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互相看看,再度沉默片刻。

  然后商书霁先动了,他坐到了宣织夏旁边,和和气气地商量:“是刚才擦青草膏的环境氛围比较奇怪,加上我们之间还有昨晚坦诚那个梦的‘旧怨’,所以造成了现在这个我们俩都觉得有些不自在的、诡异的氛围。基于此,我们都不要再提,不要再继续互相伤害,可行吗?”

  宣织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是你先提的。”

  “……是的,我感到抱歉。”商书霁尽量以一如往常的冷清镇定面对宣织夏,接着道,“此外,‘商先生’这个称呼,我觉得真的可以不用再出现了。”

  宣织夏歪了下头:“在你以不管我死活的态度坦诚了你的梦之后,你现在还是会对这个称呼应激吗?”

  商书霁顿了顿:“很显然……是的。”

  宣织夏了然地点了点头,没有回应商书霁前一句对“商先生”这个称呼的提议,只道:“我们之间聊这个话题有点诡异,所以还是到此打住。我要继续看书了,你也出去吧。”

  闻言,正准备起身出去的商书霁停止了动作,还是看着宣织夏:“说起来,你会不会看太多书了?”

  宣织夏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奇怪的问题,不解道:“我闲着无聊,又不喜欢玩手机,看书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看书的问题,是你闲下来好像只有看书这一件事。”商书霁说着,也感到自己手伸得有点长、管太多了,但既然已经说出来了,那不如继续说完,“有点……太闷了,你父母还在的时候,你也是这样吗,他们不担心你?”

  宣织夏眨了眨眼,答非所问地说:“说实话,商书霁,你现在这种为人父母的语气让我自在多了,终于从刚才那诡异的氛围挣脱出来了。”

  商书霁:“……”

  他以为宣织夏这是不想正面回答的意思,但意料之外,宣织夏紧接着又正经说:“今天不是一直在活动吗,只是回到木屋后看书消磨时间而已,没有一直闷着。”

  “至于以前我父母他们……早年我本来就不适合多动,他们对我几乎毫无要求,唯一的要求就是尽可能舒服地活着,后来我长大一些了,他们的确也会担心我整日在家太闷,所以会定期带我出门。”

  宣织夏笑了下:“他们担心我从学校毕业后会脱离社会,所以还给我准备了一家书屋。”

  父母去世后,宣织夏接手了书屋,店内从员工到各项规章制度都已经被父母在生前安排好了,整个店又不抱着赚钱的期待,所以经营起来再轻松不过。

  没有了父母殷殷叮嘱,宣织夏自己养成了定期出门的习惯,并没有把自己活成一座只涉及家、书屋、医院的孤岛,虽然他觉得那样也没什么问题,但他并不希望父母担心。

  “书屋?”商书霁不禁一笑,“倒是很适合你。”

  宣织夏点了点头:“我父母也这样觉得。”

  商书霁是如今唯一一个知道他底细、能让他自然谈起父母的人,大概是因此,宣织夏并不排斥和商书霁聊这个话题。

  商书霁接着好奇道:“你之前说过,你的父母是在你刚成年没多久就意外去世了,当时你应该才刚上大学,离毕业还很早,你父母就把书屋给你准备好了?”

  宣织夏轻轻颔首:“他们怕我辛苦,所以想把书屋彻底运营成熟再交给我。”

  商书霁想了想,又问道:“你以前是从小到大都没有为钱发过愁吧?”

  宣织夏:“嗯,的确是。”

  “那你现在一穷二白,即使能有这档节目的片酬,也不可能支撑你没有后顾之忧地过一辈子……”商书霁思忖着,“离婚之后,你打算怎么维生?我看你录节目期间的表现,也不像是打算将来继续待在娱乐圈的。”

  宣织夏挑了下眉:“没想到第一个问我未来规划的人不是我父母,而是你。”

  商书霁:“……你可以考虑不要把我和你父母并列在一起提吗,听起来关系有点奇怪。”

  “考虑考虑。”宣织夏莞尔道,“至于我维生方面,倒不用你担心,我不至于活不下去又赖回你们商家的。”

  商书霁蹙眉:“我并非这个意思……”

  宣织夏“嗯”了声:“我知道,玩笑而已,不用这么较真。我以前……是非常有钱,我父母留下的资产还在源源不断地创造钱,我躺在上面吃一辈子都挥霍不空。不过,我二十五岁之后,就没有因为我自己而动过那些钱了。”

  宣织夏如今二十七岁。

  他在二十二岁时大学毕业,之后没有再继续上学,他对和导师“斗智斗勇”不感兴趣,没什么想要深入研究的专业方向。还有就是,他不需要更高的学历,以便将来谋求更多更好的就业机会。

  他不需要自己想办法就业、赚钱。

  父母留给他的那家书屋,是他当时名下所有资产里最小的一个,而且这个本来不指望它盈利的产业,后续居然经营得很好,每年净利润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虽然坐着就能有源源不断的钱入账,但毕业离开学校之后,宣织夏并没有选择完全“坐着”,他尝试了很多事情。

  定期出门,大多时候都只在周边逛逛,但每年身体状况最好的那段时间,他也会尝试出远门走走。

  在一切以身体健康、身心愉快为先的大前提下,宣织夏还尝试了不少“工作”。

  二十五岁那年,宣织夏经济“独立”了。

  “我发现自己赚的钱足够生活后,就没有再因为日常所需而动用父母留下的资产。”宣织夏慢条斯理地回忆着,“可是,如果不动用,那些资产就会像是死了一样,我不太喜欢那样的感觉,所以我用父母的名义成立了一个慈善基金。”

  商书霁愣了下。

  “只要不生大病,我生活上其实花不了多少钱,所以我工作得有些懒散,并不耗太多时间。至于我父母留下的资产,包括那间书屋,本身都不用我管理太多。”

  “慈善基金我自己出钱,不接受外界给钱资助,也就不用对外界负责,内部构成不复杂,加上我父母留给我的一些可用的人,所以虽然多了这么一件事,但仍然不会累,我做得还挺高兴的。”

  宣织夏笑了笑。

  商书霁轻叹:“很善良。”

  宣织夏闻言一顿,表情有点怪:“‘善良’这种夸赞从你嘴里说出来,总觉得怪怪的……”

  “其实也算不上多善良,就是觉得反正那些钱放着也是放着,用我父母的名义帮助一些需要的人,他们会记住我父母的名字。”

  “而且,其实基金会没有做太多事。我精力有限,又不愿意全权放手或是精简流程,还不愿意直接把钱捐给具体的组织、让他们自己内部去分给需要的人……”

  “我不希望我父母留下的钱给了浑水摸鱼、并非真的需要帮助的陌生人,所以我的基金会只帮扶具体的个人,审核也很严格。”

  “总归那些钱我是花不完的。我又不是一股脑把钱全捐了,我只是当时自己工作赚的钱足够生活,所以才想着独立一些、坚持不动用父母留的,但万一我自己的钱不够了,我肯定要继续用父母留的钱。”

  宣织夏理所当然:“我想独立是我自己的事,但我父母留给我那么多东西,是希望我过得好,不是想看我咬牙证明自己能独立的。”

  商书霁失笑。

  他见宣织夏的目光看向了保温杯,于是没等宣织夏自己起身去拿、或是开口使唤他,就已经站起了身,把保温杯给宣织夏拿了过来。

  宣织夏愣了下,接过保温杯:“谢谢。”

  喝了几口水润喉,宣织夏又听商书霁好奇问他:“那现在呢,离婚之后你打算做什么?”

  话匣子已经打开了,宣织夏平时安静,但现在也不介意跟商书霁聊下去。

  他淡定道:“慈善基金肯定是做不了了,我先顾好自己才行。说起来,我原来的世界突然进入末世,我那些资产算是死在了我前面,从前用它们做过慈善,想起来倒也好受一点,不然真就是放到死了。”

  宣织夏从前住的地方,附近有高档的私人医院,里面的医生护士乃至一个护工都是学历极高、履历工作经验极为漂亮的,出入的病人更是非富即贵、缺了什么也不会缺钱。

  末世突然降临,有人从医院跑出来,路过了宣织夏家,宣织夏和对方有过极短的交流,只知道医院里面各种崩坏,“钱”成了看得见摸不着取不出来用不出去的数字,所谓富贵体面也就残喘了不到一天,皆成虚妄。

  而宣织夏以前的工作么……

  “我以前是写书法的。”宣织夏笑道。

  这件事,比慈善基金更让商书霁感到意外:“书法?”

  宣织夏点点头:“你是不是在想,我这样的身体素质,手部力量撑得起书法吗?”

  商书霁轻咳了声,澄清道:“我是有这样的疑惑,但是不是以你这样生硬的语气。”

  “不要紧。”宣织夏温声说,“我学了很多年的书法,目的也很简单,就是锻炼下身体,毕竟要站、手要用力,但比寻常运动又要安全轻松,而且在家就行。”

  “我尝试过不少类型的工作,后来有次参加书法会展,运气不错,被业内的大拿赏识,拜了个老师。我不经常写字,但是只要写完了,老师都会挂到展上去,沾老师的光,我的作品也渐渐有了名气,基本都能被人买走,还开始有人专门找我写字。”

  宣织夏笑了笑:“不过,你也应该听出来了,这项工作需要运道,而我不打算等这个运道。”

  “录完现在这个节目,回去和你离婚之后,我打算从拿到的片酬里支出一部分,开一家书屋,像我父母留给我的那间那样。”

  “这方面我有足够的经验……虽然书屋最初是由我父母包揽出来的,但是后来那些年,我把他们留下的文件、笔记翻阅过很多遍,向书屋内的老员工们了解过很多细节,而且运营方面我一直有在关注。”

  “即使不像从前那间书屋那么顺利,我想我也能应付,把书屋经营上正轨。这档节目给的片酬很大方,尤其是你也答应上节目后,重新签订的合同给的片酬更是再提了档,开间书屋完全不会伤筋动骨。”

  宣织夏有条不紊地说完,商书霁微微颔首:“是我低估你了,本来还担心你从来没为钱发过愁,将来或许会慌乱,没想到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你都有自己清楚的规划,不用别人替你操心未来。”

  宣织夏莞尔:“我还是让父母操心过的。”

  商书霁也笑了笑,然后他稍作迟疑,继续说道:“离婚的话,原本你应该得不到任何财产,不过我跟你之间没有矛盾,也不介意看到你过得好一些,所以如果离婚协议上我让律师划给你一些财产,你会觉得难以接受吗?”

  宣织夏错愕了下,眨了眨眼,看着商书霁。

  商书霁面色平静地看着他。

  随后,宣织夏不禁笑了:“商书霁,我没理解错的话,现在的情况是你想要白给我钱,但是还要担心我不愿意接受,怕我觉得是一种羞辱,对吗?”

  商书霁顺着这思路一想,蹙了蹙眉:“原本应当是很正常的一个顾虑,但是让你这么说出来,的确有几分怪异。”

  宣织夏愉快道:“你愿意分给我钱,我有什么难以接受的。”

  “你也说了,我长在没缺过钱的环境里,工作赚钱的运气又好得不像话,没有因为钱吃过苦头,接收过父母留给我的那么大笔资产……如今一份离婚协议想分给我钱,我没什么不好意思签的。”

  商书霁闻言微微颔首,正欲接过话说下去,然而宣织夏又说:“不过,还是不用了,因为我已经请律师拟好了一版离婚协议,回去之后我们签了字、让律师去办就行,没有财产纠葛,走流程也快。”

  商书霁眉头微蹙:“你已经让人拟了离婚协议,什么时候的事情?”

  “上节目之前。”宣织夏道,“原本我手里没钱,但确定要上这档综艺后,节目组很快就把一部分片酬打进了账户,这样一来,找个离婚律师拟一份协议的花费就无足轻重了。”

  “只是时间不太赶巧,律师把定版的离婚协议发给我时,那天正好录节目第一天,节目组来接我们的人刚好到了。”

  这样一说,商书霁稍作回忆,便想起来了。

  节目组到商家接人那天早上,工作人员已经进了商家最外面的大门,宣织夏却突然要上楼一趟,说是回房间去拿忘记带下楼的手机。

  然而只是拿个手机而已,宣织夏的卧室离得也没多远,可宣织夏当时花了不少时间才再次下楼。

  不熟悉不关心的时候,说是宣织夏当时有意拖延、好有个万众瞩目的独立出场也行。熟悉起来了,就算想起当时的情况,也可以理解为是宣织夏怕他自己累着,所以动作比较慢。

  总之不算蹊跷的事。

  然而商书霁万万没想到,宣织夏那时候下楼慢,是因为上楼拿手机正好看到了律师发来的离婚协议,才耽误了时间。

  商书霁神色复杂:“你自己提前准备好离婚协议,是怕我不配合?”

  “怎么会呢,那个时候你还不清楚我底细,我也没打算跟你说。”宣织夏失笑道,“我不是怕你不配合,我是不希望提出离婚的时候,让你误会为是我在玩花样使手段,所以我想把离婚协议准备好,到时候了直接拿出来,方便你看清我的真心,直接签了字也省事。”

  宣织夏有点揶揄起来:“毕竟,在商家的时候,正好碰上你在家、能跟你说上话的机会挺难得,一次不成的话,很浪费时间的。”

  商书霁的神色更加复杂了。

  “我突然觉得我的人生乏善可陈。”商书霁突兀地说起,“所以你跟我分享了这么多,我却没什么可以跟你分享的。”

  宣织夏一愣:“哦……不用,本来也算不上分享,只是正好你问了,我不介意回答而已。”

  商书霁唇角轻扬,浅淡地笑了下,说:“还是跟你分享一件事吧,我觉得你或许会愿意听的,关于顾斜父母的。”

  闻言,宣织夏的确来了兴趣:“什么?”

  “之前听你说过之后,我就让人查了下顾斜父母的现况。他们各自再婚后,现在的确过得都挺好,而且两人的再婚对象也是互相认识的,四个人平时还偶尔会在高尔夫球场遇上,氛围不差。”

  “我让人给我的父母安排了同个球场的高尔夫球定期活动,并且强硬地要求他们必须参加。如果有缘分,他们应该会有机会和顾斜的父母遇见。”

  宣织夏微微一怔。

  商书霁接着道:“坦白来说,我对我的父母并没有所谓的亲子感情,我不认为他们是合格的父母,也不认为他们是合格的子女,在我看来他们都不算什么好人,这也是为什么我把静棋和静姝带回商家后,没有同意让我的父母和两个孩子同住一栋楼。”

  “我宁可让两个孩子自由发展,也不允许我的父母以爷爷奶奶的名义对他们进行近距离的教养。”

  “但是,”商书霁又道,“就顾斜一家的境遇来说,我并不认为主要责任在我的父母,即使他们不是什么好人。”

  宣织夏明白商书霁的意思。

  当初的确是商父商母主动和顾斜的父母提的分手,他们在“回归优渥的生活、同意联姻”和“继续和‘真爱’一起吃苦”中选择了前者,放弃了曾经主动追求、海誓山盟的恋人。

  感性来说,商父商母的确做得不合适,把顾斜的父母当成了想要就要、说分手就分手的对象。

  但置身事外来看,父母子女都可以恩断义绝久不来往,夫妻也可以离婚,而当初他们不过是谈恋爱,即使没有联姻这件事,本身也可能因为其他原因走向分手。

  商父商母没有隐瞒欺骗、两边都要,所以不能说有绝对性的错误。

  只是基于当时的情况,顾斜的父母是完全可以理直气壮指责商父商母的。他们在被分手后放不下、进行纠缠,并非不可理喻。

  但是,仅此而已。

  顾斜的父母都是成年人,他们后来自主走到一起,因为单方面的赌气选择结婚,又因为单方面的赌气生下了孩子,生完了要面对一个新生命了才焦头烂额地后悔了。

  之后他们对孩子并不上心,给了顾斜一个糟糕的童年乃至青少年时期的成长环境,然后他们俩又突然和平地离婚了,没有照顾好顾斜的情绪……

  这些事情以及往后至今的发展,过于“追根溯源”地怪到商父商母身上,也是不合适的。顾斜因此视商书霁为眼中钉,那就不只是“不合适”了,虽然符合人性,但蛮不讲理。

  “不过,毕竟多年前的事因出在我父母身上,他们那一辈的恩怨让他们自己去面对,两边要是遇见了,也给从前的事情说个清楚、添个句号。而且我也有些看不惯我父母他们如今这么悠闲的生活状态。”商书霁道。

  宣织夏其实有点意外,之前商书霁不声不响的,他还以为商书霁是真的完全没放在心上呢。

  中午的时间,就这样虚耗过去了。

  下午还是一如往常的三点钟集合。

  宣织夏脖颈和手背上的蚊子包都已经退下去了,但是还残留了点红痕,手背上不明显,颈间则是有些扎眼。

  出门集合之前,商静棋和商静姝起床换衣服,得知宣织夏脖颈间的异样情况是被蚊子咬的,都张大了嘴巴。

  “天啦,爹地你被咬得好惨,坏蚊子!爹地擦药了吗?”

  “我们俩没有被蚊子咬哎,是不是客厅里没有蚊子啊,爹地你要不要晚上睡客厅里,睡我们的床!”

  宣织夏敬谢不敏。

  直播间内的观众们——

  【有一说一,知道是被蚊子咬的,但是看上去真的好涩哦】

  【怎么就不能是商总亲出来的呢!他们俩中午在卧室里待了那么久!】

  【反正关系越来越好是肯定的,宣织夏被咬,商总主动出门找人要驱蚊止痒的东西,两人还能大中午同处一室,看出来的时候那氛围,处得不错啊】

  集合之后,其他嘉宾也有看到宣织夏脖子情况的,但是都没有特意问出来。

  这个下午,节目组安排了嘉宾们接触骑马活动,由农场主的几个孩子帮忙照应,牵出来的马据说也都是格外温顺亲人的几匹。

  有一匹白马总往宣织夏身边凑,但宣织夏没打算试骑,白马靠近一点,他就往旁边躲一点,然后白马又靠近一点,一人一马僵持着。

  见状,农场主的次女笑道:“它很喜欢你呢,真的不试试吗?它性格也是这些马里最温顺的,如果是害怕的话,我会一直帮你牵着它,或者……男女授受不亲,我叫我哥过来,让他带着你骑。”

  不等宣织夏拒绝,她又摇了摇头:“不对不对,你和同性结的婚,所以男男也授受不亲……”

  “谢谢,不过真的不用麻烦了。”宣织夏笑了笑,温声道。

  对方便没再劝说。

  商书霁走到了旁边,伸手摸了下白马,然后对宣织夏说道:“想试试的话,我可以带你骑。”

  宣织夏一愣,然后再次轻笑着摇头:“真不想试。不过,你会骑马?”

  商书霁微微颔首。

  宣织夏有点好奇:“你还学过什么?”

  商书霁想了想,然后道:“比较杂,很多都学过一点,一时也说不太清楚。不过这次录完节目,我掌握的技能又多了不少,在家务方面。”

  宣织夏莞尔。

  直播间内——

  【又在互相了解了是吗!】

  【懂了,私底下也是这样吧,一点点好奇,一点点分享,一点点擦出爱情,嘿嘿嘿】

  【你们俩还记得棋棋和姝姝这两个小孩吗哈哈哈哈】

  下午结束后,各个家庭再次到公共厨房做自家的晚饭,然后陆续告别,回到了木屋。

  商静棋和商静姝先后洗了澡,爬上客厅的折叠床后坐着问:“爸爸,爹地,你们会关卧室门吗?”

  “我们如果半夜想去卫生间,进卧室前要敲门吗?”

  两个小孩问完,得到的答案是:会关,要敲门。

  对于这样的答案,商静棋和商静姝接受良好,乖巧点头。

  虽然可能会影响商书霁和宣织夏的睡眠,但如果商静棋或商静姝真要半夜用卫生间,经过卧室时不可能不开灯,本来也不可能静悄悄的、毫无影响。

  农场这一站的居住条件就是这样,只有适应一下。

  商静棋和商静姝虽然都躺下了,但两个小孩还拿着电话手表在玩,一边玩一边说话,没有马上要睡的意思。

  所以商书霁进卧室前,只是跟他们说了一声,并没有关客厅的灯,让两个小孩自己待会儿关。

  商书霁进了卧室,关上房门,看了一眼里面浴室的门。

  宣织夏正在里面洗澡。

  商书霁收回目光,六根清净地拿出平板和笔。

  宣织夏洗完澡出来时,就看到商书霁正坐在床边画画。

  “你来看看,你那个‘招福猫’还有什么其他细节。”商书霁说。

  宣织夏怔了怔:“你在画我那个玩偶?”

  商书霁微微颔首:“正好没事做。画好了发给你,你以后找人按图重新定做一个也挺方便,免得下次生病了找不到玩偶还要哭。”

  宣织夏:“……你不要趁着我记不清楚就造谣。”

  商书霁轻轻挑了下眉:“我有必要造谣?”

  “我也没必要因为找不到玩偶就哭,大概当时是生病太难受了。”宣织夏说着来到床边,低头去看商书霁手里的平板。

  商书霁看着他。

  宣织夏没和他对视,而是指了指平板上的画:“这里太圆了,没有这么圆,眼睛可以稍微再大一点,还有颜色……”

  商书霁垂下眼,按着宣织夏提出的细节进行改动。

  很快就把正面画好了,和宣织夏记忆中的“招福猫”别无二致。

  “今天先到这里,明天再画背面和侧面图。”商书霁道。

  宣织夏点了点头,心情挺愉悦:“谢谢了。”

  商书霁摇摇头,起身去洗澡。

  宣织夏坐上床,拿起了放在床头的书,继续看。

  商书霁洗完澡出来后,先把电蚊香插上了,然后将青草膏放到了宣织夏的那侧,方便他万一被蚊子咬了能擦上。

  做完这些后,商书霁站到了灯的开关旁边,问宣织夏:“关灯了?”

  宣织夏快速扫完当前的段落,然后看了一眼页码,合上书,点点头:“好。”

  灯一关,卧室内陷入黑暗。

  农场这木屋四周没有窗户,但在屋顶上开了天窗,此刻躺在床上正好能看见夜空和星星,微弱的月光也从天窗进来,洒下一片光柱。

  商书霁从灯开关处走回床边,躺了下来,和宣织夏一样都看着天窗。

  “蚊子大概就是从那里进来的。”商书霁突然轻声道。

  这样一说,什么美感都没有了。

  宣织夏有点无奈,闭上眼睛:“晚安。”

  商书霁:“嗯,晚安。”

  然而蚊子大概就是这种会在安静时突然冒出存在感的生物,商书霁和宣织夏闭上眼睛准备入睡,没一会儿就都听到了蚊子嗡嗡的声音。

  商书霁没睁眼:“听到了吗?”

  宣织夏轻叹了声:“听到了,悍不畏死的蚊子……电蚊香液没起作用吗?”

  “可能是因为刚插上没多久。但是刚才我们坐在床边画画的时候,并没有出现蚊子,不是吗?”商书霁蹙了蹙眉。

  宣织夏默默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挡住脖颈和鼻子以下,尽可能不给蚊子发挥的余地。

  “谁知道呢。”压在被子下,宣织夏的声音有点闷。

  过了会儿,宣织夏突然道:“是不是没有声音了?走了?”

  商书霁沉默几秒钟,然后撑起身:“可能是被电蚊香液熏死了,也可能是吃饱了就走了。”

  宣织夏听到这话,又感觉到商书霁在靠近,疑惑地睁开眼睛,顺手把被子往下拉了拉,正常露出整张脸:“什么?”

  商书霁正越过宣织夏,伸手去拿青草膏,闻声一低头,正好和宣织夏面对面。

  两人一时都静了下来。

  几秒钟后,商书霁将青草膏抓到了手里,声音略显艰涩地说:“我手上好像也被蚊子咬了,用一下青草膏止痒……”

  宣织夏眨了眨眼睛,然后别开目光:“哦。”

  商书霁收回手,人也撤离了点,坐回他自己那半张床,靠在床头打开了青草膏。

  “你那边不是有风油精吗?”宣织夏突然问。

  商书霁一顿,继续擦青草膏,若无其事地说:“一时没想起来,而且你不是嫌风油精味道刺鼻吗,我要是用了,你借口赶我睡地板怎么办。”

  宣织夏抿了抿唇。

  擦完了,商书霁盖上盖子,又靠近宣织夏,撑着身体伸手将青草膏放回了刚才的地方。

  他手上有青草膏那近似淡淡薄荷香的味道,随之掠过宣织夏鼻间。

  “你有没有觉得……”宣织夏说着又停了下来,看着莫名靠得很近的商书霁,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

  有必要把青草膏放回来吗……

  放青草膏而已,为什么要靠得这么近,你手看上去够长啊……

  宣织夏一眨不眨地看着商书霁。

  商书霁已经把青草膏放回床头边的柜子上了,但是他仍然抓着小罐子没有松手,似乎这样就有个理直气壮的说头。

  “什么?”商书霁轻声追问。

  “……没什么。”宣织夏别过眼,看向天窗外的夜空。

  商书霁喉间轻轻滚动了下,他收回手,打算躺回去老实睡觉。

  然而宣织夏的脸上像是镀了一层月光,让有心赏月的人移不开眼。

  宣织夏那单薄的唇微张,让人觉得应当为其染上绯色。

  “宣织夏……”商书霁往回收的手突然落下,很不应当地落在了宣织夏唇上。

  宣织夏怔然看向商书霁。

  然后商书霁的手指撤开了,吻落了下来,宣织夏的唇被轻轻噙住。

  宣织夏眨了眨眼,脑子霎时放空。

  力度并不过火的一个吻,但这个吻本身就是过火的。

  商书霁在几秒钟后骤然回过了神,贴着宣织夏的唇和他静静对视。

  静得鸦雀无声,静得惊涛骇浪。

  宣织夏再次轻轻眨了下眼,然后抬手圈住了商书霁的脖颈。

  莫名其妙开始的一个吻,莫名其妙地加深。

  直到宣织夏感觉呼吸不畅、抬手推了推商书霁的肩膀,这个吻才算结束。

  彼此发闷发重的呼吸声中,商书霁和宣织夏默然对视。

  商书霁的呼吸更快调整匀缓,直到宣织夏也缓顺了许多,两人才同时开了口。

  商书霁:“我很抱歉……”

  宣织夏:“我想试试……”

  话出口,听清对方说了什么,商书霁和宣织夏彼此都是一顿,旋即又是片刻的沉寂。

  “我……”

  “我……”

  再次同时开了口,发现撞上后,又都闭回去了。

  然后,商书霁叹了声气:“你先说。”

  宣织夏轻咳了下:“你不用道歉。”

  商书霁沉默两秒,问:“你说的……‘试试’是什么意思?”

  “哦……你不要误会,我不是指我们的关系,只是说……”宣织夏试图委婉含蓄,但无疾而终,还是选择了直抒胸臆,“……身体上,我有点想试试。”

  商书霁却还是一头雾水似的:“不好意思,我现在脑子里很多不太正经的念头,所以听你说话也总往冒犯的方向倾过去,你能直白一点吗?不用担心我难堪。”

  宣织夏:“……”

  屋内再度静了片刻,就在商书霁打算就这样潦草结束这通谈话,顺带结束刚才那个似是无风而起的吻时,宣织夏又开了口。

  他貌似气定神闲地说:“我不讨厌刚才那个吻,这是前提。”

  “刚才的事已经发生了,如果就这样稀里糊涂、假装没发生地任其过去,接下来我们之间的相处会更加不自在,所以需要一个足够坦诚的解决方式。”

  “你不喜欢我,我不喜欢你,但今天的情况来看,我们身体之间很显然有一些奇怪的情况。你做过和我之间的……春|梦,至于我……实不相瞒,我对你口中描述的‘人类回归兽性’的行为,以前就有过好奇。”

  听着前面的话,商书霁神色复杂,想问问宣织夏对“足够坦诚的解决方式”具体是个什么定义,是不是他淫|心匿行、真的脑子不清醒了,所以才总是曲解宣织夏的话。

  然而听到最后一句话,商书霁怔住了。

  好消息,他没有曲解宣织夏的意思。坏消息,还不如宣织夏没有这个意思呢。

  见商书霁反应木木的,宣织夏蹙起眉:“我只是身体素质不好,又不是生理功能障碍,对那方面有过好奇心,也很正常吧?”

  商书霁忙回过神,偏过头清了清嗓子,又看向宣织夏:“我……我没说不正常,我只是……算了,你继续说,你还有话吗?”

  宣织夏抿了下唇,索性“直言不讳”了:“但是,我心理洁癖更重,如果无法确定对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有过什么过往,我不可能因为好奇这种事,就真的随便找个人做点什么。”

  “可是现在我作为穿书的人,清楚地了解你的本性和过往……又不是打算谈恋爱,只是做床上的事,这样来看你其实是个挺好的人选。我说完了。”

  商书霁也听完了。

  他只觉得一时间心绪百转千回,比地底的蚂蚁窝还要情况复杂。

  喉间似哽了东西,商书霁艰难开口:“我……总结一下,你的意思是不是……”

  “你对床上的事具备好奇心,如今又被我们之间的氛围挑起了兴趣,你对和我接吻这件事不排斥,加上你确定我足够干净,所以想要通过和我上床的方式,达成两全其美,既能满足你的好奇心,又能实现‘足够坦诚的解决方式’?”

  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确“足够坦诚”,而且都上床了,那也确实不会再抓着接吻那点小事不自在了。

  宣织夏:“……听起来,有点诡异?但是对你而言,不算吃亏吧?”

  何止有点诡异,简直非常邪门。

  商书霁叹了声气,身心疲惫地躺回了床上,回应道:“我不能答应你,但是你先不要生气,听我把原因说完。有两个解释原因的形式,一个比较粗暴,一个比较温和,你想要哪种?”

  宣织夏顿了顿,再度盯着天窗落下来的月光:“……直接一点吧,不用委婉。”

  “好的。”商书霁颔首,“用非常契合我现在复杂情绪的语气来说就是……我不能和你上床,你身体太弱了,我怕你死在我床上。”

  宣织夏:“……”

  商书霁又温和地再道:“抱歉,太粗鲁了。”

  宣织夏沉默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