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按经纪合同的条款来说,虽然甄诚是宣织夏的经纪人,但他在宣织夏不在场、不知情、不认同的情况下签了有关宣织夏的工作合约,宣织夏是可以不认的,打起官司来宣织夏也占理。

  但问题是,这里面不光是合同的事。

  早在之前,原主和经纪人商量营销手段的时候,他们就口头约定过了——如果婚姻关系曝光过后,有资源找上宣织夏,那只要不是太不靠谱的,甄诚就能做主先把合同签下来。

  毕竟错过了就怕没有了,而且先签了合同、有违约金的存在,回头就算商家人不满,宣织夏也能拿“签都签了”做借口。

  而《和家长的旅行日记》第二季这档节目,是他们在营销过程中去蹭的一个资源,这样一个资源真的找上门,甄诚自然马不停蹄按着先前的口头约定,替宣织夏先把合同签上了。

  ——对于这样一个口头约定,宣织夏这会儿不认、把锅全推给甄诚,至少法律上是行得通的,他不去这档娃综而产生的违约金就不会落到他身上。

  可是,即使是原主和甄诚的口头约定,如今的宣织夏也脸皮修炼不到家、没法理直气壮地全身而退,而且甄诚这经纪人虽然不靠谱,但签了原主之后也是一直尽心尽力。原主没什么钱,这次全网营销花费不少,大头都是甄诚填上的,具体落实的行动也是甄诚去干的。

  至少对“宣织夏”这个艺人,甄诚这个经纪人是用心的……就是用心的方向不太正。

  “什么?!”甄诚震惊道。

  他没想到,宣织夏不仅没有激动高兴,第一反应居然是问违约金?

  甄诚急促地咳嗽两声,清清嗓子:“等、等等,织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宣织夏倒是平静许多:“甄哥,就是你理解的这个意思,我去不了。”

  “织夏……这个机会可难得了!你怎么回事?这不是我们一直期待的好机会吗!要不然这次我们干什么费这么大的劲!”

  甄诚刚被巨大的喜悦冲刷过的大脑凉下来,乱成一团。

  “是不是商家那边有什么问题?你担心他们不让你带孩子上综艺?可是这不是才曝光吗,你也是刚接到这个消息,别一上来就放弃啊,违约金可不少呢!你好歹多试试、多磨一磨啊!”

  甄诚想了想,又说:“商家人都愿意让你和商书霁结婚,带孩子上综艺这么一件小事,他们最后肯定能同意的,你就说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打着商家的名号做事了……反正有了这次,以后就算你自己不再提,别人也都知道了。”

  宣织夏身体素质不好,总是懒洋洋的,性格也就养成了不紧不慢的悠闲模样。

  当下甄诚激动着急,说话紧凑纷乱,宣织夏也没急着插话,直到他停下来,才慢条斯理道:“甄哥,我在商家并不受待见,和那两个孩子关系也不好。结婚这件事已经耗光了情分,商家不可能再忍让半步,更不会信任我、让我带着两个孩子上综艺节目。”

  熟知原书剧情,宣织夏没有原主那么“乐观”。

  甄诚:“这……”

  宣织夏的语调太平静,带着让甄诚感到陌生的气息,同时也有一种无可争辩的味道,让甄诚一时再也说不出“你再试试”这样的话。

  “可是……”甄诚感到焦头烂额,刚到手的娃综合同也不香了,“织夏,违约金真的太高了……这事儿也怪我,我太激动了,早知道还是该跟你通个气的,哪怕镇定一点看看手机呢,你打了几个电话我都没接到……签合同的时候,我还据理力争给你多争取了几成片酬,现在是弄巧成拙了,违约金跟着水涨船高……”

  甄诚止不住地叹气,宣织夏没跟着苦大仇深,抱着从容道:“没事儿,你说说,到底多少?”

  甄诚抹了把脸:“一千八百万。”

  宣织夏:“……”

  甄诚解释道:“《和家长的旅行日记》要拍整整一个月,三十天,虽然你咖位小,但噱头十足,节目组给的片酬原本是二十万一天,我争取到了三十万,也就是说你上这个娃综,税前能拿到九百万。这个片酬之外,节目组还会给一些服装、餐饮方面的补贴。”

  “当然了,如果你不参加,补贴方面也就不用提了。违约金是按片酬来的,双倍。”

  这样一个数字,让宣织夏的从容不得不扭曲了下。

  他抬头看看天空,觉得不如再死一次吧。

  别说是如今一穷二白的他,就是上辈子还算能赚钱的他,也拿不出这么一大笔钱,日子还过不过了?

  一千八百万,就算货币单位是津巴布韦币,他如今也拿不出这笔钱。

  甄诚:“织夏?”

  宣织夏轻叹了一声:“甄哥,我还是再厚颜无耻去跟商家人试试吧……如果再有资源找来,不要签了。”

  闻言,甄诚心虚气短道:“嗯,我知道了……”

  放下手机,宣织夏认真思索起对策来。

  片酬能有九百万,如果他给商静棋、商静姝那两个小孩一人三百万,能贿赂得他们俩同意去娃综吗?

  商家养孩子很矛盾,既严厉又放纵,如果那两个孩子自己愿意上节目,那说服起商家其他人就要容易多了。

  但问题是,两个才四五岁的孩子,又来到了商家这样的环境,如今他们不缺钱和好东西,对几百万这样的数字也没什么概念。相比于“收受贿赂”,两个孩子对宣织夏的排斥讨厌更为直观。

  果然后爹都难。

  宣织夏老神在在地想,一点也不想反思。

  商静棋和商静姝这会儿上幼儿园去了,不在家,宣织夏也做不了什么,而且深思熟虑一会儿他就有些累了,在室外坐久了也没那么舒服,便站起身,想回屋里去。

  一侧身,宣织夏怔了下。

  商家这个花园有几个出入口,其中一道门是带着古味的月亮门,那里不知何时来了个人,朗目疏眉,黑色的衬衣长裤,静静站着也不知道看了宣织夏多久,又听到了多少。

  而且很不巧,那人姓商名书霁,正是宣织夏如今名义上的“老公”。

  见宣织夏发现了自己,商书霁淡漠的脸上表情不变。

  他不紧不慢地开口:“带静棋静姝上节目?别想了。”

  说完,商书霁转身离开,斯文雅然,金丝眼镜的眼镜链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更衬得这位商家的掌舵人像个风流入怀的儒商,看不出本质的冷漠。

  商书霁就这样走了,既没提他为什么正好出现在花园门口,也没问网上那些声势浩荡的爆料。

  宣织夏:“……”

  还没开始突破,就被堵了一道,宣织夏寻思了下,抢银行会不会快一点?

  但他这个体质,抢银行都搬不动钱袋子。

  回到室内,宣织夏循着记忆上了楼,回了他的房间。

  又过了会儿,陈妈端着水果来敲门,宣织夏才知道商书霁刚才为什么会出现在花园入口。

  “先生他前几天到国外出差去了,刚刚才回来,没休息好,要在家里歇半天,下午又得去公司……可惜了,少爷和小姐上学去了,今天又碰不上。”

  陈妈把果盘放到宣织夏手边,犹豫了几秒,含糊地继续道:“织夏……刚才先生回来,他助理一块儿的,边走边汇报说……说是你和你经纪人在网上弄了些动静……你刚才不是在花园里吗,先生回房间要路过那边,你们碰上了吗?没起冲突吧?”

  商家住宅占地很大,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独栋别墅有六栋,而商家人很少。不算佣人,商书霁的父母、商书霁、商静棋商静姝两个孩子,哪怕加上讨人嫌的“新夫人”宣织夏,一共也才六个人,一人一栋都住得开。

  其中两栋房子靠得比较近,也就是如今宣织夏和两个孩子住的这栋,以及商书霁单独住的那栋房子,中间正好隔着一个大花园、有道月亮门。

  看来商书霁刚才是路过月亮门的时候,正巧看到了坐在花园里的宣织夏。

  但是……他是出于什么想法,停留在那里,盯了宣织夏一会儿呢?

  宣织夏想不明白,也没什么精力去想,他还在为一千八百万的违约金犯愁。

  ……

  回到卧室,商书霁摘下了眼镜。

  常年坐在案头,他有点轻度近视,平时不戴眼镜也不妨碍事,但用眼时间太长、疲惫的时候就需要眼镜了。

  洗澡换了睡衣,商书霁躺到床上补眠。

  然而心里有事,一时半会儿睡不着。

  商书霁索性起身倒了杯水,走到窗边。

  他卧室窗户看下去,正好能看到两栋楼之间的花园。花园里有暖房、凉亭和没遮没掩的一张石桌,刚才宣织夏就是坐在石桌边。

  这会儿花园里已经没有人了。

  商书霁收回目光,垂眼看着水杯中的波纹,若有所思。

  从机场回来的路上,商书霁原本是要处理一份文件,但先前没怎么休息,看着看着就难忍倦意,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不仅睡着了,商书霁在车上还难得做了个梦。

  梦到了宣织夏。

  这很匪夷所思。

  更匪夷所思的是,梦中的宣织夏和他此前所知的那个宣织夏,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即使拥有同样的相貌,气质却是千差万别。

  梦境之中,虽然环境黑暗,但就是很神奇的,商书霁能够透过黑夜“看见”摸黑行动的宣织夏,鼻间嗅到的空气让人不适。

  宣织夏慢腾腾在夜色笼罩的房子里走动,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开灯,好不容易才摸到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喝了一小口,然后低声轻叹:“最后一瓶了……”

  宣织夏放下矿泉水,又摸索着回到了床上,然而刚躺下没一会儿,他苍白的脸色突然更加难看起来,纤长的手指攥住了单薄的睡衣衣襟,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发沾上了额间的冷汗。

  宣织夏起先咬着唇,很快急促地大口呼吸起来,狼狈得如同暴雨中无处躲避的柔软动物,又像是林间被风雨欺凌的花。商书霁帮不上忙,只能看着宣织夏在呼吸不畅中闭上了眼睛。

  紧接着,仍然坐在车上的商书霁睁开了眼,怔了几秒,才意识到刚才那如同真实发生一般的画面只是梦境。

  “先生,宣先生那边,有点新状况。”几分钟后,同行的助理见他醒了,便公事公办地想要汇报。

  商书霁还在思索他为什么会做那样一个梦,抬手打断了助理的话。

  思索了会儿,没得到结论,商书霁便继续看起了睡着前在处理的那份文件。

  直至回到商家,下了车之后,商书霁才想起来,问助理:“之前在车上,你说宣织夏怎么?”

  助理有点意外。

  他本来以为,之前商书霁打断他的汇报,是因为不想听和宣织夏有关的事,没想到商书霁还会主动问起来。

  “网上出现了一些言论,刚才还在车上时我让人调查了下……”

  助理汇报完,商书霁正好走到花园的月亮门附近,再往前走了几步,余光里看到花园有人,凝目一看是宣织夏。

  宣织夏正在打电话,手机放在耳边,常年病弱的面色仍旧苍白,但足够平静淡然,不似梦境中看到的那般充满苦楚,冷汗淋漓。

  大概是和他通电话的另一方话比较多,宣织夏听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开口,也不显得着急。

  商书霁看得不禁蹙眉。

  眼前的宣织夏,虽然神态和梦境中那个不同,但商书霁不会有“他们不是同一个人”的怪异念头。可是……若是和之前拿着上一辈的恩情、贪财慕势的那个宣织夏相比,商书霁仍然觉得对方仿佛变了一个人。

  商书霁站在月亮门边,示意身后的助理先离开。

  他独自留在原地,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光明正大地打量宣织夏,并且听对方打电话。

  宣织夏对电话那头的人镇定自若地说,“我在商家并不受待见”、“结婚这件事已经耗光了情分”……

  商书霁顿觉有趣,心说原来宣织夏不是个大脑思维欠费的傻子。既然如此,明知讨不着好处,又为何非要进商家?

  竞争对手派来的商业间谍?

  那这商战水准可不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