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昔流一言不合被扛着从门口往屋子里走,惊了又惊。他实在是没想到平平无奇的对话还能被抠出来这个字眼,虽然反派说的也的确是这个意思,但许昔流认为的是恶毒的搞死对方,谁知听在男人耳朵里的竟是这种。

  他被秦罹扛在肩上,身体腾空,又紧张又惊慌,下意识的紧紧搂住男人脖子维持住平衡不叫自己掉下去摔着,嘴里还在替自己辩驳:“那是秦章远说的不是我说的,我没那个意思......”

  下一秒整个人仰面跌在柔软的床铺上。

  许昔流愣了下,后知后觉是秦罹把他扔下来了。

  被丢下来,摔在柔软的被子里面倒是不疼,但气氛很奇怪,相当奇怪,结合男人之前的话,令许昔流屁|股一紧。他鼻梁上的眼镜歪了点,但许昔流没工夫去扶,立马手撑着床要坐起来,紧接着又被男人给摁下去。

  秦罹眸光深幽,一张俊脸冷凝,眼底还带着片刻之前尚未褪尽的怒火,这就使得对方猛地一看上去,气场非常吓人。尤其是慢条斯理松了袖口,没什么情绪,居高临下看他的时候。

  秦罹缓缓俯身过来,咬住许昔流唇瓣,低声:“现在许医生可以动手了,我等着。”

  等什么等......

  许昔流简直无奈。

  找什么理由。

  他看就是想趁机再搞他一顿。

  不过刚才秦罹的确是气的不轻,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冷静了,心底指不定还怎么恼火。再加上又听了反派说的混账话,估计原本压下去的暗火又冒了个头,也能理解。

  许昔流于是没多挣扎,老老实实被亲了又亲,估摸着腻歪一会儿对方差不多该气消了,再继续下去可能要擦|枪|走|火了的时候,许昔流连忙叫了停:“别,等会儿还要给爸妈扫墓!”

  秦罹一顿,起来,幽幽地看他。

  许昔流丝毫没有破坏氛围的自觉,桃花眼无辜地眨了两下:“我说的是实话,这都下午了,再耽搁一会儿就晚了......”

  不知道是刚才哪句话取悦了他,秦罹定定看了许昔流两眼后,忽而勾了勾唇。

  他把许昔流从床上拉起来,又把对方鼻梁上歪斜的金丝眼镜扶正,指腹抹了抹青年水润的唇瓣,低笑:“吓得这么厉害,真以为我要做什么?”

  许昔流眯着眼睛,心想那可不是吗,嘴巴被又亲又舔的都要秃噜皮了。

  秦罹心情很好的搂着人:“不会做什么的,你昨晚才累过。”

  秦章远是让他厌恶膈应,青年不顾安危大胆与对方交谈的举动也确实令他有点生气恼火。但生气归生气,他还不至于要把这股气发泄在对方身上,刚刚那样,也只不过想顺势小惩大诫,让这只胆大的小狐狸长长记性,让对方明白,他涉险了,自己会担心。

  秦罹想着,又不禁回忆了起了片刻之前的事。

  即便青年之前就说过,想试探一下秦章远,可真的面对的时候秦罹发现他还是不愿意放人。这次他前所未有的意识到了自己的小狐狸有多大胆,以后得更加注意把人看好。

  他眸底冷了一瞬,却是又亲了亲青年。

  两人磨蹭来磨蹭去,到了点了还是动身去扫墓。

  墓园出乎许昔流意料,不在秦家老宅这边。

  秦罹低声解释:“原本是在老宅这边,同秦家人一起,但之前,被我给迁出去了。”

  许昔流闻言一愣:“这样啊。”

  他没问太多,原因也能猜到一些。

  秦罹见状勾了勾唇,看着他的医生不多问的样子,知道对方在顾及自己的心情,心里软了软,轻轻捏了一把对方的脸颊,继续解释:“秦家是个有点封建有点传统的大家族,有专门的墓园,秦家人基本上过世后都会葬在那里,我父母也不例外。”

  “父亲先死,先葬到里面,当时我也不过是五岁,不太懂这些。后来到母亲的时候,出了点波折。”说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嘲讽:“我母亲疯了之后,比较严重,到了神志不清的地步,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医生也没有办法,建议送到精神病院。但老爷子重名声,不愿意有一个在精神病院苟活的主母受人诟病,就把我母亲秘密拘在老宅,外界的流言也全部掐断,任由她折磨至死。死后为了所谓的脸面,还不愿我母亲入秦家的墓园。”

  “是不是听起来很荒谬,但确实是真实发生的事。”秦罹眯着黑眸,慢慢道,“后来还是入了秦家的墓园。我当时太小,只能看着,无能为力,后来有了机会,就给迁了出来,连同父亲的一起。”

  简简单单的两句话,事实上当时闹的很大。

  在没成年之前,秦罹一直都没说什么,因为他深切的知道当时自己不够格。但是当成年后,秦氏交到他手里,他彻底站稳脚跟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父母迁出秦家墓园,另找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秦家是个污糟烂透了的地方,他猜自己父母也不愿意待在那里,不如到其他地方清净。

  当时他先斩后奏,秦老爷子知道后气的半死,扬言把他逐出秦氏族谱,但后面也不了了之,因为那时的秦家需要仰仗他,老爷子也舍不得这么一个能力出众的继承人打水漂。

  秦罹抱着许昔流,下巴搁在许昔流的颈窝间,鼻端嗅着对方身上若有似无的清甜香气,轻声:“我觉得他们会喜欢我选的地方的。”

  许昔流静静的听着,任由自己在男人怀里当个抱枕,听到最后一句,点点头。

  “会的。”

  父亲暂且不提,死的太早,但那位没疯之前性格温柔善良的陶女士着实太惨了些。被精神折磨已经很痛苦了,还被不人不鬼的拘禁,死后居然还被拒绝入墓园,对方要是活着,估计得恶心死,巴不得抱着墓碑赶紧走,某种程度上来说,秦罹这个举动也算是还他们个清净了。

  许昔流拉了拉男人的手,又补充了一句。

  “秦先生的眼光一贯很好。”

  “他们会高兴的。”

  他夸了下。

  秦罹笑了两声。

  车一路行驶。

  来老宅之前是阴天,天气预报没有显示要下雨的征兆,结果当晚就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春雨,还闪电打雷。今早雨是停了,一派绿意森然,空气里满是清新潮润的气息,太阳也跟着出来,天气令人心情变好。

  结果下午时分他们要去墓园的时候,出乎预料的又下了雨,淅淅沥沥的,雾蒙蒙的小雨。

  抬头一看,天边大太阳还挂着,居然是一场太阳雨。

  还好秦罹车上有伞,不然两人怕是要狼狈淋湿。

  到地方下了车,秦罹撑伞,许昔流连忙跟上,一边走,一边四处看着。

  这处墓园环境很好,很清幽,私密性也不错,出入都有记录,还要核实身份。许昔流跟着秦罹,被对方好好的打着伞,他得以四处张望。周围一眼望过去第一印象就是干净整洁,雾蒙蒙的小雨中,看上去相当美观,心情也很宁静。

  两人一路左拐右拐,最终在两个并排亲密的墓碑前停下。

  上面赫然是秦墨徊与陶婉的名字。

  许昔流知道,到了。

  他看了看,体贴的接过了男人手中的大伞,秦罹没拒绝。

  平静的看了片刻后,秦罹也没多说什么,他弯腰,将手里拿的一束鲜艳灿烂的向日葵摆在前面。

  向日葵开的饱满,一朵一朵的很灿烂。

  被放下的时候,瞬间花瓣上就挂上了一层雾蒙蒙的雨滴,更显得娇艳。

  这样鲜妍的颜色,在几乎是黑白两色的墓园里,简直是独树一帜的存在,旁边的白色小雏菊立马就被衬得娇弱了许多。

  许昔流猜,这大概是那位陶女士的爱好,果然下一秒就听见秦罹给他道:“她和你一样,很喜欢花花草草,最喜欢的就是向日葵,所以,我也没给她规规矩矩的带雏菊。”

  许昔流闻言点头:“很漂亮大方。”

  秦罹无声勾了勾唇。

  他就这样静默地站在碑前,许昔流也就陪他站着。周边小雨蒙蒙,像细沙一样,雨丝绵绵,轻飘飘的,偶尔顺着风飘到脸上,凉丝丝的,即便是伞也挡不住,可倒也不觉得烦人。

  良久,身边男人突然朝他道:“她死的时候,很解脱,看见我了,还给我说了一句对不起。”

  许昔流乍一听愣了愣,第一反应是这是说的谁。

  但是转念一想,秦罹的父亲是车祸意外丧生,没有什么解脱不解脱的,也留不下话。这句话指的只能是那位陶婉女士了。

  他心软了下,握上身侧男人的手。

  温声:“我猜,她是在为身体不好的时候对你做的事道歉。”

  秦罹低低嗯了一声。

  眸光依旧凝视着墓碑。

  他还记得当时的情景。大概是在他八、九岁的时候吧,这个被拘禁在老宅,严格被管控周边尖锐物品疯疯癫癫的女人终于找到了机会,将不知道被哪个佣人随意丢弃的刮胡刀片藏了起来,然后趁着难得清醒的一瞬间,在那间昏暗无人的祠堂里,毫不犹豫的对着手腕狠狠割了下去。

  他当时也在场,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情什么表情,只记得有很多很多的血,很多很多,在昏暗的祠堂地面上肆意流淌,都变成了恶心的暗红色。

  大约是疼痛给了对方刺激,女人久违的清醒的时间长了点。她看着自己生命渐渐流失,那张苍白瘦削不复美貌的脸上露出了解脱的轻快感,但在看到自己的那一瞬,变得复杂。

  秦罹说实话过了这么多年,已经不太记得女人是什么表情了,但对那双眼睛记忆深刻。只记得印象里,对方静静看了他许久,那双难得清明的眼睛里,有解脱,有放松,有羞愧,还有浓浓的歉意,最终汇合成那一句他至今都很难遗忘的“原谅妈妈”。

  他的眼前似乎又重现了那一幕,黑暗里卧在血泊里的女人,没有疯癫的吵嚷,也没有恶毒的诅咒,只是难过又解脱的静静看着他......

  他好像又闻见了那些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但下一秒,鼻端明明是湿冷清新的雨意,眼前的也不是沾血的祠堂,而是干净明亮的墓园。

  他的手被旁边的青年牵着,有温暖的感觉蔓延过来,驱散了冷意。

  秦罹心情忽然就平静下来了。

  他其实并没有什么要说的,来扫墓,也仅仅只是来看一下。

  秦罹瞥了眼身边老老实实乖乖巧巧的待着的青年,对方注意到他的视线,愣了一下,冲他挑挑眉,好像在问怎么了。秦罹顿时就笑了下,接过对方手里的伞,顺手搂了下这只乖乖的小狐狸。

  道:“爸妈也看过了,我们回去吧。”

  许昔流疑惑的嗯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稀里糊涂的就被搂着走了老远。

  他反应过来男人刚才那句话,耳朵红了下。

  却也没问对方为什么突然就离开了。

  返回山庄的路上,在车里,秦罹倒是平静的多说了点,对当年的事让许昔流有了个清晰的认知。

  “我父亲性格上没有继承到祖父那种的刻板,比较温厚,但也不是全无底线的好人,毕竟也是当年祖父看中的继承人。虽然不是特别重情重义,可也没亏待过我这个叔父,谁知道还是死在了兄弟手里。”

  “我母亲吧,和你知道的一样,没疯之前性格很温柔。”秦罹缓声,像是在回忆,“疯了之后也有清醒的时候,但还是很糟糕。她清醒的时候,对我来说是噩梦,因为她会想法设法不顾一切的解脱,不清醒的时候对我来说也是噩梦,因为她会拉着我一起去死。”

  许昔流震惊了一瞬,一时之间没发出来声音,耳旁,男人的声音又继续了下去。

  “方式各种各样,曾想过掐死过我,但被人拦着,没成功。吃过安眠药,给我也喂过,被医生催吐,没有后续。也试图抱着我跳过楼,但是老宅都是园子,楼最高就两层,摔不死人。”

  秦罹没什么情绪了扯了扯唇。

  “最后一次就是那次了,她终于得逞了,也解脱了。”

  “在我面前。”

  许昔流被这真相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张了张唇,又闭上,最终只是往男人怀里靠了靠,握紧对方的手。

  秦罹恍然回神,搂紧,低头轻声:“抱歉,吓到你了?”

  他说这些其实心情很平静,可能是过了这么多年,再怎么深刻,记忆都会淡化很多。也有可能是,过了这么多年,人死了都死了,只剩下他一个,这些事好像又不是那么重要了。直面了一看,也不过如此。

  再加上他惊觉母亲当年的疯癫也许是人为,他耿耿于怀的都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恶意,那口气顿时就消散了不少。

  他说这些,也只是平淡的讲述罢了,没想到会把青年吓到。

  也是,再怎么狡猾胆大,也只是一只没见过血腥的小狐狸。

  秦罹心软的搂着人亲了亲。

  “没事,别怕,都过去了。”

  许昔流闻言一愣,又气又好笑,最终化为心疼。他抬头愤愤咬了口男人的唇瓣,把对方咬的一愣,这才说道:“我没害怕,只是太震惊了而已,看不出来我是在心疼你吗。”

  最初他对秦罹的印象大多来自书中的描述,一个手腕狠辣的阴鸷大佬,只知道对方有很惨的过去,具体惨成什么样,也不知道,毕竟他又没真正看过书。后来当对方的私人医生,也没探究过对方的过去,直到一天天的和对方相处久了,对方的身世一点点的在他面前浮现,直到现在。

  按照对方所说的,这都是童年阴影的程度了,甚至影响到了男人精神状态,结果这人现在还在安慰他。

  许昔流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然而说再多也是苍白,他只是又往对方怀里钻了钻,借着这个无声安慰对方。

  秦罹怔愣完又反应过来,看着怀里默默不说话只是陪着他的青年,心底甜的一塌糊涂,残存的阴霾一扫而空,忍不住笑笑:“溪溪原来是在心疼我。”

  “真高兴。”

  他抿了下唇瓣被咬的牙印,意犹未尽,又低头过来要再补一个。

  许昔流感受到男人轻笑时胸腔的震动,知道对方此刻其实还算平静,也没有要发病后,才放松下来。被含住唇瓣,也没拒绝,顺从的交换了一个温馨的吻。然而即便如此,在安静下来后,他还是没忍住认真的说了一句:“过往皆序章,以后我们会很好的。”

  凡是过往,皆为序章。

  未来,他们还有很多可能。

  这么说的结果就是男人眸光深了点,摁着许昔流又亲了亲,亲的前头的司机坐立难安,最后一言难尽的升起了隔板。

  许昔流瞥见的时候,难得感到羞耻。

  回到山庄的时候已经快是傍晚了,去老宅的时候心情不是太好,回来的时候倒还可以。

  只是即便这样,在吃过晚饭之后,许昔流还是拉着秦罹去后边泡了温泉,想让对方舒缓舒缓心情,彻底忘掉老宅的不愉快。

  秦罹自然痛快的答应了。

  许昔流之前来了两次,很熟门熟路,先秦罹一步腰间裹着浴巾进去了。

  秦罹紧跟其后,只是还没下去,倒是看着池子里的青年愣了下。

  对方腰间裹着浴巾,背对着他,漂亮的肩背一览无余,在蒸腾的白色水汽间若隐若现。

  这个情景让他想起了之前阴差阳错和许昔流的一次没成功的共浴,那时他也是看着对方好看的肩背,脑子稀里糊涂晕晕的,心里发热,鼻子也发热,最后......

  秦罹若有所觉,抬手抹了下,果然在鼻端抹到一抹红。

  他僵硬住。

  许昔流周身被稍微有些热的温泉水包围,很是惬意愉悦,他疑惑男人怎么还不下来,忍不住回身朝对方招了招手,喊道:“秦罹,你——”

  “你怎么还不下来”还没说出口,许昔流便瞥到男人鼻端的一抹鲜艳的红色,话语登时变了个调,震惊出声:“你怎么流鼻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