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

  耳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开心, 黑暗中,一道人影逐渐逼近,裴星洲的视线从关上的门上移开, 看向了逐渐从木屋深处走出来的人,微弱的光线从窗口洒进来,他转过头去。

  ——似乎是一个身形高大的青年, 他的脑海中不禁闪过了无数个同学的面容, 却纷纷否决了。

  “……是啊, 我来了。”敌不动我不动, 秉持着这样的观念, 裴星洲有些紧张地笑了一下, 木屋中的昏暗无端增添了几分诡秘的气息——正好踩中了少年的恐怖雷区。

  “……”那人没有回答,而是皱眉看了一眼裴星洲, 只是在黑暗中, 这点表情并没有被对方注意到。

  持续的寂静使得裴星洲感到了深切的不安, 他像是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冷静一般, 颤着声问道:“你……你怎么不说话?”

  话音落下,半晌, 屋内才传来了一阵低低的笑声。

  还不等裴星洲反应过来,那道人影便忽然动了起来, 几步便走到了他的面前。

  借着窗外的朦胧的光线, 裴星洲终于看清了面前人的面容——线条分明的下颚, 蓝色的双眸,他彻底愣住了。

  一个有些荒谬的想法在他的脑海中闪过,在第一时间的否决后, 这个想法却像是扎了根一样,在他的心中生根发芽。

  “没想到, 传闻中脾气糟糕的乔亚特少爷居然怕黑?”

  ——青年的话像是一个锤子一样,将方才那个荒谬的想法彻底钉死成了事实。

  他好像……进入了游戏中的时间重溯。

  [就好像是游戏中通关副本一样,当触发一个剧情节点的时候,剧情节点发生的起因经过有一定概率会重现在玩家的面前。]

  这也是为什么分明进来的时候是白天,但是此时从窗户中倾泻进来的光线却是皎洁朦胧的月光。

  但是……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被拉进了剧情回溯呢?就因为自己的阴阳眼?

  在裴星洲胡思乱想的时候,像是不满意他的沉默一般,那个青年皱了皱眉,又往前走了一步,“你不想知道知道我叫你来这里的原因吗?”

  ——他是乔亚特,裴星洲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了这一点,也许,这次的时间重溯可以让他知道一些真相。

  “我……当然不是。”月光下,少年的面容白皙,抿唇看向青年的时候,像是在强行压制心中的不安,他否定了对方的话,却顺势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因为他忽然发现,对方似乎并没有见过真正的乔亚特。

  对于“不怕黑”的否认,青年不置可否,他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然后便听到了少年的声音:“我现在就在这里,你说吧。”

  一旦想到这只是个游戏,裴星洲心中的紧张情绪便减少了许多,他甚至朝着对方向前迈了一步,本色出演了一个娇纵的小少爷。

  毕竟他可是被真正的乔亚特跟随一路了,要是自己表现得太胆小,被对方知道了,肯定要骂自己崩了他的人设。

  一想到这里,裴星洲更加理直气壮了,绝对不能被低估了演技。

  “你……”被少年表现出来的气势震了一下,青年愣了一下,眼神变得有些古怪,到了唇边的话顿了一下才真正说出:“你亲爱的公爵父亲,想要让我当他的儿子。”

  ……?在月光下更显乌黑水润的眸子微微睁大,被忽如其来的自曝引得一愣的裴星洲差点维持不住面上的镇定。

  “可、为什么……”他下意识地问道,脑海中闪过了一个念头,耳边的声音在这时响起——“谁让他唯一的儿子居然是个喜欢女装的变态呢?”

  裴星洲一脸麻木地听着青年话语中的嘲讽,此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等他结束了时间重溯,一定要将乔亚特狠狠骂一顿:居然骗他!

  “那又如何?”心里恨的牙痒痒,但少年面上却依然非常冷静,他皱眉看着有些眼神有些轻蔑的青年,语气笃定道:“父亲不会这么做的,我是他唯一的儿子。”

  在说到公爵的时候,裴星洲有些出神地想到:在这个时间段中,真正的公爵究竟长什么样子?不会是用主角攻的脸吧?

  算了算了,他将这样危险的想法掐灭,看着被自己否定后沉默下来的青年,在重新蔓延的寂静中,听到了自己有些急促的心跳声。

  他怎么……这么紧张?

  “是吗?”半晌,当对方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裴星洲心中一跳,在触及那双深蓝近墨的瞳孔时,大脑中某根名为“危险预警”的弦瞬间被拨动,他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却在退后的下一秒,忽然眼前一花,紧接着肩膀上便传来了一股钝痛——高大的青年上前一步,骨节分明的手狠狠抓住了他的肩头,力道之大使得裴星洲不自觉地从唇瓣中溢出了含混的声音:“唔——”

  白皙的手指不自觉地触上了青年的手背,手指微弯,想要让其松手。

  只是少年的反抗像是更加激发了对方心中暴戾的情绪,那张棱角分明的俊美面颊凑上前来,深蓝的眸子定定看着稍矮的少年,视线划过对方隐隐吃痛的面容,眼神冰冷,“分明是个男的,却偏要穿女装,不是变态是什么?”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为什么你那亲爱的父亲会单独找我?”

  肩膀上的痛意逐渐明显,裴星洲难耐地皱起了眉头,红润的唇被抿出了苍白的颜色,即使不清楚事情的真相,但是被以这样的姿势、以这样侮辱性的语言对待,饶是理智告诉自己应该顺着对方的话顺藤摸瓜拿到更多的线索,但他还是难得感到了控制不住的生气。

  “够了——”肩膀上的手他无法撼动,可双手却是自由的,裴星洲暗暗咬牙,上半身前倾,在青年冰冷嘲讽的眼神中抓住了对方的领口,亚麻的圆领被微微扯开,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

  炙热、轻浅的呼吸交缠在一处,每一次鼻翼翕张,每一次眼神变动,都在无形中渗透进彼此的肌肤中。

  “即使我是个喜欢穿女装的男生,也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或因疼痛或因气氛而脸颊潮红的少年微微喘着气,乌润的眸亮晶晶的,“轮不到你来评判,垃圾——”

  此时的裴星洲真是气急了,怪不得之前乔亚特的脾气这样带刺,在这样的年代背景中,似乎即使是“深爱孩子”的公爵,也容忍不了自己唯一的继承人是个“思想不正常”的人,竟然会产生找一个冒牌货的想法。

  说不清是失望还是什么,只是在对青年说完这句话后,他忽然泄了气,那种无力感铺天盖地般的朝他袭来。

  抓着青年领口的手缓缓松开,黑长的睫毛垂下,裴星洲像是忽略了肩膀上的疼痛一样,他有些恍惚地意识到,此时自己心口处那样酸涩鼓胀的情绪,也许就是当时乔亚特的心情吧。

  太糟糕了——这个游戏的情景重现居然是将自己带入乔亚特的角色,从最开始他的情绪就在不知不觉间被影响了。

  虽然知道这一点,但裴星洲还是难以从这样的状态脱离出来,索性便顺从本心了。

  当他意识到肩膀上的力道变小的时候,面前的青年已经沉默许久了,在无力感像潮水般逐渐消退后,裴星洲逐渐摆脱了情景回溯的影响,他深吸了一口气,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只是哑声沉默。

  “我……你说的话,就像是乔奈丽一样,她一直鼓励着我——”

  裴星洲看着那双有些茫然的蓝色眼眸,脑中的某根弦被轻轻触碰,似乎这次,他真的能解开困惑自己许久的谜题。

  “当我死后,才知道,原来自己的身体中还有着另外一个人格,她自称自己为‘乔奈丽’,她说……”肩膀再次被握住,但这次裴星洲没有蓄意挣脱,只是聆听着耳边有些无措的声音,“她告诉我,在我这个主人格不知情的情况下,她曾经出现过无数次,在我的公爵父亲的面前。”

  裴星洲愣了一下,然后便听到了对方冷笑了一声,“某天,他告诉我,我是他的私生子,他的小儿子体弱多病,时日无多了,于是才想到了我。”

  ——“多么可笑,抚养我长大的一直是花匠,我什么时候有另外一个父亲了?”

  那双深蓝近墨的眼中紧接着浮现出了冰冷的意味,“可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的备选方案居然是个会在深夜穿着女装的小变态。”

  像是一条线般,从最开始走廊拐角处的身影,到花园中的木屋,将一个个先前被掩盖在朦胧迷雾下的节点串在了一起。

  “你的愿望到底是什么呢?”是杀死你的凶手,还是被亲生父亲作为第二选择的不满……亦或者是被第二人格、花匠欺骗的苦闷?

  “我想有个人,真的看到了我,不是因为身份、身体,只是因为我。”

  花匠自以为对他好,编造出了荒谬的谎言,想要将自己的儿子推开。

  所以当附在主角受的身上遇到他的时候,他甚至连真实的名字都说不出来。

  “我遗忘了自己的姓名。”

  那双蓝色的眼眸中似乎蕴藏着无尽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