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说不卖,却透露了有别的俱乐部在抢易遥的信息,然后报了个很高的价,目的是想让TCC知难而退,如此一来,出尔反尔的锅就落不到他们头上。

  他笃定TCC穷,他报出来的价格,比给其他俱乐部报的价还高,他不信TCC能买得起。

  不过,他似乎低估了谢绥的疯魔。

  这么高的报价,谢绥竟然有胆量喊他过来商谈。

  双方在五楼会客室你来我往刀光剑影拉扯的有来有回,扯了一个多小时,谢绥终于松了口,决定以比赤阳报的价低一点儿的价格买下易遥。

  赤阳战队经理没想到最后竟然能成,修改合同的时候,一边笑不露齿一边觉得谢绥大概是疯了。

  就在谢绥签名的前一秒,他桌上手机响了。

  谢绥当着赤阳战队经理面儿接起电话,听了一阵回了句还没,接着,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他拿着手机一脸古怪,挂了手机后,突然朝赤阳战队经理露出一个假的不能再假的笑容。

  他快速站起来,边走边回头道:“杨经理我跟你说,我有一朋友送了罐顶级碧螺春,那味道,绝了!你等着,我去给你泡一壶尝尝!”

  打开门又回过头,怕他不信地强调,“等着啊,真的很好喝。”

  说完,人消失在门外。

  杨经理看着一小时前就瘫桌上的茶叶罐:“..................”

  谢绥出来在电梯口等了几分钟,五楼电梯门打开,左空明刚好出来,谢绥刚想开口,不料却一眼看见左空明后面还跟着个男生。

  男生个头看着比年前抽高了许多,白色的短袖在肩膀上几乎垂成直角,看上去明显瘦了。

  萧桐也看到了从会客室里出来的青年,青年西装革履风流倜傥,金边眼镜松松垮垮悬在鼻梁,添了几分懒散。他走路的时候,左脚歪了几个度,导致走的时候,身体一晃一晃,像个鸭子,破坏了他的整体形象。

  “桐......”谢绥刚蹦出一个字,手就被左空明大力拉住,“快走快走,有急事。”左空明一手一个,拉着甥舅俩猫着腰进了谢绥的办公室。

  谢绥一脸牙疼地“嘶”了声,看看左空明,再看看自家外甥,琢磨道:“你俩咋混到一起了?”

  萧桐轻咳,左空明顿悟,忙拉住谢绥,“哦,我就是那个,刚好在楼下碰到,他说他来找你,我就顺手捎上来了。”

  左空明说:“你外甥不重要,眼下有件更要紧的事。”他忙不迭关上门,兴奋道:

  “老谢,你绝对想不到发生了什么,就刚刚,我捡了个大馅饼!”

  “瞧你那点儿出息。”谢绥端起水杯,“到底什么饼,让你乐成这样。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杨白劳那斯耐心不怎么好。桐桐,抽屉里有糖,自己拿来吃。”

  这种时候还不忘招呼自己,萧桐也是服了。

  而且还当他是小屁孩那会儿,一言不合就给他塞糖,啧啧。

  但他还是乖乖坐到谢绥的老板椅上,拉开抽屉找到一颗棒棒糖剥开塞进嘴里。

  左空明这会儿倒是端起来了,他慢吞吞的一点儿不急,看到谢绥把水杯挪到嘴边抿了一大口,才阴险地说:“原SEG战队打野,时烬,要加入我们俱乐部了。”

  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喜的,谢绥不出意外一口水呛在了嗓子眼,办公室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谢绥眯着泪花,咬牙切齿,“左!空!明!我日你大爷!”

  “哎哟哎哟。”左空明边躲边想,这下看谁出息!

  两个狗友胡闹了一番,等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谢绥勾住左空明脖子,仰天大笑,“空明,现在知道我这俱乐部名字取得好了吧?福祸相依,否极泰来!天不亡我TCC!”

  疯了。

  萧桐含着棒棒糖,多一秒都不想看见自己舅舅这副德行,早知道他就不上来了,回家吃谢女士做的红烧肉它不香吗?

  他提醒道:“舅舅,合着刚才明哥说的,你只捡时烬的部分听了?”

  谢绥腿瘸了几年了,其实刚才咋一听能好起来确实挺高兴,但未来的事,说不好,他要是太高兴,说不定就乐极生悲了。

  “我听你老师安排。其他没什么好想的。”相比于时烬加入TCC这件事来说,谢绥对自己的事态度淡了很多,“对了,隔壁杨白劳还在等我,我先去把他打发了。桐桐,中午在这吃饭?”

  萧桐暂时不想太过招摇惹人注意,摇头道:“不吃了。答应了谢女士,下午陪她逛街。”

  有谢女士这个由头,谢绥就没话说了。

  他天不怕地不怕,唯一怕的,只有谢情这个姐姐。

  “行。那我不留你了,等我空了,给你打电话。”谢绥一阵风似的刮到隔壁,左空明和萧桐将门打开一条缝,不出几分钟,隔壁传来赤阳战队经理愤怒的骂声。

  听不清他骂了什么,一分钟后,隔壁门倏地打开,萧桐和左空明忙将脑袋缩回屋里,不一会儿,杨经理吭哧吭哧从门前走过,到电梯口手抽风似的不停地按,电梯一到,人就迫不及待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萧桐盯着电梯下了一楼,说:“看把人气的。那孙子以后不会给我们小鞋穿吧?”

  “那孙子他敢!”左空明顺着嘴回了一句,顿了一下又回头教训,“小孩子家家的,以后别骂人。”

  萧桐:“......”

  等谢绥回来,萧桐说了声,也离开了TCC。

  亲眼看着谢绥拒了易遥,他这颗一直悬着的心,算是放下了。

  回到梧桐路,陪谢女士逛了一下午街,晚上,萧桐接到左空明的电话,说他已经安排好,明天让他正式到基地报到。

  吃过晚饭,谢女士和老萧坐在客厅看电视,电视里正播着京剧,旦角咿咿呀呀的嗓音清丽婉转,在不大的客厅来回环绕,谢女士和老萧看得津津有味,偶尔点头摇头地品评一番。

  茶几上放着一碟西瓜,阳台上空调机声音有点大,呜呜呜地叫个不停。

  萧桐在房间里收拾好行李,出来跟两人说他找到工作了。

  两人盯着他看了许久,最后谢情不信说:“你昨天刚回来,今天就找着工作了?”

  “嗯。”父母这边,萧桐没打算瞒着,反正迟早都会知道,“上午我去了一趟舅舅的俱乐部。”

  “你舅舅怎么样,我都大半年没见着他了,一打电话,总说忙忙忙。”谢情唠叨着,想想又不对,“你找工作跟你舅舅有什么关系?”

  “爸,妈。”萧桐认真道:“我想成为职业电竞选手。”

  “......”两人面面相觑。

  “......”萧国明张嘴想说点什么,但终究还是没说。

  萧桐平时叫他都是老萧老萧地叫,叫谢情也是没大没小的谢女士谢女士,突然正经叫爸妈,萧国明一时半会儿竟听不习惯。

  他看了看谢情,发现自己妻子也差不多。

  谢情关了电视,客厅里只剩阳台空调机的运转声。

  却显得客厅更安静了。

  许久,谢情咬咬唇窝进沙发里,问:“老萧,你的意思呢?”

  萧国明看了眼儿子,就这一眼,觉得眼前的儿子熟悉又陌生。

  萧国明像是看到了四年前的萧桐。

  但仔细分辨,其实又和四年前不同。

  四年前,萧桐的眼里,有愧疚,还有深深的执念。

  但现在,萧国明在儿子的眼里,只看见了光。

  他知道萧桐认真了,他决定的事,没人能拉回来了。

  等到知道萧桐是去给谢绥打工,谢情和萧国明眼睛里都很复杂,又有种果然如此的感叹。

  这甥舅俩的命运,纠缠的七弯八绕,萧桐绕别的道走了十万八千里,到了地头,发现还是走到了他原本就该去的位置。

  世间道路千万条,弯弯绕绕,却依然走不出心间那方寸之地。

  中午的太阳照在人头顶像烧了一团火,影子缩成一团被踩在脚下。空气被烤的干燥,建筑与建筑之间,将地面切割成一块一块。巷子里,摩托车与自行车有序又杂乱地停在路旁,破旧的理发店门口,灯箱熄灭,滚动条一圈又一圈,缓慢旋转。

  几个小孩骑着滑板车,喧嚣地从时烬身边呼啸而过,穿过巷子尽头,熟练地拐进另一条。

  他背着包,手里拎着从附近菜市场买回来的板栗南瓜。奶奶年纪大了,牙不太好,最喜欢吃他蒸的板栗南瓜饭。

  这片小区是在改革开放那时建的,已经有几十个年头,许多房子的外皮都掉了,又被重新抹上了石灰或水泥。偶尔路过个井盖,可以闻到难以言喻的味道。

  等走近,时烬远远看见福瑞居一楼,门口的卷闸门拉上了三分之二,门口有张竹椅,老人呆呆地坐着,脑袋面向他来的方向,仰着脖子像是在寻找,又像什么都没找,只是无意识地、长时间地保持着张望的姿势。

  老人很瘦,像一棵干枯的树,薄薄的衣衫被客厅的风扇一吹,就变得空落落。

  时烬慢慢走过去,手指抓着背包抓的手掌生疼,太阳似乎更毒了,将他脸上刚涌出的湿意,一瞬间就蒸发的不见踪影。

  时烬刚张嘴想喊一声——

  “老不死的!怎么又开风扇!不是告诉你不准开不准开!你当我是死的啊!你知道现在的电费多贵吗!你那宝贝孙子给的钱就那么点儿,都不够交电费的!”一楼旁边的小门打开,胖女人出来见一楼客厅风扇呼呼地吹,骂骂咧咧地用手指一下一下用力戳着老人的头,然后走进去关掉落地扇。

  老人反应有些迟钝,刻满岁月的脸庞过一会儿才显出惊慌无措来,“我太热了……”。

  她躲着胖女人的手,干瘦的身体犹如风中枯树,风雨飘摇。

  时烬看着这一幕,目眦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