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节散场的时候, 丁溪和简彧混在人群中慢腾腾往出口走,两只手仍然紧握,不舍得松开。
丁溪还沉浸在刚才的音乐中, 轻轻哼唱,简彧笑着看他,他就喜欢看自家小猫开开心心的模样。
“玩得开心吗?”简彧问。
“当然。”丁溪重重点头。
因为是颜航开车过来的,简彧辨了下方向, 在前面领队, 带着大家朝停车场而去。
他边走边跟丁溪说话。
“也不知道阮俊豪怎么样了, 我刚才看见他和刘晓薇两个人都脸红红的, 是不是有情况?”简彧说。
丁溪笑了笑,说:“我都听见了, 这回阮俊豪终于——”
“终于什么, 终于长脑子了?”简彧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奇怪地回身去看丁溪。
丁溪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目光震惊又怔然地汇聚在不远处。
他看见什么了?
简彧忙顺着望过去, 只见在不远处, 逆着人流站着两个中年人,一高一矮,一男一女, 女的那个慌了神, 银发飞舞, 满面沧桑,而男的,凶狠绝厉的目光死死盯着丁溪和简彧紧握的手。
“怎么回事, 怎么不走了?”罗南差点撞在简彧背上。
“哥你别挡路行不行——”简瑶话说一半,被这一幕吓得噤了声。
那中年男人个子不高, 浑身的肌肉却像死疙瘩,头型平短,嘴角向下,天生一副不怒自威的派头,他那眼神比旁人聚神,显得极其锐利。
这人,简彧一看就害怕。
男人终于收回视线,提了口气,喊:“丁溪!”
简彧能感觉到他握着的手抖了抖,丁溪像是下意识的恐惧。
“溪溪?”简彧没懂目前是什么状况。
“松开。”男人又发话了,他的话就像铁锭似的落在地上,不容反驳。
所有目光集中在丁溪身上,他单薄的后背轻轻颤动,最终松开了简彧的手。
“走。”男人就说了一个字,像命令。
“溪溪。”简彧一头雾水。
丁溪回过神,眼底落寞,他扯了个灰淡的笑容,解释道:“这是我爸妈。”
“哦哦,是来接你回家的?”阮俊豪问。
“你们先去车上吧。”丁溪笑得疲倦,让其他人先离开。
于是就剩下简彧。
这氛围实在太过吓人,简彧转了转脑筋,好像他作为一个小辈好像也只有主动打招呼才得体,他清了清嗓子,主动上前,伸出手道:“叔叔阿姨好,我是简彧。”
“......”
丁建国并没有回握他的手,只是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简彧第一次直观地在现实中看到人眼中的怒气。
“滚开。”丁建国吐出两个字,“你用什么身份跟我打招呼。”
“什么?”简彧的笑容还挂在脸上。
“简彧!”丁溪将他拉到自己身后,“你...你先跟简瑶他们回去吧,别担心我。”
“等...等下。”简彧伸手拉住丁溪,虽然这两位的确是溪溪的父母,但是他总是觉得不放心,丁建国一看就是要吃人的模样,现在把漂亮小猫放走,那不是羊入虎口。
但他又没有立场拦下丁溪。
他们双手触碰的一瞬,不知道触了丁建国哪一根神经,他从刚才开始隐忍的怒火全面爆发,他三两步上前,一抬手,手像个刀子,狠狠劈打在简彧的手腕上。
那力道极大,疼得简彧下意识松了力道,怔怔地反应不过来。
“丁建国!你别打他!”丁溪死命挡在简彧面前,“我跟你走,你别动简彧。”
“丁建国!”赵梅军惊呼,想拦,又被一把推开。
“我没事溪溪。”简彧揉了揉手腕,只是不明白怎么会有家长当众做出这种事。
“我警告你赶紧滚。”丁建国死死瞪着简彧,眼底布满血丝,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光天化日,两个搞二椅子的居然还敢当众牵手,有没有点公序良俗!”
“我们俩是情侣有什么——”简彧开口反驳。
丁建国果然难搞。
怪不得溪溪的童年会这么凄惨。
“走!”丁建国已经放弃废话,伸手粗暴地抓过丁溪的手腕,将他从简彧身边扯出来,一路拖着拽着往外走,那力道极大,光是掐上去的一刻,丁溪嫩白的手腕上已经青红一片。
“溪溪!”简彧想追。
“我没事。”丁溪显然不想让他参与到自家的烂事里来,“你先回吧,放心。”
简彧垂着手,从没有这么无所适从过,他本能不想让丁溪被丁建国带走,但说起来,那又是人家的父亲,他连拦下的资格都没有。
“阿姨!”他转过脸,求助赵梅军。
赵梅军抹了下眼角,说道:“小简,先回吧,我和他爸就是来接溪溪回家的,我们这就回了,你好好过个寒假。”
“不是,那这——”简彧还是担心。
赵梅军深深看了他一眼,正要开口,丁建国怒喊:“赵梅军,啰嗦什么,赶紧过来!”
只好不了了之。
简彧皱着眉,眼睁睁看着丁溪消失在人群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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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丁建国离开的路上,丁溪一步三回头,放心不下简彧。
“不许回头!”丁建国拉开车门,粗暴把他塞进去,“回家再收拾你。”
车子启动,丁建国怒气冲冲开着车,赵梅军坐在丁溪身边,车内气氛降至冰点,母子俩靠在一起,还跟小时候一样,相依为命着,不敢说话。
路过一个红灯,前车不过是起步稍慢了些,丁建国摇下车窗,边拍着喇叭,破口大骂:“你丫鳖孙会不会开车!”
骂完,一脚油门踩到底。
“建国,你慢点!”赵梅军提醒。
“闭嘴,死老婆子。”丁建国又是一巴掌拍在方向盘上,“要不是你生出这好儿子,我也犯不着这么生气。”
“你......”赵梅军都快哭了,“你明明来之前答应我了,说是好好接儿子回家,怎么又搞成这幅样子?”
“对,我是答应你了。”丁建国的音量能喊破耳膜,“我原以为,丁溪是被茅追英冤枉的,好,那可以,一切重来,可是呢,刚
才什么样你看见了吧,大马路上跟个男的拉拉扯扯,你儿子还有没有一点羞耻心?”
“那你也不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他难堪...”
“怎么不能,我是他老子,我还不能管儿子了...”
丁溪被骂得麻木了。
从两人争吵的话语中推测出前因后果来,大概是赵梅军又想办法缓和父子俩的关系,好言好语劝着丁建国来接他回家过寒假,原以为是父子俩冰释前嫌的戏码,却没想到让丁建国意外撞见他和简彧牵手的画面,于是事情又滑向不可挽回的局面。
手机来了消息。
【不是歪果仁】:溪溪,没事吧
丁溪沉默着,回了消息。
【溪上青青草】:没事,再出柜一次而已,早外有这么一遭
【不是歪果仁】:那你小心些,随时跟我联系哦。
【溪上青青草】:好。
丁溪其实没打算告诉丁建国,回顾他的成长历程,丁建国无论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所以丁溪并不想在长大后还要演绎什么父慈子孝,全家团圆的戏码。
他的未来从来就没计划过丁建国的存在。
也正因如此,他并不在乎丁建国到底能不能接受他的性向。
换句话说,丁建国接受与否,他都是要和简彧在一起的,无所谓。
只是这回事发突然,免不了又是一场硬仗罢了。
一路无言,汽车绕了很远,停在台东北部山区的一处小别墅间。
下车时,赵梅军解释道:“这是你爸老战友的房子,借给咱们住着来着,先休息休息,等到明天送你回学校拿完行李,咱们再回燕京。”
“回什么学校。”丁建国锁上车,伸出手,一把拎过丁溪的领子,把他连拖带拽拉进屋子里。
丁溪已经懒得挣扎。
大门关上,屋内只剩这一家三口,没有外人,就该是训儿子的时间了。
丁建国粗重的喘气声回荡在整个屋内,丁溪偏过脸去,刻意地不去看他。
父子就是仇人,无话可说。
“你有什么要狡辩的?”丁建国嘴角讥讽,“这回没人冤枉你了吧。”
丁溪没说话。
他抬了下眼皮,又很快收回视线。
“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东西。”丁建国抬手又要打,丁溪也闭上眼,静等着巴掌落下。
预想的痛感没有传来。
再次睁眼,赵梅军奋力抱住丁建国的胳膊,用她仅能做到的方式护着儿子。
“你要打打死我,丁建国,你别打我儿子。”赵梅军情绪激动。
叮叮当当。
反正丁家三口人聚在一起,永远都是这幅满地狼藉的模样。
“我没有任何要解释的。”丁溪扬了扬下巴,挺直脊背,“我一直都是同性恋,你要是瞧不上我这个儿子,那就当你没儿子吧。”
丁建国不可置信瞪着他,呼吸越来越急。
“你他妈再说一遍?”
丁溪放弃对话,既然道理说不通,那就算了。
他从兜里掏出手机,想打个车回学校,丁建国这幅态度,看来他的寒假也没必要回燕京过,倒不如干脆在台东待着,离简彧还近一些。
“你在干什么?”丁建国甩开赵梅军。
“我回学校,以后都不回家了。”丁溪打开软件,“你不接受我这个同性恋的儿子,我也有权利不接受你这个死板的父亲,不能来往,那就干脆不要来往。”
“溪溪。”赵梅军绝望地呜咽一声,她怎么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再怎么努力,都不能让儿子和丈夫平和的相处。
“你想得美!”丁建国大喊一声,上前来夺过丁溪的手机,另一手,重新拎着他的衣领,死命拽他向里屋去,“放你回去,放你回学校跟你那个小男友龌龌龊龊待在一起吗,你做梦,他妈的,老子生不出你这样的种,我还不信治不好了。”
丁溪剧烈挣扎起来,几乎要跟丁建国动起手来。
他没想到丁建国居然会上手抢他的手机。
“滚进去。”丁建国一巴掌扇在他后脑上,随后咣当一声锁上门。
丁溪被推得踉跄,顾不得看四周的环境,起身拍门,大喊:“丁建国,你放我出去,把手机还给我!”
“你就在里面待着。”丁建国一拳捶在门板上,像是开战前的威慑,“这一个寒假你就在这关着,别想联系外界,不是喜欢男人吗,不是感情好吗,看看几个月不联系还有没有感情。”
“丁建国,你开门!”丁溪死命拧着门锁。
怎么办。
他还没来得及把事情告诉简彧,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断了联系,简彧一定会担心他。
“丁建国,你把儿子放出来!”
丁溪听见赵梅军的声音,心脏倏地攥紧,外面又是一阵叮叮咚咚的声响。
最后以丁建国的怒吼收尾。
“赵梅军,你要是敢偷偷放他出去,我看我不打死他!”
然后外头就静了。
无声无息。
“丁建国,丁建国!”丁溪又拍了好几次门板,却再无人回应。
家庭绝望的窒息感再次将他淹没。
丁溪闭上眼,颓废地靠坐在门边,他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彻底摆脱丁建国对他几乎变态的控制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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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音乐节回来已经两天,丁溪都没给简彧发一条微信消息,简彧急得焦头烂额,却没有一点办法联系上丁溪。
他甚至打电话到和平门大院,请求门卫转接电话到丁溪家里,却被告知丁溪一家最近都没回来。
台东大学正式放假。
简彧一直等到离校前最后一天,都没等到丁溪回来取寒假的行李。
他越来越着急,但发出去无数条微信,都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简彧了解丁溪,看起来温柔绵软,内里的性子却是个倔脾气,十足十小猫脾气,要让他妥协几乎是不可能;至于丁建国,更是个光看脸就恐怖的人,这俩人要是爆发了剧烈的争吵,后果不敢想象。
简彧也试着给丁溪打过电话,全都被无情挂断。
简传峰和安林来学校接他和简瑶回家,回家路上,简彧说起来他的担忧。
安林皱眉道:“丁建国不会为了给溪溪戒同,把他关起来了吧。”
“啊!那会不会挨打!”简瑶捂住嘴。
“不知道,我早年听过这方面的新闻,各种各样的疗法宣传戒同,电棍电击什么的,反正就是强制让‘患者’本人忘记有关的情感。”简传峰说。
简彧听完,人都石化了。
他不敢想象如果丁溪遭到那样的对待,他会不会发疯。
“不行,我必须现在就联系上他。”简彧着急掏出手机,“我至少得确认溪溪现在是安全的。”
“你怎么联系,他们都没回燕京。”简瑶说,“而且现在看起来,溪溪的手机好像被丁建国控制着吧。”
简彧没说话,因为就在这么说话之间,他发现一直杳无音讯的“溪上青青草”竟然给他发了条微信。
“溪溪来消息了!”他欢呼。
“快看!”简瑶也凑上前,刚看见内容,愣了。
“说什么?”前排的安林关切回头。
简瑶卡了一下:“溪溪说,要跟我哥分手。”
“啊?”简传峰拧眉,“怎么突然这样,不会是因为丁建国强烈反对,溪溪觉得压力太大,不想继续走这条路了吧。”
安林扭回身,关心简彧的状态。
她这儿子一颗真心直白,头脑又简单,怕是受不了感情的挫折。
简彧把那消息看了一遍又一遍,目光呆滞,就连简瑶都有些心疼,她伸手在简彧背上拍了拍,安慰道:“哥,你先别急,你哄一哄——”
“我没急。”简彧淡定合上手机,眼眸暗了几分,“这消息一看就知道是丁建国发的,我又不傻。”
“嗯?”简瑶眨眨眼,“你怎么知道?”
“溪溪就不会跟我分手,就这么自信。”简彧说。
“这么看你真得尽快联系溪溪了,丁建国一个当家长的,拿着孩子手机发消息实在是不妥。”连一向好脾气的简传峰都带上几分愠色。
“但是现在丁建国知道是简彧,肯定不会让溪溪本人接电话的。”安林说,“除非还有别的身份能联系上,还得是个不能被拒绝的身份,要不然找找你们辅导员呢?”
“别的身份?”简彧转了转眼珠。
等下。
他还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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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关在屋里的的第三天。
丁溪这几天几乎要在焦虑和内耗中活活耗死,他没有手机,这房间内除了些解闷的书以外,连电脑都没有。
他始终挂着简彧,书也看不进去。
门又打开,丁建国端着今天的餐食,冷着脸进来。
“手机还我!”丁溪站起身。
“不可能,三天忘不了男人,那就三十天,我总要把你的臭毛病板回来。”丁建国冷哼一声,把餐盘放桌上。
“你再关我也没用!”丁溪不厌其烦强调,“我说过很多次,同性恋是天生的,我改不了,这也不需要改。”
“怎么改不了。”丁建国嘴角紧绷,“年轻训练的时候,犯了错的人就要关禁闭,罚跑,一次不长教训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骂得多了,罚得狠了,自然就懂什么是服从,你也一样。”
“我有什么必要要服从你。”丁溪绷直后背,他从很早前就意识到,顺从不会得到尊重,反抗才能争取他的权利。
没想到,这次丁建国竟然没有暴怒地痛骂他。
他不过冷哼,说道:“随你吧,我已经用你的手机跟你那位小男友分手了,你猜猜他会不会离开你。”
“你说什么?”丁溪不可思议,他怎么都没想到丁建国还会用这么卑鄙的手段,他扑上前,“你把手机还我!”
和简彧的感情是丁溪最珍贵的东西。
丁建国怎么能这么做。
“滚开。”丁建国胳膊一挥,推开他,“现在你就老老实实在这待着吧,等什么时候正常了,不想男人了,再说。”
一段悠扬的提示音响起。
丁溪认出那是他的企鹅号语音通话邀请。
丁建国瞪他一眼,从兜里拿出手机。
“编辑二狗是什么?”他问。
“我的写作编辑。”丁溪回答。
他自己也没想到,编辑二狗居然会给他打电话。
丁建国不耐烦想挂断。
“他找我都是正事,别挂。”丁溪拦下。
丁建国盯他很久,阴恻恻笑了笑:“那我替你接,别耍花招,万一这个编辑二狗就是那个简彧呢,你也别想框我。”
丁溪无可奈何,由他去。
编辑二狗怎么可能是简彧。
“喂?”丁建国走出房间,背着丁溪接通,“我是他爸,什么事跟我说,我转达。”
电话那边停顿了一下。
“说啊。”丁建国耐心实在不多。
“您好,我是点墨文学城编辑二狗。”对面说话的声音丁建国觉得挺耳熟,但又没想起来在哪听过。
“我打电话来问一下作者的更新情况,他已经四天没有更新,也没有挂请假条了,这是怎么回事?”
“他应该很长时间都更不了了,就这样,挂了。”丁建国扔下这么句话,他从来就看不起丁溪写得那些东西,男男女女情情爱爱的,恶心都恶心死了。
“等下。”对面的男孩竟然还挺淡定,口吻公事公办的叫住他:“您先别挂断,按照合同约定,他没有提前请假就断更是需要支付赔偿金,走法律程序的,所以这件事很严重,不是说不写就可以不写的,我需要联系作者本人。”
“法律程序?”丁建国皱眉,“小孩子过家家写着玩的东西,有什么合同。”
“作者签约时候的原文件我们这里都有备案,您需要我可以发过来看,这点毋庸置疑。”对面的男孩非常执着,“这位先生,我需要跟作者本人通话。”
丁建国本意是不想让丁溪和外界有任何联系,逼到他向自己妥协。
但一听到这个编辑二狗搬出什么合同法律来,又犹豫起来,最后不得已,回头打开门,把手机扔给丁溪。
“接,给你五分钟。”他说。
丁溪把手机举到耳边,他大概能猜到编辑二狗是因为突然断更这件事来联系他。
他开口道:“狗狗,不好意思,最近家里真的有突发状况,我得跟你请——”
“溪溪,是我。”编辑二狗就说了四个字。
丁溪的呼吸凝滞一瞬,却碍于丁建国正死死盯着他,只能收敛起所有情绪,装出一派云淡风轻。
哪怕隔着信号极差的网络,他都能从这声线中一下就认出简彧。
他的男朋友想尽办法,找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