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里飘过一阵极轻的叹息, 像幻听一样，接着是空间被撕裂的刺啦声。
“他太胡来了。”
“毕竟是我们的主体，强势是应该的。”
“可是, 如果吵醒了那个……”
“就算吵醒，也没什么其他的办法吧？”
空气忽然躁动, 声音慌乱了一瞬, 吐出句：快走，他来了。
审讯室骤然陷入长时间的静默。
静默过后, 是一种时间流逝的窸窸窣窣的微小声音，伴随着这种滴答滴答读秒的声音，劈出巨大裂缝的墙壁开始恢复原貌，摊在地上的那身黑色警官制服重新站起来, 他抬抬手, 摔成铁渣碎片的椅子便完好如初的定格，昏暗的审讯室就像从未发生过任何争斗, 明灭不定的灯泡仍然滋啦滋啦接触不良, 好像提醒着看客，刚才那翻乱糟糟的场景隶属于虚假影像。
他慢慢走过去坐下, 把玩着手里那面奇丑无比的红鼻头面具, 嘴角微微上扬, 贪婪的舔了下舌头。
总之, 这很好，游戏才刚刚开始, 按照他重新拟定的剧本。
玩家这么卖力的表现着, 他却在睡觉, 完美错过精彩的对话和打斗，真是该被吊起来火刑。
半晌后, 他起身将面具戴在脸上，捋了下银白色的发梢，提步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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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时将手里的酒杯轻轻放在桌角，俯身把红木方桌从原来的位置移开，蹲下来伸手取出堆在最里面的画纸。
他将画纸铺在地上展开，这张泛黄的纸张上画着山脉、河流、城镇，偌大的海域线拉扯成半个圆，周围是深蓝浩瀚的大海，海面上浮现着煜煜生辉的星光。
好像是某个疆域的地图。
温时吹了下地图上的落灰，试图沿着海域线或是地图上的标记，找到些可以通关的有用线索。
“没有任何标记，城镇也没有名字，山川的起伏……”温时低声分析着，这不对，这些线条虽然呈现出的是山脉起伏的样子，但是明显不是山脉，更像是记录的某种声波线路，而边上那一圈海域线就更加诡异了，尽管大海浩瀚无边，可这也似乎太过于无边。
温时的眉头蹙的越来越紧，他确定，这绝对不是什么地图。
浮在海面上的星子排列规律，不是阳光照在海面上形成的折射……
“这是宇宙。”温时脱口道，“多元宇宙。”
“看样子，你找到了有意思的东西。”
是岱余宴的声音。
“对，多元宇宙是无限个或有限个可能的宇宙集合。”温时兴奋的边说边抬头，“A，说出来你肯定吓一跳……”
目光接触到身后站着的人脸的时候，温时下面的话噎回去了。
他自己被吓了一跳。
对方操手，闲闲拎着黑色的皮鞭，问他：“是不是吓到了你？宝贝儿。”
温时往后退一步，抵在桌子边，重新拾起酒杯，镇定回复：“这么快就审完了？”
“不算快。”他扯张椅子坐下，解释：“放进来的东西太多总要适当清理下。”
回答完温时的问话，面具下的目光缓缓落在温时摊平的那张图纸上，他看了眼那些线条。
“有个伟大的科学家提出过这样的学说，世界是叠加的，量子过程造就了两个平行世界。不过，他是错误的，实际上没有两个平行世界，时间之外、空间之外、维度不断叠加，这些东西在我这里是最低等的玩具，我随意掌控它们，将它们造就然后再毁灭。”
他说话的口气非常平淡。
“你似乎很喜欢玩这种游戏。”
温时冲他举杯，认真地笑了下，“觉得有意思？”
“是的。”他站起来，邀请温时，“我说过要把世界交到你的手上。来吧，我带你去看看它的雏形，你一定会很喜欢。”
温时抿下口红酒，将酒杯放在桌上，不紧不慢的跟了上去。
“喂，我怎么称呼你？”
“称呼那种东西有什么很重要？”他不答反问，不过对上温时那双蓝不见底的眸子的时候，他略笑了下，改口道，“一定要称呼什么的话，那就叫我归墟吧。”他说。
“拗口。”温时嫌弃，“叫墟墟怎么样？你都喊我宝贝了，我喊你墟墟算是礼尚往来。”
他不置可否，并没有在这件事上有所纠结，推开面前白色的小门，径直走了进去。
温时跟进去，里面的景象出乎意料。
无垠的藏蓝色平铺着没有尽头，脚下是煜煜生辉的星子，大的或是小的，按照既定的轨道运行旋转，比蓝星上空看到的夜色更加美。
面具下的白发男人向前伸手，一颗散发着蓝色光圈的星球就缓缓落在他的手掌心，他单手将星球捧给温时，问：“可爱吗？”
温时点头，回他：“很可爱。”然后又反问道，“围在它周围的白色气圈就是大气层吗？”
“是的。”他缓缓把星球重新放入既定运行的轨道，摘下戴在脸上的面具。
一张美的无法直视的面庞暴露在温时面前，那额前银色的发无风飘荡。
“看，你就是在这里诞生的。”他年轻的像十六七岁才长开，却说着无法想象的亘久，“你的眼睛、头发都和这里的基调一致，你从出生就喜欢蹲在这里看这些星辰罗列、看他们相撞爆炸然后新生。但是有一天，你长大了。”他递给温时一块被咬过的糖果。“你找到了好玩的东西，将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这么说，是我抛弃了你？”温时哂笑。
“不，不是抛弃。”他说，“我们之间没有谁抛弃谁，你出于自愿，我也出于自愿。”
温时哦了声。
“制造一个你非常的麻烦，”他将糖果塞进嘴里咀嚼，虽然模样极度年轻，但是这个动作还是和他的画风割裂起来。
他并不太适合吃糖。
温时这样想着。
“像这样，”他比划，“再这样，我不太会造物，但是觉得这样的你很好，比其他任何一样都好。”
“你是我的宝贝。”
“是我造出来的，最完美的宝贝。”
温时觉得这个声音透着某种蛊惑，像给他下了什么迷/药，他的眼皮逐渐发沉，渐渐体力不支。
倒在归墟怀里的瞬间，迷迷糊糊仿佛听见有人喊了声大星盗。
然后他就如同坠入深渊之中，四周一片寂静。
时间一定很长，长到他几乎以为贯穿了整个亚原子时代到暗能量时代。
温时试图努力睁开眼，然后就真的睁开了，身边是空灵的，浮着许多晶莹剔透的小东西，他们调皮的跳来蹦去，最后一一滑向一个方向。
他目光追着那些东西往那个方向去，在空旷的地方，岱余宴顶着一头银发缓缓向他走来。
他起身，去喊哥，却没有丁点声音。
岱余宴越过他，走向另外的方向，他转身跟过去，却看到岱余宴在不远处蹲下来，拥着蓝发的小男孩。
男孩的眼睛可真蓝，温时就那么看着，仿佛掉了进去。
“那是你。”
声音虚无缥缈的往温时耳中钻。
“是我？”温时摇摇头，“不，那不是我。”
“是你。”
温时觉得有些烦躁，语气不耐，“不是我。”
男孩越过银发的岱余宴，直勾勾看着他，忽然从那挺拔的身形下钻过，猛地扎进温时身体中。
四肢百骸仿佛被什么钝器攻击，又像是血肉被丢进机器中打碎重造，那种深入骨髓的疼，疼的温时冷汗直冒，咬紧牙关却喊不出声音。
缓了很久，很久……
终于有些东西从脑海中渐渐浮现出来。
是块黑色的，长方形的，放死人用的棺木中，修长手指滑过他的脸，停在他的唇上，修长手指的主人说：“真好看，这是我所喜悦的。”然后那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捏起他，很惊奇，“我要赐给他个名字，温时。”
修长手指的主人再度把他放在手心里仔细观看，自言自语，“星河璀璨，时间亘远，神生寂寞孤独，你想做些什么呢？你瞧，这一切我都设计的如此完美，我将维度分层，你有没有什么愿望？真希望你能快点长大，这样我就能知道你想要做什么，陪着你去做了。”
然后他被修长手指的主人亲吻了下嘴唇，重新躺入黑色的棺木中。
温时看清楚了，那是一枚蓝色的晶体芯片，是他最初的形态。
他就那样沉睡着，在修长手指主人的花园里，那花园是最美好的地方，每分每秒都更替着最绚烂的风景，修长手指的主人每天都会来，告诉他某个奇点消失了，某个星球开始孕育新生命，有时候也会随意打开奇点，从不同的维度搞点新奇的东西给他看。
于是他慢慢知道奇点、维度、星系、黑洞……
后来，修长手指的主人很久很久没有来看他，他等的很寂寞，生出强烈的渴望，然后有了变化，能吃东西，睡觉，操纵棺木外的各种工具。
在一个夏日早晨，他窝在棺木里看海的时间，修长手指的主人回来了，在看到他的时候，明显吓了一跳。
但是很快，四目相对，修长手指的主人眼睛神采飞扬起来，他重复问了他曾经那个最初的问题，那个当时问，他没办法回答，现在可以回答的问题。
“你有没有什么愿望？这样我就可以陪着你去做了。”
他回答说：“帮我建造一个系统，让我在那里活着。”
是的，温时很清楚的感觉到了，即便他可以说话，长出人类的身体面孔，他仍然是个死物，是个没有生命的死物。
他很想，活着。
修长手指的主人沉思半晌，在花园里隔空划开道口子，“去吧，我会看着你。”
他问那是什么？
修长手指的主人说：“一片新的领域，一个特殊的奇点，你来构建你想要的城堡、星空、世界、维度、所有。”
然后顿了顿，补充：“我会一直看着你。”
他离开修长手指的主人，走进那个豁口，越过去便有了崭新的身体和鲜活的生命。
受造物变成了造物主。
他将豁口中能糅合的原子、化合物搓拟起来，将它们一一编号。
ABCDE……
12345……
带着他们一起管理豁口，将修长手指的主人辟的这个豁口叫做系统，将这些自己造的编号叫做管理员。
他在这片空白的空间遇到第一个同类，邀请他加入到他的造物计划中来，对方很愉快的答应了，并且要走他手上编码是ABCDE的那群拟化物，给自己选了个代号：D。
“为什么不是A？”他问。
“A？”他半笑着回答，“你喜欢A？那你叫我A啊，只给你一个人喊。”
他们将系统做的很好，直到他们之间发生了爱情。
是的，爱情。
很荒谬的东西，不受控制没有理由，来的波涛汹涌，在那个没能克制的夜里，系统中心短路爆炸了。
他们不得不争分夺秒在系统即将崩溃前做好修复。
他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系统崩溃的很彻底，再也不可能恢复正常，他们只能分头行动。
那怎么也记不起来的烈日炎炎下的沙漠，骆驼晃动着脖铃，风沙漫天，他看不见半点前路，看不到D，他喊A，没有人回答他，只有肆虐的风沙迷着眼。
*
“醒了吗？”
温时睁开眼的时候，头很痛，他强撑着坐起来，拍自己的后脑勺强迫自己清醒些。
“擦擦。”
有人递给他块白色毛巾。
“谢谢。”温时抬眼去接，毛巾却绕开他的手，直接覆在他的脸上，温热的气息，带着些肥皂水的味道，闻上去很舒服。
“温哥，你睡了好久，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啊？”
温时借着毛巾下移的时候，抬眼去看问话的人，面孔有些模糊，他闭眼再睁开，这回看清楚了，冲他问话的人瞪着眼睛，满脸的担心。
是王洋。
温时揉额头，身上还有些乏，没什么力气回王洋：“还好，就是有点渴。”
王洋把毛巾放在床头，“我吓死了，岱哥把你抱回来的时候，脸色铁青，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看他那个样子，要杀人。”
“他人呢？”
温时才注意到，岱余宴根本不在。
“哦，”王洋替他掖掖被角，“不是来之前，系统派发的任务嘛，帮助死里逃生的船员和士兵们找到诅咒者。岱哥说你可能是受到了精神方面的干扰，需要多休息，自己去找诅咒者去了。”
温时蹙眉，“他知道诅咒者是谁？”
王洋点头，“是啊，就是警察署老大，虽然找到了，但是解决起来好像有点麻烦。”
他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从椅子上跳起来跑了出去，没多会儿又窜回来，递给温时杯热水，“差点忘了，温哥你先喝水。”
温时听说岱余宴自己去解决那个邪门儿的警署老大，哪还喝得下去，接过杯子放在床头上，就要掀被子下床。
王洋见状忙道：“温哥，别去，岱哥说了你现在不能下床，你得好好休息，你现在站都站不住的。”
王洋话刚说完，温时就闷哼一声差点崴在地上，他扶着床沿，强迫自己慢慢站起来，咬着压根低声道：“带我过去。”
王洋说不行，抬着他的腿往床上放，“岱哥说了，你去是给他拖后腿，不让你去。”
温时被王洋小心翼翼又塞进被子裹好。
“温哥，其实吧，你也不用担心岱哥，岱哥那么厉害，不会有事的。”王洋尽量安慰着他，“反正系统又没限制咱们完成任务时间，你先好好养着。”
温时抿唇，轻轻合上眼，满脑子里都是A的面孔和岱余宴的脸，他迫切的想见到他，只觉得晚一分钟都是煎熬。
从来没有哪个时候，这样的想他。
想他。
于途和小胖拎着两包看上去像海菜又不像海菜的东西从外边进来，往这边看了一眼，小声问王洋，“温哥还没醒？”
王洋摇摇头，用口型回复：“醒了。”
于途拉着小胖往床边走，规规矩矩的叫了声大佬。
温时没睁眼，闷闷地嗯了声。
看这大佬心情很不怎么样，于途也很知趣没再继续说话，他轻轻扯了扯王洋，“那个逮补官说，叫你出去认认什么菜能吃什么不能吃。”
王洋答应着：“哦，好啊。”然后让温时好好休息，就跟着于途和李思睿出去了。
刚出门，于途就拽着王洋一路小跑，等离开温时的房间很远，才松开王洋，也不敢大声，就压着嗓子说：“岱大佬出门的时候，流了很多的血，到现在也没回来，你说怎么办？那个逮补官也不知道去哪了，到现在也不见人影，还有没有个能救场的了？”
王洋说，“慌有什么用？我和老周跟那些丑八怪殊死搏斗都差点GG，也没怕成你们这样。”
于途垂头丧气，“可……你好歹是学过跆拳道的，我哪学过这些防身本事，遇上发疯的怪肯定直接GG啊。”
“乔姐姐呢？”王洋也只好叹气，没办法，眼前这两位说是手无缚鸡之力都毫不夸张。
他和李思睿相处那么多年，李思睿是白长一身的膘，一点用处都没有，至于于途，呵，小胳膊小腿细的跟娘们似的，除了说话声音是男的，浑身散发着娘娘腔，指望他们？
不如指望养两条柯基，柯基还能冲上去和发疯的人皮和木偶互咬两口叻。
“乔姐姐说再去小镇上看看，能不能找到点其他的线索，好像是说，很多支线任务得硬着头皮莽，之前那些都是她横冲直撞歪打正着激活的。”李思睿抓着海菜，边吃边回，吃的脸上嘴上都发着荧光绿。
王洋叫他恶心的难受，夺过海菜扔地上，斥责：“吃吃吃，整天就知道吃，你吃这么多海菜早晚吃成海菜。”
李思睿揉肚子，委屈道：“我也不知道怎么，没有饱腹感，就觉得胃自己活过来了，总想吃啊，一会儿不吃就烧心，好难过。”
他说完，看着地上的绿莹莹的海菜，忍不住舔舌头。
王洋忽然愣住了。
李思睿的舌头变得很长，牙齿也参差不齐的长了出来，脸上出现了奇怪的银白色亮片，看上去就像是鱼鳞，可是又和鱼鳞不一样。
于途不自觉的退后两步，人吓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