岱余宴把手插进口袋, 淡淡道：“他们的文明，轨道有些偏了，需要纠正一下。”
“纠正？”
徐三掐灭烟头, 语重心长劝解：“老岱，我觉得根本就没这个必要。这些人在现实世界他们早就死了, 桑博士怎么死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时之狭缝更像个镜像世界, 它既不属于系统又不属于现实，处于生和死的交汇处。”他转身, 把窗帘拉的更大，指向天空，“看到了吗？从我们进入研究基地，这里的时间就没有任何变化, 太阳位置没有西斜一分, 不管他们的文明如何，都无法影响到外界。”
他努力平静下来, “我只想把丑话说在前面, 这里的人，八成都已经成了疯子, 无法正常进行沟通了。天知道他们到底在这个地方活了多少年？”
“我说, 两位。”梅花忽然推门, 探进来个脑袋, “你们是不是忘记，我们车上还装着个人？他现在已经醒了。”
徐三欲言又止, 转而看向梅花半掩的脸, “比起桑老头, 我现在更想和你好好谈谈。”说完，他提步走出去, 关门的时候，回头意味深长看了岱余宴一眼，“老岱，好好想想我说的话。”
门被轻轻带上，卧室里阳光依旧饱满。
徐三出门就推搡着梅花进了另一间卧室，还顺手把门从里面反锁了。
梅花瞪着他，“你到底要干嘛？”
徐三完全无视梅花的问话，挑衅推他，使劲搡他，把他往卧室角落怼，蛮横地按在墙上，森然盯着他，“你一定有什么阴谋。最好老实告诉我你所有计划，我绝对不允许有人在老岱身上打主意。”
梅花举起双手向他投降，“嗨嗨嗨，我们换个温柔的方式来谈判可以吗？”
墙面投射出两人的影子，不看人只看影子，那是个和剑拨弩张完相反的暧昧姿势。
“我知道，我知道。你也是A分化的不完整体，毕竟他的碎片到处都是，充满了整个十维宇宙空间。作为碎片，你应该很明白碎片彼此之间是有共通点的。”梅花贴近徐三，伸出食指在徐三心口的地方戳了下，“这个共同点，即是：没有可盛放独立灵魂的地方。通常碎片结局只有两种，以宇宙尘埃中的暗物质形态死去。或重新回到主神格内，成为主神格的组成部分。活即是死，死既是活。”
“所以呢？你想把老岱搞死，自己来做这个主神格？”徐三脸色阴沉。
梅花觉得徐三脑洞开的有点大，无奈道：“开什么玩笑！那是你们这种分化物质的想法。你不会以为我是主神格碎片吧？很遗憾，其实并不是。硬要说，我确实和主神格有点联系，不过联系也没那么大。这么说吧，系统最初形成时期，我作为防止病毒侵入的防火墙被创造出来，和系统一体共生。后来A和Win相继离开系统后，虫洞开始扩散。打个比方，当蓝星臭氧层出现漏洞，太阳光波长超过306，紫外线会将蓝星百分之八十的生态系统破坏，结局基本和灭世差不多。”
他解开上衣扣子，一个千疮百孔的身|体|暴|露在徐三面前。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梅花指着已经消失的肩膀、心口、肋骨、腹部，“这些孔洞越来越大，系统再不恢复正常，我将会慢慢消失在系统中，连尘埃都做不了。”
徐三没想到，梅花的身体竟然一直是这种样式的。没有一块完好皮肉，本该是身体的部分已经变得透明，不存在了。
“为什么会这样？”他冷着脸，牙齿咯吱作响。
“我也说了吧？”梅花伸个懒腰，眼睛弯成一条线，“因为我是系统防火墙啊。”
“红岸研究基地技术人员，在时空狭缝捡到一块我的‘肉皮’研究了几百年，他们将现实系统和维度系统进行了重组融合。事实上，空间主意识和程序核出走后，系统残存意识很缺乏安全感，它现在的做法虽然有些偏执，但都是一种自我防护机制。”梅花挤出一丝严肃的笑容，“而你们，却选择站在系统对立面，根本不去了解事情起因，只想把它炸了。”
徐三默不作声。
“眼睛看到的就一定是真的吗？现实就一定是现实吗？系统就一定是虚拟的吗？”梅花质问。
徐三按着梅花的手力道缓缓减轻。
“这次，我不会站在系统的立场来对抗你们。”梅花郑重道，“你们会亲眼看到红岸研究基地在做什么。到时候，你们再来选择你们的立场。”
徐三终于松开了钳制梅花的双手。
梅花重新把上衣穿好，冲徐三眨眼，“现在，大家是同盟了。我出卖给你一个信息，系统意识无法涉入时之狭间，不会对研究基地有任何干扰。更直白点，这里将系统意识屏蔽在外，我也无法继续和系统有任何沟通，你们可以为所欲为了。”
*
桑博士轻轻推开门，走进卧室。
岱余宴回头看看他。
“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毕竟在现实中，你已经死了。”
他说，声音没什么起伏。
桑博士的脑袋整个前半部分已经没有一根头发，后脑勺微卷白发却非常茂密，似乎在抗议着前半部分的秃头完全和头皮发囊没有任何关系。
他还穿着那件待在研究室做实验必须穿的白大褂，佝偻着身子，脚步还算稳健，略显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丝友善的笑。
“是吗？在现实中，我已经死去了？”他喃喃，然后轻微摇了摇头，“不要紧，总是要死去的。”
他好像对现实当中的事情并不怎么在乎，听说自己死了，就像在听一个陌生人的死亡，也只是唏嘘两句，冲岱余宴露出亲切温和的笑，“在军方利用天网找到你们之前，你要不要和我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岱余宴完全不顾他的热情，疏离感强烈。
桑博士难以掩饰期盼之色：“基地的数据研究中心。”
“理由。”
岱余宴表现的不热情，也不算冰冷，毕竟桑博士是温时最亲近的人，把温时从小养大，看在温时的面子上，他愿意给他一点好脸色。
桑博士把手插在口袋里，语气苍老又轻快，“人类能够探知到的世界非常有限，最开始认为天圆地方，后来经过无数先人探索证实宇宙天圆地圆。到现在，更精密的仪器丈量出宇宙的尺度和边界。很不幸，我们接触到维度之后，科技停止了。因为在四维宇宙中，我们无法像在三维宇宙那样任意活动，无法以更高的形态存活，所以主宰三维世界的军方抛弃大多数人类，只将一个城市原封不动搬运到多维空间里，就是这个时之狭间。”
“进入多维空间，所有人的寿命都发生了质的变化，多维中，人是以灵体存在的，就像古神话中讲述的神界和鬼界，不惜要依靠□□存活，也不需要吃东西维持体型，以精神能量存在。我们发现，不需要粮食、不需要衣食住行，这些东西只要随便动动意念就可以实现，金钱在时之狭间中毫无用处，。我们进入了天国，神所在的国度。”
他越说，越兴奋，简直眉飞色舞，显得他那光秃秃的头皮和后脑勺蓬松的卷发滑稽非常。
“最近，我们已经研究出破解十维结界，对，姑且叫它结界，那扇很薄却非常坚硬，怎么都无法打开的，挡在十维空间和十加空间的大门。只要打开他，人类甚至灵体都可以抛弃，以一种更高级的形态掌管整个十维宇宙。”
说到这里，他的神采飞扬戛然而止，语气晦闷起来，“可是，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们发现时之狭间每年都在以4.0米的速度在缩压，根据天文演算，在今年年底，正好时除夕夜，基地就会被缩压到极限，时之狭间也将粉碎成末。”
桑博士捏捏鼻梁，“这是搬离蓝星后出现的第一个异端，也将是最后一个异端。时空间被挤碎后，这里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而我们在漫长的宇宙长河中，丁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他急切道：“所以，你跟我到基地的数据研究中心，现在立刻马上。”
岱余宴面色复杂的看着他。
“桑博士，我很好奇，对于你来说，温时算你的亲人吗？”
桑博士惊奇地看着岱余宴，“岱，这种话居然会在你的嘴里说出来，我真的感到很意外，要知道你是个没有感情的维度碎片，从不在意什么亲戚朋友爱人，这真的很奇怪。”
“很奇怪吗？”岱余宴起身，“那么，温时对你来说，到底……”
“当然。”桑博士立马道：“他是我的亲人，唯一的。自从他的父亲埃利斯·温在系统锚点被挤压成宇宙尘埃后，就只有他还活着，尽管身体里已经换个别的东西，但是这具身体仍然还是他的。我很爱他。”他走到床边，看着温时那张沐浴阳光的脸，非常庄严神圣的祈祷，并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低声，“非常的爱他，我的孩子。”
他回头，仰望着岱余宴，身高的差距有点大，他是个佝偻矮挫的老人，但丝毫不影响他继续说话。
桑博士抬手，打开随身空间，从空间中搬出数据接收器和计算处理器，放在地上，他蹲在机器旁边，那些机器上连着着六条导管，导管延伸在随身空间里，不知道另一头连着什么东西。
“分析处理器会将接收到的信息进行记录，然后打印出来。”桑博士从文件凹槽里拿出一张卡片，“就是这个。它的另一端连着先知的大脑，能从先知看到的异像中提取有用信息。瞧，这个卡片记录的是一场战争，邪神和正神在大战，邪神灵体被正神驱赶，正神拥有了金色的大龙盔甲。”他又拿出一张卡片，皱起眉头，丁点都不掩饰自己的愤怒。
“该死，预言说，两天后基地数据研究中心将会毁于异常核爆炸。”他迅速收起机器，将卡片揣进口袋，站起身恼怒道：“岱，走吧，在它被核爆炸毁坏之前，我们抓紧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