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满当真是困了,上车就靠着座椅睡着。

  途中颠簸,车载音响放着westlife,夕阳挂在公路的尽头。

  夏满的手机响了两次,他戴了降噪耳机,都没有听见,第三次响时,闻霖久看了屏幕来电人,替他接了电话。

  讲了几句,挂掉电话。

  半小时后有停靠站,闻霖久下车买了咖啡,回来看见夏满揉着眼睛,醒了过来。

  “你回来啦,”看见闻霖久上车,夏满马上转向他,瓮声瓮气抱怨,“我睡醒看见你不在,周围又不认识,吓了一跳。我们这是到了哪里?”

  他刚睡醒,说话声音软绵绵的。

  闻霖久端咖啡给他,指了指外面的路牌。

  夏满:“没学过这个单词欸……”

  “快到了,这里是罗明达山脉西面的一座小城。”

  “山脉西?”夏满吃惊,“我们跨过了一座山!”

  好像被什么咒语点了似的,他一下坐直了,从车玻璃往外看。

  几辆车在停靠站,司机站在车外闲聊休息,加油区的工人正好换班,脱了工作服,跳上了自己的皮卡。

  皮卡驶出站,在公路飞驰而过,路的一端延伸到远方,远方有微弱的光,在山间一闪而逝。

  夏满回过头来,眼里还映着那微光,他在车内说:“我们翻过了一座山!”

  闻霖久望进那眼睛,而车内的音乐还在响。

  他们好像在公路片中。

  闻霖久哼笑一声,说:“是。”

  夏满变得非常兴奋,一直趴在车窗边看,有时还会回头让闻霖久也看。

  这路似乎不那么长了。

  晚间,他们抵达了明莱雪场的山脚下。

  上山的路变的难开,车速在三十码以下,所有车辆都慢慢吞吞的,道路两侧的树木逐渐稀疏,岩石被冰和雪覆盖,路上的车一辆接一辆,谨慎小心的组成了一条发光的流线。

  花了一段时间上山,进入雪场。

  雪场的接驳车上坐着陆云歇,远远的就向他们招手。

  汽车很难再往前进,二人将车钥匙给泊车的门童,上了接驳车,进入雪场内部。

  雪山连绵,不远处半山腰有着数栋建筑,道路隐没在黑暗之中,气温非常低。

  他们依次跳下接驳车,进入建筑中。

  热气扑面而来,室内不再冰冷,夏满反过头,见接待人员拿着他们的行李,走另一条路去了,想必是去为他们放东西。

  “路上累了吧,”陆云歇领他们进入内部,走过一条长廊,又推开门,笑着说,“准备了吃的,等着你们俩呢。”

  夏满朝里看去,顿时十分感动。

  这是建在悬崖边的木屋,窗外是连绵雪山,门后有热滚滚炉子和火锅,各色肉品已经切好,摆了满满一桌子,香气、烟火气充斥了整个空间。

  “褚凌取酒去了,”陆云歇道,“我们先坐。”

  夏满和闻霖久沿桌坐下,端起桌前的热饮,不约而同露出惬意满足的表情。

  还未开席,夏满向服务员要了充电器,打开了手机。他手机在车上时就没了电。

  这时有闲暇,他倚着桌子翻了翻手机信息……表情瞬间变化。

  “什么表情?”闻霖久瞥他,“中彩票了?”

  夏满把手机给他看,分享追星成功精彩瞬间:“看!”

  卢卡斯关注了他,还发了合照,配文说能有这次合作感到非常高兴!

  夏满仔细看,就是自己在路上的时候发生的事情。

  这信息把潜水粉丝、路人通通炸了出来,冯瑜也给他竖大拇指,说他太出息了。

  夏满赶快拿回手机,放在膝盖上,笃笃笃的打字挨个回复。

  他回关了卢卡斯,私下又发了个捂脸的表情给对方。

  卢卡斯在线秒回:“你男友看起来像要发火的样子,没有吵架吧?”

  夏满卡了壳,抬头看看闻霖久。

  顿时微窘。

  闻霖久抬眸询问,夏满躲开他的目光,敲字回答:“没有的事。”

  夏满有些不好意思,一个劲的盯着手机,关了聊天界面,点开了别的。

  随手开的是个通话记录——

  于是下一秒,夏满又抬头,瞪圆了眼睛看向闻霖久。

  闻霖久心知肚明,但面不改色,轻轻挑眉:“嗯?”

  夏满:“你——”

  “来了来了,”褚凌哗的一下推门进来,一个人也带出了一支队伍的热闹,“这这这,酒来了!”

  他将一瓶威士忌放在桌上,冲锋衣上有雪花,也一块儿飘下来,晶莹剔透的落在木桌上。

  这便立马将夏满和闻霖久之间的眼神官司隔离了开来。

  褚凌高兴的嚷嚷:“我差点把保险箱密码忘了,试了三遍才取出来,这就是咱们那瓶,童叟无欺!”

  陆云歇摘他头上雪花,笑骂:“你个缺心眼。”

  闻霖久也神态放松,漫不经心道:“这可是十年过期食品,不然你先试试毒?”

  褚凌切一声:“谁怕谁!”

  “是我们十六岁的来这儿过暑假,在雪场存了一瓶酒,说好藏十年再来开,”陆云歇低下头,在夏满耳边解释,“存在保险箱,没有专门的酒窖,也不知道坏没坏,不过这里温度低,应该还好。”

  夏满这才懂了这两人说什么。

  那边,清脆的碰杯声响起,闻霖久已与好友喝尽第一杯。

  夏满看看三人,眼底不自觉升起几分羡慕。

  “尝尝吗?”一只小杯子被拨到他眼前,陆云歇笑着邀请他。

  夏满却之不恭。

  酒液清澈,入喉丝滑,浅尝就知道是好酒。

  夏满不太会喝酒,喝威士忌是顾重山的习惯,他拍了许多好酒,时不时送给夏满几瓶,所以夏满也勉强能品出酒的好坏。

  “不错吧,还要吗?”

  夏满点头又点头。

  陆云歇忍俊不禁。

  闻霖久从对面投来淡淡一瞥。

  酒精助兴,几人边喝边聊,从今日见闻说到了十年前的暑假,彼此交换糗事,夏满掺不进这友情,有些眼巴巴的羡慕,又极其喜欢这氛围,于是仰头认真听着。

  但到后面,威士忌少了大半,喝到了位,夏满被团宠惯了的本性发挥出来,加入了进去。

  他们说上次来明莱滑雪,因陆云歇带了个绝色的表妹,褚凌逞能,说自己很会滑雪,拉人家去高级雪道,结果一个飞铲把雪道上的闻霖久撞断了两根肋骨,简直是坑货中的战斗机。

  夏满就说自己四年前接了个滑雪题材偶像剧,朱丰对剧组胡说八道,说他是个运动健将让他去演运动员男二,剧组信了没做防护,结果他上来就摔断了胳膊。

  “气死我了,就是为了多混一点片酬,”夏满想起来就来火,“我没胳膊打不了人,就买了特级辣椒面去糊了那王八蛋一脸,”这是他和朱丰的恩怨来源。

  他义愤填膺,但几人哄堂大笑。

  “你不容易,”褚凌乐坏了,“改明儿我捧你,让你那破公司滚蛋。”

  “不捧不是中国人,”夏满拍桌,“你给我重说,我录音!”

  褚凌立马虚了:“别,主要这也轮不到我呀……”

  夏满:“切!”

  闻霖久扶额,看看这喝成了什么样子。

  氛围极好,四人放下平日的包袱,边笑边聊。

  夜渐深,到很晚,他们各自回去房间。

  房间都安排在二楼,夏满的房间有壁炉,他仔细瞧了会儿,是电子的,假的。服务生帮他放好了浴缸热水,从里面出来要走,夏满拦住人家,问有没有纸币。

  服务生摇头,但说可以去帮他找大堂的同事要。

  服务生走掉约莫五分钟,门被敲响。

  夏满已脱了外套,换了浴袍,以为是拿纸币的服务生回来了,不假思索的开了门。

  ——门外却是闻霖久。

  他用手指夹着一张最低面值的纸钞,递了过来,“是你要?”

  夏满脑子晕晕乎乎的,点点头,双手拿过来。

  又前后看了看,背面已写上了时间地点,闻霖久记录过了。

  夏满本来是高兴的。

  但认认真真的思索了一会儿,不知想了什么,又将纸币给递了回去。

  闻霖久眼眸一转,轻轻疑问。

  夏满有些羡慕,小声的说:“这些是你的开心,不是我的。”

  闻霖久注视他,见他眉眼低垂,柔软的瞳仁中带着不易察觉的伤感。

  “这是怎么了?”闻霖久问这小醉鬼,“现在喝进多愁善感阶段了?”

  “唔……”夏满摇头,突然想起什么,又抬头道,“我忘记问你,你在车上帮我接电话了吗,有一个电话。”

  “好几个,”闻霖久回答说,“是顾重山打的,我说你睡着了,他什么也没说挂了。”

  他接顾重山的电话也不是第一次了。

  夏满可以脑补那情景。

  酒后劲足,夏满动了脑子就发晕,抬手敲了敲太阳穴。

  雪白的耳后露在暗淡昏黄的灯光下,落进他人的视野里。

  闻霖久面不改色:“你不打回去确认一下吗?”

  “不了吧,应该是因为卢卡斯的原因,”夏满说,“这么晚打什么电话,又不是以前了……”

  闻霖久眼皮轻跳。

  “谢谢你了,”夏满转着头,要进去,“我……”

  却被横拦在门口的手臂挡住了去路。

  夏满茫然回首。

  “夏满,”闻霖久靠在门边,五官桀骜,眼睛眯着,“你可真行。”

  “啊?”

  “我开四小时夜车带你来明莱,你给我想顾重山?”

  夏满迷惑又错愕:“不是,谁想顾重山了,想什么了我!”

  “又是以前,又是还纸钞,我怪错你了?”

  “什么啊,我顶多就是想到了他——!”

  “承认了。”

  不是,谁承认了?这完全就是强词夺理!夏满张嘴结舌,嚷嚷说:“那我想了又关你什么事!你去投诉我啊!”

  闻霖久扯了扯嘴唇,漂亮的凤眸染上危险。

  他没吭声,却低下头来。

  夏满晕晕乎乎的,看着那张脸越来越近。

  下意识屏住气,不敢呼吸。

  ——下一秒,痛意从额头传来。

  夏满捂住脑袋,快跳起来:“你!?”

  闻霖久在他额头一个弹指,给了他一个大板栗。

  随即单手抱臂,冷笑:“你也去投诉我吧。”

  夏满:“…………”什么人啊!!!

  怎么会有这么幼稚的人。

  夏满气死,不想跟这个人说话了,扭着脑袋要回房间去。

  房间门半敞,他没注意浴袍挂在把手上,随着步伐被用力一拉。

  雪白的肩头裸露在空气里,毛孔也因这凉意而骤然收缩。

  闻霖久竟凉凉道:“这么大诚意道歉?早说。”

  夏满脸涨红:“……!!!”

  他气哄哄的把浴袍拉上,哐的一声甩了门。

  门关上,彻底隔开两个人。

  闻霖久站在那儿,抿着嘴唇,肩膀轻颤,半晌以后,忍不住笑出了声。

  门从里边被踢了两脚,夏满叫道:“我还在呢!”

  走廊两端,陆云歇和褚凌探出脑袋,默默无言的投来目光。

  只见英俊高大的男人穿黑色连帽衫,表情难得的柔和带笑,散发着漫不经心的魅力——对着一扇门。

  二人齐齐摇头,搞不懂搞不懂……

  ***

  好酒不宿醉,白天四人还能早起生龙活虎去滑雪。

  ——不算太早,但起码是上午就起来了,否则等到下午那雪场的雪都滑的一坨稀烂了。

  夏满还惦记昨天有人发神经,走在最前面,从柜子里拿滑雪装备,不讲话。

  闻霖久和两名好友落后一步,随意聊着天,说明莱的天气、昨晚的球赛,眼睛时不时往前一瞥。

  他们都有自己的装备,就夏满是临时被拉来的,要从雪场拿。

  几人都等在旁边,看夏满在那儿挑挑拣拣。

  “不拿个小乌龟?”

  夏满拉好滑雪服拉链,坐在地上穿鞋时,耳边传来低沉男声。

  夏满疑惑:“谁,谁要小乌龟?”

  闻霖久弯着腰,琥珀色的双眸凝着他,问:“不然还想摔断哪?”

  这就真是瞧不起人了。夏满把脑袋一拧,系鞋带,不理他。

  鞋带系好一边,换脚,系另一边。

  一只手从旁伸来,手指修长而灵活,关节微凸,轻巧的打了两个结,系的很结实。

  “别逞能,现在下山的路结冰,受伤了很麻烦。”

  不带戏谑调侃,是的确关心。

  夏满内心天平摇了摇,这才抬眸看看他,慢吞吞开口:“好吧,其实我滑的——”

  “我不会滑,我要一个,”陆云歇笑着插进来,弯腰伸手,从夏满身侧的柜子里拿了两只小乌龟。

  他打破二人的对话,对夏满道:“我一个人戴有点丢人,你陪我戴?”

  夏满挠挠头皮,不知怎么说,只得:“……行吧。”

  四人,并两只小乌龟,上了路。

  去雪道需先坐缆车,缆车是两人的,但有两条索道,输出效率倒也不低。

  他们到时,缆车前已有几个年轻人,都穿着专业装备,看起来是常滑雪的样子。

  闻霖久一行到来,令那几人回头看了看,但因都戴着护脸,看不清长相,也就收回了目光,继续聊天。

  挑了空的线路等,夏满将雪镜摘了下来调整,陆云歇见了,出手帮他。

  闻霖久和褚凌两个人则都没眼力见,在旁边聊别的。

  “云歇你真好,”夏满道,“等会儿滑雪我带着你,你跟紧我。”

  陆云歇忍俊不禁,说好啊。

  两人对话传到旁边,一名穿紫色滑雪服、戴黑色护脸的陌生男人当即一怔。

  他猛地转回头,深邃的眼瞳流露出明显的情绪。

  此时空缆车赶巧到,夏满拉陆云歇:“咱俩上去。”

  陆云歇一无所察,笑着和他上了缆车。

  闻霖久在后,伸手为他们关了门,懒洋洋叮嘱:“高级道,别乱跑。”

  夏满:“哦!”

  平行线的下一辆缆车也滑到,工作人员打开门。

  交替上车,另一帮人上去。

  “亚什,怎么了,不上车吗?”一个人奇怪的拉自己好友。

  “……上,”黑护脸男把目光收回来,一脚蹬上缆车。

  缆车单向玻璃,两条索道间相互看不见。

  黑护脸男便转头,盯向仍站在雪里的闻霖久。

  闻霖久侧过脸,望去。

  认出那眼睛的一瞬间,他也冷了脸。

  对峙持续几秒。

  随着缆车滑动,这紧张气氛才结束。

  雪地里,半晌褚凌吃惊道:“是他?”

  “嗯,”闻霖久将雪服拉链拉紧,脸上没有表情,“给云歇打个电话,别光顾着陪夏满玩。”

  怎么碰到那孙子了……

  褚凌心里直打鼓,好不容易高高兴兴出来玩一趟,别给他找事啊。

  陆云歇不是没有发现,他发现了。

  他抱着板,夏满则正戴小乌龟,并叫他戴。

  夏满的雪镜推到了额上,护脸朝下拉了,露出晶莹剔透的杏仁眼,一点黑发从帽子边缘探出来,趴在眉上和鬓边,长眼的都看得出他的漂亮。

  陆云歇微笑着答了夏满几句,同时转过头,看向前方雪场。

  “我们等会儿去远一些的地方,”他面色平常的对夏满说,“这边太陡了,找个缓点的。”

  ……

  “那是闻霖久?”缆车中,护脸男的朋友反应了过来,“他怎么会来明莱,不是说他回华夏了吗。”

  “呵,”护脸男冷漠的转开眼,“关我屁事。”

  另一朋友拉了拉说话者,示意别说了。

  没看见么,人是跟陆云歇一块儿来的。

  碰见前男友,以及前男友的现男友,这种倒霉事,有什么可说的?

  “那陆云歇带着那个又是谁呀……”他心里嘀咕了句,这几个人真够乱的。

  嘴上说着关我屁事,结果到了地方,护脸男四下一扫,戴好板就往远处去。

  夏满正在:“你看,这是后刃推坡,你要下蹲一点,保持重心……”

  嗖——

  一个身影如箭一般飞了过去。

  夏满继续:“……”

  嗖——

  又回来。

  夏满莫名被溅了一脸雪。

  他抹了把脸,扭头看那傻逼。

  “在这儿学推坡?你们挺有创意,”傻逼带着黑色护脸,眼睛是单眼皮,他停在正下方,眼带讥诮。

  “别理他,”陆云歇淡然垂眸,替夏满拍掉帽子上的雪,又牵他手腕,“我们去那边。这里让给他。”

  夏满心思轻转,点头跟着陆云歇走。

  傻逼站在原地,盯着他们相交手腕,眼神要烧起来。

  “你不用教我,”到了另一块地方,雪不那么平整,一块危险指示牌竖在地上,提示前方不可进入,牌子挺新的,看样子是这两天插的。

  他们没再往前,陆云歇道,“我们等一下霖久他们,不急着滑。”

  他说着找出手机,去一边通话。

  夏满不好说什么,他瞧出陆云歇和傻逼护脸男认识,还有仇,但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

  四下白茫茫的,雪道上的乱石树枝都被清理干净了,会员制雪场,内部人也少,滑起来是铁定过瘾。

  夏满有点心痒痒。

  傻逼因此显得更讨厌了。

  他没事做,低头解了小乌龟护具,抛在手里玩。

  小乌龟是新的,翠绿翠绿。

  正研究龟背纹络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一股推力,因在平地,夏满大字型往前栽去。

  他眼疾手快单手撑地,仍然免不了跪在了地上。

  夏满不可置信:“……?”

  “乔亚什,”听见了声音,陆云歇反过脸来,大吃一惊,怒容满面,“你干什么!?”

  乔亚什踩着单板,扭头看来,眼神桀骜,满是挑衅。

  他已滑到半坡,滑行时顺便作恶,推夏满一把,然后继续下落。

  陆云歇连忙过来伸手拉夏满,但,视线所及,夏满抹了把脸,向他缓缓摇头。

  夏满穿蓬松的滑雪服,黑白相间,像笨拙的企鹅。

  他的视线错开了陆云歇,向坡下望去。

  夏满眯了眯眼,伸手,拿起小乌龟。

  啪——

  翠绿色的乌龟在空中形成一道抛物线,精准的砸到底下傻逼的脑袋上。

  乔亚什挨了一下,不疼,还嘲笑起来:“拿小乌龟砸人,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里,夏满表情沉静,顺着坐地的姿势穿板。

  再徐徐站起。

  一个不冷的知识,企鹅滑雪超、快。

  将雪镜下拉,目光盯紧远处。

  哗!

  所有人错愕的眸光中,夏满飞驰出去!

  刻滑、换刃,身形如箭。

  临近下坡,他身体侧倾,几乎贴地,俯冲而去。

  他的速度真的太快了,快到几乎只用了数秒就把乔亚什多滑的距离全部拉成零。

  来不及反应,乔亚什一瞬间瞳孔骤缩。

  眼里只有白茫茫,以及那如在浪花中漂浮的一人。

  在最接近他的地方,夏满右手触地,陡然反拧身体!

  哗——!

  雪如浪涛,激荡至数米高度!

  ****

  不远处,从缆车下来的两个人抱着板子快步走来,瞄见这一堵雪墙,褚凌原地一顿,表情欣慰,“陆云歇终于揍他丫的了!”

  雪浪起又落,黑白分明的修长身形在视野里变得清晰。

  闻霖久一眯眼,一丝讶色从眸中晃过,“那是夏满。”

  “哈???”

  “快走。”

  这边。

  雪墙落地,冰晶从衣领缝隙往里漏,激的人起鸡皮疙瘩,乔亚什愤怒的瞪大眼睛。

  夏满踩住单板,在一尺之遥的地方转回身,抱着臂瞧着他。

  “妈的,”乔亚什气不打一处来,“什么素质。”

  “哈,素质,”夏满立马拧板子,作势要再来。

  乔亚什下意识往后一退。

  夏满却没动了,笑咧了牙看着他:

  “小乌龟是吧,呲个破雪墙把你嚣张的,现在谁是大乌龟?”

  乔亚什咬牙:“你——”

  “你你你个头,”夏满很凶的道,“带帮菜狗就把自己当狼了,爸爸的动作指导前国家队教练,四舍五入冬奥冠军跟我师兄弟,你照镜子看看你配跟我在这儿你你你吗!”

  “…………………………”

  草。

  围观群众都震惊了。

  不是,那你刚才在那儿小乌龟学推坡!?

  现在都是这种套路了?

  夏满:“不然都跟你似的半瓶水晃荡会下个坡膨胀的像能飞了——”

  乔亚什被骂的眼睛渐红,染上戾气。

  他攥紧手中团的雪,雪水滴滴的从指缝里漏。

  夏满话说一半,一道风从耳旁掠过。

  ——居然有垃圾在雪场里动拳头,这是夏满的第一反应。

  在那几乎是万分之一秒里,他的身体本能向左一倒,躲过了一拳。

  但此时他也已经失去平衡,看样子得再栽一回雪里。

  也行……那就顺便铲飞这王八蛋……

  夏满在一瞬间做了决断。

  他以手触地,腰间轻拧——

  一股力在这时从背后传来,似乎是一只手掌将他拖住,朝上一拉。

  夏满的动作中断,被一拖一带,撞进一堵人墙上。

  他下意识单手一揪对方肩背,更稳的落地。

  再抬眸,眼前又多一个高大的身影,那背十分宽阔,几乎挡住夏满朝前看的视线。

  夏满一抬脑袋:“闻……?”

  他的头发沾了冰晶,在空气里晃动,一抹扎眼的红也跟着轻跳。

  闻霖久眼眸微凝。

  他靠近过来,用手在夏满的耳边轻轻一抹。

  继而,放在眼前。

  夏满迟钝望过去,只见一滴血珠子在指尖,被雪白的背景衬的格外鲜红。

  后知后觉,他发现自己被乔亚什佩戴的手表擦到了耳背。

  闻霖久眼神暗下来。

  他没穿板,板子单手拎着,高大的身形立在雪里,让人无法忽视。

  而回望人时,那凤眼更是如刀一般利。

  乔亚什仇恨望他:“闻、霖、久——”

  “叫我?”闻霖久斜他一眼。

  下一秒,雪板被拎了起来,从一个所有人意想不到的刁钻角度,带着极重的力道,朝乔亚什的方向狠狠一抡。

  那一下如果拍中了真的要断两根骨头。

  乔亚什迅敏的要朝旁躲,却没想到,褚凌邪邪一笑,从后方伸出腿,朝他后背就是一脚。

  “乔!”

  “亚什!”

  在朋友的惊呼声里,乔亚什砰的一声摔在雪地里。

  雪灌进了嘴巴和鼻腔,还带着砂石,惹出了一股铁锈气。

  他感觉自己下巴脱臼了。

  “你也配,”闻霖久慢条斯理,却字字都咬的很紧。

  “……”

  “……”

  “妈的,”这太狼狈了,心火直窜,乔亚什抓地就要爬起来。

  这时。

  噗!

  又是一片雪花激起,扑了他满脸。

  有人趁着这节点,一巴掌甩在他后脑上。

  “垃圾,”夏满骂他。

  闻霖久侧脸瞧去,见夏满神情激愤,脸上涨红,两团绯云燃在颊边,实在是非常漂亮。

  他轻轻清了嗓子,收回视线。

  捏了捏眉心,他眼眸重新下落。

  乔亚什的三四名同伴已经被这场景气疯,一个个表情都像野狗龇牙流涎。

  “想打架啊?”褚凌一乐,“行啊,试试呗。”

  陆云歇也走上前,眸子淡扫前方,活动了一下手腕。

  “好了!”

  出声阻止的却是乔亚什。

  他牙关紧咬,脸颊肌肉抽动,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

  朋友见状立即去搀扶。

  他站稳了,眼神从夏满等几人身上扫过,最终留在陆云歇脸上。

  “你们要滑雪是吧,”他阴鸷的说,“那你们,好、好、滑。我走。”

  陆云歇眉头轻蹙。

  乔亚什一行人当真走了。

  间或有人忍不住回头,被乔亚什一巴掌拍回来,最后,他们消失在雪地中。

  ……

  “走,换个道,这都稀烂了,”褚凌出声,试图活跃这氛围。

  夏满却不走,眼神四下望,是在找东西。

  “什么丢了?”闻霖久问。

  夏满一字一句:“小、乌、龟。”

  闻霖久:“…………”

  夏满等的就是这一刻,“怎么样,看见我技术没有,服不服?”

  闻霖久轻嗤一声,“我服什么?刚才我来晚点,你都要挨揍了。”

  “哈,”夏满指着他,“你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你不如再晚来点,我一个板子敲的他们满头都是包。”

  闻霖久:“哦。”

  “你哦什么哦!不服来比!”

  闻霖久伸手按他脑袋,拖到身边,架着他往前走,“别吵了,耳朵疼,前面这几天有小雪崩很危险,走远点。”

  看在雪崩的份上,夏满觉得暂时先不跟他计较。

  吵吵闹闹里,两人一同走远。

  陆云歇和褚凌各自忍笑,跟在后面。

  雪地留下他们的足迹。

  ……

  接下来,滑雪时间,夏满真正的showtime,正式开始。

  什么探头下去看不到尽头的陡坡、普通人站上去立马要掉头返程的跳台……夏满见一个就上一个。

  他像动物园里刚放出来企鹅,这里蹭蹭那里跳跳,在雪场各个角落留下他飞驰的身影。

  高级雪场菜鸡甚少,但职业大神也更少,大部分人都是中上水平。

  夏满一枝独秀,高调的让所有人都忍不住频频回首。

  “……他这是被歧视了,攒够了技能冷却,现在大爆发吗?”褚凌幽幽的说。

  “小乌龟,”微凉男声从头顶传来。

  褚凌扭过脑袋,上方石头坐着闻霖久。

  “只要一只小乌龟,”闻霖久啧声,不说后面的话,摇了摇头。

  褚凌仰头长叹。这时视线余光瞟见了一道向他们而来的身影。

  “又要来了,”他坐直,“开始倒数。”

  “十、九、八……”

  数到三,企鹅夏飞扑过来,经过了他们身边。

  唰。

  停住。

  “怎么了,你们累了?”夏满关切的仰头说,“滑雪这项运动很需要体力的,累了没关系,你们可以先回去,我刚热好身呢。”

  褚凌:“……”

  妈的,一只小乌龟,激发了你的双面人格吗?

  这都来回现眼好几次了。

  他无力吐槽,闭紧嘴巴。

  “是吗,热完身了?”身边,男人开了腔,声音染了雪场的凉,有种特别的氛围感。

  放在一旁的雪板被拿起。

  闻霖久从石头上站起,表情懒洋洋:“那我我过来陪你玩会儿。”

  黑白相间的身影从陡坡上飞驰,之后,一道黑色身影紧随,追上他。

  前面的人回头看了看。

  后面人嘴角噙笑,食指竖在唇边,比了个“嘘”的手势。

  别说话。

  比比看吧。

  夏满被激发了斗性,双目亮起来。

  掰掰扯扯半上午,现在这还差不多。

  “今天雪场来了一对仇家,”明莱雪场附近的滑雪爱好者们开始疯传,“不要命一样,一个追一个飞,什么项目都敢上,”

  “我怀疑是退役选手,有旧怨。”

  “旧怨个鬼,活该你打光棍到八十八。”

  “啊???”

  ……

  “呼,”夏满坐在雪道边缘,接过闻霖久递来的矿泉水,他扯开面罩,大口喝起来。

  汗水已经浸湿了额发,他的嘴唇通红通红的,压在水瓶边缘,水珠子从嘴唇、下巴往下滴。

  闻霖久目光停了片刻,在他叫自己名字时,挪开视线:“嗯?”

  “技术你不如我,”夏满老气横秋的点评,“体力,我不如你。”

  “不过这个运动,比的是什么来着?”他托着腮,故作疑问。

  闻霖久轻轻挑眉:“是什么?”

  夏满:“不要装蒜。”

  闻霖久:“比谁能少去几次骨科。”

  夏满:“切~”

  两人都过了把大瘾,血清素上升,心情愉悦。

  “不是说断了胳膊?”斜靠在路边,闻霖久睨过来。

  “都断过胳膊了,再不练好,我丢不起那个脸,”夏满悻悻,“我最讨厌被骂了。”

  因他伤情,他停拍,其他人先拍,之后再集中补他的戏份。他坐立难安,挂着石膏也要去片场。取了石膏,过了恢复期,他又去给动作指导端茶,拿着基础动作问。

  他脸皮比别人厚,当然天分据说也是出奇的高,学的就比别人快许多。

  最后一场拍跳台子,实景拍摄,几十米,他亲自去跳的。

  那一跳其实勉强,落地真的像只大乌龟,但所有人都给他鼓掌。

  动作指导主动加了他联系方式,“三四年前我还有点糊,那时候行情也不好,没戏拍,我就老跟他一块儿去滑雪。”

  现在想想,又回了那个时候,“不拍戏,到处玩,和现在一样,也真挺好的。”

  夏满舒服的长出一口气,仰看着天空,眯起眼睛,像猫似的。

  闻霖久目光凝在他侧脸,还有耳朵尖红红的伤痕:“那么惨?”

  夏满装可怜:“嗯,特别惨。”

  “那要不,像褚凌说的,”闻霖久瞧他,眼神带了漫不经心,“我捧你。”

  夏满略懵。

  拧过脑袋,眨巴着眼睛看他:“你钱多烧的?”

  “犯不着,”闻霖久一晒,“投你一部戏,才几个钱。”

  夏满认真观察他,发现他居然说真的。

  “首先,”夏满也认真,竖起一只手指,“这不是霸总文。”

  闻霖久眼中闪过困惑。是他听不懂的名词。

  下一秒,啪。

  夏满一个弹指扣在他脑门上,好大一声。

  闻霖久错愕:“???”

  没有其次,是个假动作,报仇了,夏满起身,教练附体的冲他嚷嚷:“快点起来,再来一圈,少讲空话,我堂堂一线要你捧!”

  ……

  好嘛,这下雪场传闻的旧怨说终于占上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