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夜已深。

  山庄亮着灯,建筑整体掩映在漆黑的半山腰里,边缘虚化,如同一尊看不见边界无声伫立的庞然大物。而那点灯光,则像一颗颗镶嵌在昏暗深空的星星,虽明亮,却孤寂非常。

  起风了,山林里簌簌作响。清澈的夜空乌云聚集,眨眼便遮住了一片,浓厚的云层压在头顶,原本深幽发蓝的夜幕,不知何时已经是昏黄一片。伴随着山林里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有雨水从天而降,啪嗒啪嗒,渐密渐急,没多久便连成了一片。

  暴雨如约而至。

  山庄里别墅门窗紧紧关着,像是要拼尽全力阻挠这雨声进入似的。可暴雨凄厉,雨滴打在屋檐、玻璃窗上,发出一声又一声的闷响,根本无从阻拦。别处的人或许都在惊奇这场春日里突然而至的大雨,看的喜欢,可别墅里的人却都如临大敌一般,个个凛着面容,脚步匆匆,眼底似有隐忧。

  他们都不约而同的望向楼上。

  管家钟叔低眉叹气,还是一遍遍检查了窗户,尽量使雨声小一点。

  又下雨了。

  不知道先生现在怎么样了。

  他想上去看看,可秦罹早在几个小时之前就禁止所有人去三楼。先生明明会在下雨天......

  钟叔只得再次无奈叹气,时刻注意楼上动向。

  此刻的三楼书房。

  秦罹坐在办公椅上,维持着傍晚时的姿势,已经不知道坐了多久了。

  书房里没开灯,门也紧紧关着,屋子里昏暗一片。浓稠的黑暗无孔不入一般,似乎要将此刻屋子里唯一一个活人吞噬,伴随着窗外闷沉的雨声,这份沉重愈加明显,压的人喘不上来气。

  窗户没拉窗帘,一整面落地窗,将外面的景象完完本本地展现出来。山庄里还亮着灯,但被雨水一糊,这灯光也飘摇起来,摇摇欲坠,好像下一秒就要消失在夜色里。

  秦罹有些恍惚地抬眼去看外面。

  下雨了......

  又下雨了。

  雨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哗啦啦的声音好像那天的景象,翻倒破损的车,柏油路上蔓延开的一片血水......像是直接敲在他心口上一样,沉重的要死。

  明明这雨声听在耳朵里一点也不美妙,每听一下,都让他头更疼一分、思绪更浑浊,可秦罹还是自虐般的听着,也不拉窗帘,仿佛要将这声音刻在脑子里。

  他原本是要做什么来着?

  ......对,他打压了他叔父,他把他叔父抢走的权力又重新夺了回来,他在这场较量里占取了上风......

  然后呢?

  然后他继续调查了他的医生,他不信他的医生没有异心,然后果然发现他的医生和秦章远那个狗东西有着一丝微妙的联系......

  他的医生背叛了他!

  秦罹呼吸逐渐粗重起来,带着痛苦的底色,一双凌厉的黑眸愈发恍惚。可有一种莫名的冲动,促使他站起来,跌跌撞撞慢慢地走到了窗前,隔着落地窗仔细看着外面昏黄的夜色,手拂在窗上,看着雨滴倾洒在窗上,仔细感受雨的冷意。

  倏地,男人重重一拳砸到了窗上,轰隆一声巨响,厚厚的钢化窗只是抖了一下,可男人左手凸起的指节上,却是顷刻沁出刺目的鲜血。

  伴随着剧烈的刺痛,血滴落而下。

  滴答滴答。

  如雨声一般。

  这血染在了透明玻璃上,晕染开,好像和窗外的雨混成了一片。

  雨水,血水,还有夜色......

  秦罹盯着那片艳红色,鼻端满是腥甜的血气,脑子里的片段随之被勾连起,顿时头痛剧烈翻倍,冲击的他整个人都弯下了腰,高大的身躯佝偻起来。

  手上和脑袋,他分不清此时究竟哪一个更痛。

  秦罹苍白的俊脸上冷汗涔涔,可嘴角却是自虐般的上扬起来,低低的闷笑声从他胸腔里发出,响在静寂无声的书房里,诡异又可怖。

  “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有无数的声音响在他耳边,像菜市场一样闹哄哄的,窸悉簌簌,一声接着一声,裹挟着浓重的恶意:

  “他害死了他父亲,是他导致那场车祸发生的!”

  “就是他,他造成了这一切,怎么还有脸活着,他怎么还不去死啊......”

  “快去死吧,快去死吧!”

  “死了这一切就解脱了......”

  秦罹额角青筋直跳,大脑抽痛致使他格外混沌,那双黑眸再一次恍惚起来,染上阴鸷和疯狂。

  他抓起身边能够到的任何一个东西,朝他以为的那些说话声的方向砸过去,顿时砰砰的碎裂声不绝于耳。

  男人咬牙切齿:“闭嘴,都给我闭嘴!”

  嘈杂的人声里,有一道温柔的女声渐渐突出起来,如同无数次听见的那样。女声轻缓,也好像有一只手在轻抚他脸颊似的,那声音透着股怜悯:“黎黎,跟我走吧。”

  秦罹恍惚抬头,薄唇张了张:“妈......”

  耳边的女声笑了笑,轻柔,仿若和风细雨。“跟妈妈走吧,还坚持着有什么用呢,这世界上又没有人是真正的关心在意你,连你身边的医生也是......”

  随着她字句一点点吐露出来,原本温柔的声音渐渐急促,怜悯里也跟着透露出毫不掩饰的恶意,尖利刺耳:“所有人都想你死,你就该像你的名字一样,不停的遭受苦难和不幸,去死吧去死吧!!!”

  砰——!!

  花瓶碎裂在墙角,这动静冲出了雨声的压制,引起了楼下人的注意。

  可男人已经深陷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

  许昔流接到钟管家电话的时候,还睡的正香。

  他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小公寓十分温馨,大雨声被隐没在窗外,成了最好的催眠剂。手指头划开接听的时候,他还睡眼惺忪的闭着眼,声音含含糊糊的,那双平时总是笑眯眯的桃花眼懒懒的合着,眼尾上挑成好看的弧度。

  但是......

  管家:“许医生,今天是雨夜,先生他又发病了,您快来别墅吧!”

  这句话像是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成功浇没了他的睡意。

  许昔流倏地挣开双眼。

  隔了几秒才缓回神,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回了管家一句好。

  主角攻又又又发病了??

  又是大半夜?

  他瞄了眼手机。

  凌晨??

  ......该死,这是另外的价钱!!

  许昔流暴躁掀被,虽然脸色不太好看,但动作却不含糊。

  有了前几次的经验,他这回走的相当麻利,也并没有交代管家什么,因为管家在这几次的应对中,也有了头绪,不需要许昔流额外多花费时间说明。

  车行驶在凌晨时间的雨夜里,从市区一路向郊区山庄。

  紧赶慢赶,许昔流到了地方。

  这一次和刚穿书那晚十分相像,也是主角攻发病,而他冒雨赶来。只不过这次到达门口,已经有佣人快速而有序的引他进去,别墅里的气氛虽然严肃,却也不是最初那种死气沉沉如同坟墓的了。

  他心下稍松,快步前往主角攻的书房。

  刚到门外,就听见里面传来了男人癫狂喑哑的笑声。

  那声音混在雨里,在别墅里形成微弱的回音,真如同恐怖片里演出来的一样。

  许昔流听的一抖。

  站定后,他朝屋子里看去。

  书房没开灯,完全是门敞开,由走廊的暖灯照进去才能得见一小片区域。

  里面不知道遭遇了什么,一片狼藉。用来装饰的瓷器花瓶全都遭了难,一个不剩,地板上的碎片一片一片的,连桌上的玻璃水杯、茶具等都都躲不过。甚至在离门口最近的墙角,还有熟悉的碎片——两片灰色的尖尖耳朵,赫然是那只他送来的二哈狗头闹钟的“尸体”。

  许昔流的目光在上面顿了顿,又移开。

  还好,他是批发的。

  不心疼。

  他的目光复又投进去。

  昏暗的屋子里,男人狼狈而疯狂,周身陷在浓重的阴影里,赤脚踩在碎玻璃瓷片上,丝毫不顾锋利的碎片划破了他的脚部皮肤,鲜血淋漓。

  他双眼猩红,眼神阴鸷而恍惚,半边身体不知道受了什么伤,肩部有血迹沁出,连同垂下来的手也一样。

  男人就以这样一个可怖的形象,旁若无人自顾自的阴冷的笑:“人间不值得,我要你们所有人给我陪葬!”

  “死,都给我死!哈哈!”

  许昔流:“......”

  这是发的哪门子疯?

  管家钟叔此时此刻也站在门外,之前没有秦罹的要求,他没敢上来,后来是听见楼上不对劲的巨响才赶紧上来的,一过来就发现秦罹又发病了。

  他不敢贸然靠近,男人的眼神实在恐怖,好像要弄死一切阻拦他的人似的。

  就只好等着许昔流过来。

  钟叔瞧着里面颇显血腥的场面,面色白的比里面男人还要厉害,抖了几抖,差点没站稳,还是许昔流扶了一把才好的。中年管家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焦急地紧紧抓住许昔流的胳膊,一叠声问:“怎么办啊许医生,先生目前这状况怎么办......”

  许昔流心里叹气。

  他能知道怎么办?都说了要主角攻去看精神科了......

  但是许昔流也明白,此刻男人在发疯,管家慌乱之下有些六神无主,这里居然只有他一个情绪稳定的人了。

  他得先稳住管家,然后才能高效率的去稳住男人。

  于是许昔流轻轻吸了一口气,微微一笑,自信且胸有成竹地道:“就像哈士奇半夜会血脉觉醒,此刻我们只要——”

  钟叔下意识问:“只要什么?”

  “只要扎一针就好。”

  老朋友镇定剂。

  一针下去,保准男人老老实实坐下来,不再鬼哭狼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