不住摸了摸脖子,满脑子都是那枉死的宫女。

  并且,一组大概是为了讨好现在占据主流风向的护殷派,完完全全地美化了殷诡的形象,比楚清筠前半段的“诛杀乱臣贼子”还过分,跟反王一句我一句,把古文中的暴行撇了个干干净净。

  直到——长春殿中,君臣其乐融融喝着酒,反王输了和殷诡的辩论,要被当场砍头。

  观众们这才有了反应。

  这不是一组的包袱,但看过二组后,它像极了一个包袱。

  二组砍了宫女的头,是因为殷诡暴虐,群臣各怀心思,忍着恐惧陪帝王演戏,除了殷诡,没人对流血产生一丁点正面反应。

  可一组的所有人更像是在吃满汉全席,反王就是那只被敲开脑壳倒开水的猴子,他血溅三尺,而周围的人像是在欣赏某种表演,拍手叫好。

  ——妈的,毛骨悚然,我刚想说一组没意思,现在吓得我汗毛直立,哪怕它一点流血的画面没有,我看着也浑身难受。

  ——吓人归吓人,但是它不合理啊,物伤其类没听过吗,何况大殿还有逆臣余党,这群人怎么这个反应?

  ——好家伙,要不是学过历史,我还以为是在看明君录。

  ——有没有人觉得一组洗白殷诡的手法跟现实好像啊……什么事都是别人做的,就他清清白白最惨了。

  ——护殷派不承认这是殷诡,我们喜欢的是枭雄殷诡,从来没有不承认历史,上一场的才是真殷诡好吗。

  ……

  选手们表演的摄影棚与演播厅只有一墙之隔,是能够听到观众的反应的。

  在一组人发现所有的笑点都没有人笑,而不该有反应的时候一片嘘声时……不,在他们坐在后台看到楚清筠的表演时,就知道自己输了。

  谁能想到,没有编剧,没有妆造,没有表演老师的二组,能表现成那样!而他们作为掌握着资源带来的绝对优势的一组,不说松懈,也是从来没把二组当过对手。

  他们算是知道为什么二组要选择第一个出场了,在水平差不多的情况下,后出场自然有优势,可在绝对的实力压制下,观众看过了真正精彩的剧本和表演,再看其他的,眼中只会剩下挑刺!

  随着剧情进行,一组的所有演员都有些心浮气躁,状态还不如排练。

  其中以周池最甚,其实在反王砍头后,一组的剧情算是走上正轨,殷诡的独角戏不像二组那样复杂精彩,也还是挺能展现爆发力的,但周池此时的心态因为穿错戏服和观众的冷淡反应,已经快要崩了,他本该绝望地对着人头控诉,提起“弟弟”,眼前就闪过上台前,楚清筠对他露出的那个讽刺的笑脸。

  最终展现在观众面前,就是扭曲和无能狂怒,疯是有了,但不止不会激起观众的同情心,反而怎么看怎么low,不像众叛亲离的帝王,倒像是占尽便宜,却还是失败了,对胜利者万分嫉妒的反王。

  席同看不太懂:“他这是入戏了吗?”

  楚清筠同样蹙眉,有点觉得跟这样的人做对手面上无光。

  仅仅因为这么一点挫折就心态崩溃,他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个地位的……楚清筠忘了自己算是倒霉过头,不禁摇了摇头。

  可能世上就是有没什么能力,但是凭借极佳的背景和运气获得成功的人吧……

  “可能是出现什么意外了。”

  楚清筠头一次没在镜头前表现出厌恶和抵触,在队友们惊恐且不解眼神中为周池说了一句:“抛开其他,作为对手来说,这不是他的水平。”

  待一组表演结束,全场都有些安静,不过观众们素质很高,在领掌员的带领下,还是鼓掌鼓励了。

  “好,辛苦格外演员,我们请一组选手先回去休息一下,现在,投票通道开启,如果大家支持一组,请按下第一组的按钮,支持二组请按二,弃权请按三,五分钟后,关闭投票通道。”

  主持人忽略了此时的尴尬,伴着音乐活跃起气氛。

  “刚刚几位评委老师点评了二组的表演,方导,就由你先说说这次的拍摄感受吧……”

  舞台的声音渐行渐远,一组人不敢想象现场的几位导演有多尴尬和难办,面色沉沉地穿过后台通道,直接无视了平台的记者。

  周池走得最快,他将所有人甩在身后,首先冲进了化妆间,拿起了电话。

  台上,方卓导演满头大汗,但作为一组的执导导演,又不能说自己的水平不行,他将话题重心放在了一组选手排练有多努力上,最后简单辩解了几句:“……巧合的是,一组的编剧虽然很有能力,但是没有像楚清筠那样熟知历史的选手,他们就吃了一点亏……”

  现场观众给面子地拍拍手,场外观众却不买账。

  ——吃了没文化的亏是吧?

  ——北浔黑红为尊是冷知识吗?何况小猫给他们留下的朝服都是黑红的,根本原因就是周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再加上在组内搞一言堂,别人不敢告诉他!

  ——想起二组一起创作剧本,谁都能提建议……这样想想,其实表面看着难相处的小猫其实脾气更好,他有不满直接说出来,比某些口蜜腹剑的强多了。

  ——哈哈哈哈哈我都替方导尴尬,其实后半段剧本还行,剧情的反转也挺让人意想不到的,但是周池演的是什么东西,毫无风度,难以想象他是豪门养大而楚清筠来自普通家庭。

  ——不不不,周池欺压其他选手和操纵比赛结果的傲慢的确很豪门。

  ——话说周池刚才真的是在骂反王吗?我怎么总觉得他在看着镜头骂我?

  ——这还用投票吗?碾压了好吗!

  ——意满离,小猫赢定啦!

  ——别急别急,我想听林导的评价。

  ……

  看过综艺的观众都知道林导的个性,见朱丽导演和江导都给了比较温和的评价后,把希望都寄托给林导。

  她果然没让大家失望,在拿过话筒后,放在嘴唇下,像是网络上一个大火的表情包,面带难色地抿了抿嘴,咬了咬牙,又把话筒放下了。

  观众哈哈大笑,演播厅中充斥着快活的气息。

  主持人满头冷汗,连忙笑着解释:“哈哈哈哈林导在上一场评价二组表演时太激动了,我们给她时间组织一下语言,林导,您觉得一组选手的表演怎么样?”

  说完这句话,他暗中握了握拳,有点害怕自己挨骂,两组差距太大,问林导这种问题,不知道是害了林导还是害了一组选手。

  可流程是已经确定好的,确定流程的导演显然高估了周池,也低估了楚清筠。

  镜头坚持对,而主持人也不知道见好就收,林导叹了口气,重新拿起话筒。

  “我觉得三位导演已经把我想说的都说完了。”

  主持人笑了笑:“那您简单一点,只用两个词来点评一下好吗?”

  林导放下话筒的动作一顿,突然笑了。

  主持人心脏“咯噔”。

  观众们大概猜到会发生什么,已经提前笑起来,舞台的副屏上,是成片的“哈哈哈哈哈。”和“你说你惹她干嘛?”

  林导:“剧本……一般。演技……垃圾。”

  此话一出,整个演播厅响起了如雷的掌声、口哨声和叫好声,比一组表演后的反应热烈十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