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体现对这次会面的重视, 周英朗很早就带着周英杰来到会面的日料店,跟着身着和服的服务员走入包厢,脱了鞋坐在榻榻米上, 喝着茶,等待对方到来。
周英杰没什么姿态,大口灌下清茶,用袖子抹了抹嘴, 问周英朗:“哥, 这次你找的这个人, 能帮咱爸平事儿吗?”
周英朗轻声呵斥:“别张嘴闭嘴什么平事儿的, 你这一身痞气什么时候能改一改,简传峰是台东行业内的大佬, 很多事情都说得上话, 今天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要拿下他的合作,得到他的支持, 咱爸也就没事了。”
“妈的。”周英杰愤愤骂一句, “又得在那人面前装孙子了, 要不是咱爸出了事,我怎么都不愿意来这捧假洋鬼子的臭脚。”
“粗俗。”周英朗皱起眉头。
这么多年,周英杰永远都要跟长不大似的, 小孩儿脾气, 骨子里就透着顽劣。
“简总今天好像会带着简家的公子来, 跟你差不多大,一会收起你那脾气,嘴甜一点。”周英朗不停嘱咐。
“知道了知道了。”周英杰烦得要死, 低头回复茅追英的微信。
“咱妈怎么样了?”周英朗问。
“不怎么样。”周英杰随手拿根牙签,叼在嘴里, “前几天咱爸被带走调查,她一着急血压高,这几天动不动就头晕,最可恶的还是丁家,她上门找了几次丁建国,结果赵梅军那死老太太硬是拦着不让见,你说多可恶。”
“英杰,嘴巴放干净点。”周英朗听不下去,“你和妈这些年总是针对丁溪,针对丁家,这又是何苦呢 ,难不成因为当年那点事,咱们两家就要做一辈子的仇人吗?”
咣当。
周英杰把杯子撩在桌上,怒气冲冲说:“哥,我虽然没亲眼看见,但是妈跟我说的有鼻子有眼,明明就是丁溪在阁楼上对你动手动脚,主动骚扰你,这种变态不可恶吗,你怎么还反过来帮他说话,难道当年这事都是假的吗?”
“是假——”周英朗话到嘴边,看着面前弟弟质问的脸,又将那话咽回去,他站起身摆手,“我去卫生间。”
去往洗手间的路上,周英朗还在想着刚才的对话。
在阁楼上发生的事,这些年他历历在目,也知道实施的真相跟茅追英所说的根本不一样,先动了心的是谁,真无辜的人是谁,周英朗比谁都清楚。
但他没有勇气说出来。
丁溪出柜时,整个大院从上打下鄙视的模样,他父亲周建设和弟弟周英杰极力反对的态度,他记得清清楚楚,哪里还敢让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但这么多年总归良心过不去。
周英朗叹了口气。
算了,以后慢慢补偿丁溪吧。
他打开水龙头,任由水流打在皮肤上,对着镜子发呆,连身侧的门被推开,又进来一个人都没注意。
那人身上带着股香气,站在他旁边的洗手池,慢条斯理地打开水龙头,手很漂亮,白白净净,洗得很仔细。
周英朗多看了一眼。
那人洗完手,关上水龙头,周英朗又抬起眼,借着镜子,好奇那人的长相。
就这么一眼,他原地僵硬,大脑空白。
是丁溪。
与此同时,丁溪擦干净手,抬起眼,透过面前的镜子,也看到身边呆若木鸡的周英朗。
谁也没想到再次相见会是这样的场景。
见到丁溪的那一刻,周英朗的目光就像黏在他身上一样,再也挪动不开。
对面的人少年时代就长得唇红齿白,漂亮异常,有时候他都感慨,丁建国那样的莽夫到底是怎么生出这么气质干净的儿子的。
三年没见,丁溪长开了,卸掉青涩和稚嫩,简直一眼就能吸住人的目光。
尤其是他身姿挺拔,眉宇淡淡的气质,不同于和平门大院的每一个人。
“这些年过得好吗?”周英朗笑得勉强,终于找到句开场白。
丁溪有点恶心,看着他。
虽然很长一段时间周英朗在他记忆力的样子都还跟小时候没差别,温润,得体,是完美无缺的榜样。
但偶然这么一见,丁溪觉得这人好像跟周家其他人没什么两样。
不过是披着一层伪善的皮。
他垂下眼,说:“不怎么样。”
“对不起。”周英朗上前一步,“前几天失了你的约,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出来的时候碰到英杰,怕给你惹麻烦,就没来成。”
“来了又怎么样?”丁溪语气仍然淡淡,“你要说什么,其实可以现在说。”
“我......”
周英朗被这态度搞得失魂落魄。
他的长相很具有欺骗性,眉毛很浅,双眼皮很宽,眼角还微微向下,这样的眉眼让他无论什么时候都看起来很无辜。
总之,就是一副好好先生的样子。
“我想跟你道个歉,替我家里,这些年你过得不太好,我都看在眼里,对不起。”周英朗说得凄凄切切,“我不愿意看见我们几家闹成今天这幅样子,我想如果修补我们之间的关系,真的。”
“修补关系。”丁溪念了一遍这四个字,觉得挺可笑。
“丁溪,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想你。”周英朗突然话锋一转,说了句暧昧直白的话。
丁溪看着他的脸,忍住一拳打上去的冲动。
有些人打直球让人心动,有些人打直球让人恶心。
很显然,简彧是前者,周英朗是后者。
他没兴趣跟周英朗废话许多,走到门边,想推门出去,手都握在门把手上,脑海里乱成一团,却又在乱中猛然抓住一丝清明。
他顿住身形,回过头,盯着周英朗的眼睛,尽量让自己的态度不那么疏离:“我也觉得修补关系挺重要的。”
周英朗眼前一亮。
“这些年说来说去无非就是阁楼上那点事,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想想也不是什么大事。”丁溪说得云淡风轻,“当初发生什么,我也不太在乎了。”
就像之前帮简瑶澄清黄谣一样。
证据是靠自己找的。
他指望不了茅追英嘴里能说什么真话,虽然他其实也并不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但利用周英朗对他愧疚的态度,或许可以一试。
他要一个一锤定音的答案。
直接问,周英朗不会回答。
但他若是说自己不在乎,反而还能套出话来。
果然,周英朗没有想象中松一口气的表情,他反而有些犹豫,又带着受伤的目光,问丁溪:“你真的不在乎了?这些年...你就没想过,我吗?”
“不在乎了,也没想过。”丁溪满不在意,“毕竟没人愿意告诉我真相,大家相信的都是茅追英的话。”
“当时...你...”
周英朗按捺不住,想说又不敢说,温吞得叫人心烦。
“我什么。”
丁溪觉得,看见他这幅磨磨唧唧的样子,自己性格里像丁建国的那一份暴躁都快被激发出来。
他的目光落在周英朗胸前那整整齐齐的领带上。
有点想拽着领子让他少些啰嗦。
“当时,你亲了我的脸,你主动。”周英朗这话说得很费劲,却一口气说完了,“溪溪,我们当年感情就很好,不是吗?”
?
这是丁溪的第一反应。
说实话,在很久之前,他对“爱情”还在一个模模糊糊的阶段时,如果周英朗这么说,他可能会真的相信自己做出这种事来。
但是现在,他遇到简彧以后,彻彻底底在心里把对同性之间的“爱情”和“友情”区分开来,周英朗这话就显得有些奇怪。
丁溪眯起眼,看着面前周英朗的脸,五官、气质都跟三年前大差不差。
没有一点额外的感觉。
至少,他看简彧的时候,肯定不是这种心态。
话又说回来,当年自己对周英朗还有着弟弟对哥哥的崇拜,现在剥开这层滤镜,看见他,简直毫无波澜。
“嗯......”丁溪卡了一下,“是吗?”
周英朗神色如常,避开丁溪探寻的视线,应了声。
“那好吧。”
丁溪并没纠结,周英朗人精一样,并不老实。
“我是个gay。”他直言不讳。
周英朗没想到他会把这事拿到明面上来说,目光带着震惊,咳了声,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
“所以当时对你造成的骚扰和困扰,我很抱歉。”丁溪说,“以后不会了。”
“也没有...话不是这么说的,我没有觉得这是骚扰。”周英朗好半天才说。
“但周英杰是这么觉得的,还有茅追英。”丁溪照着简彧的思路,没给他留什么面子,有话直说。
“对于他们的事情,我也很抱歉。”周英朗表情真切。
这句话没在丁溪心里掀起多少波澜。
周英杰这么个混不吝一样的人,从小到大只听周英朗的话,如果他真觉得抱歉,在国外那些年早早的就制止自己弟弟欺负他,或许丁溪的日子不用那么难熬。
可是他什么也没说,放任不管。
然后现在巴巴的跑回来说一句抱歉,听起来很好笑。
“我无所谓了。”丁溪冷下脸,“还有,别叫我溪溪,这不是你能叫的。”
简彧可以。
周英朗绝对不行。
丁溪再次回身,握住门把手,准备离开,周英朗这套不出什么有用的,那就别浪费时间,躲远点让自己开心。
身后,周英朗却突然两步走上前,拉住丁溪的手腕,将他带入自己怀里。
丁溪始料未及,被扯得向后一退,跌入他怀里。
“溪溪,你别这个态度,求你。”
就在那一刻,卫生间的门再次被推开,周英杰站在门边,亲眼目睹面前的一幕,说不出话来。
丁溪只觉得哪里都恶心。
他顾不上面前来了谁,一把推开周英朗,这一掌力道之大,将他直接推到另一侧墙边,后背撞上,发出一声闷响。
最初震惊过后,周英杰发疯似的冲上前,喊道:“好啊丁溪,你真是阴魂不散啊,居然还缠着我哥。”
周英朗拦不住,下一秒,弟弟的手已经死死掐在丁溪脖子上,将他狠狠甩开。
又来了。
丁溪太熟悉周英杰暴怒前的每一个表情。
他只觉得可笑,明明是周英朗缠着他不放,在这帮人眼里,却永远觉得周英朗无辜,而他丁溪罪大恶极。
感受到脖颈上的力道逐渐加大。
丁溪抬起手,挣扎着,却挣脱不开。
他看向周英朗,此时此刻的周英朗面色尴尬,愣在原地,可能因为刚才的亲昵动作被亲弟弟抓包而局促不安,犹豫着不敢上前帮助丁溪。
咚。
“溪溪,你洗好手了吗,我怕你迷路来接——”
简彧推开门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小小的洗手台前竟然围满了人,而丁溪——他的宝贝猫猫,居然被人穷凶极恶的攥着脖子。
“卧槽,你干什么?”
简彧第一反应甚至不是搞清楚勉强的状况,他脑子里就一件事,保护溪溪。
他伸展长臂,从后面一把揪住周英杰的头发,大掌死死拽住后脖,硬是把他从丁溪身上撕了下来。
“我靠你这人怎么回事,谁允许你欺负我家溪溪的?”
丁溪缓过神来,就听见这么句话。
“我们家溪溪”这五个字落在耳朵里,发着烫。
“我1操你丫谁啊。”周英杰被惹毛了,回过头就是一拳,谁知道他这动作还没打出去,竟被人反手抓住关节,卡得死死的,不能动弹。
“什么?”他惊了一瞬。
简彧个子高,手臂长,收拾周英杰就跟收拾只瘦猴没什么两样,轻而易举就制止住他所有动作。
“我擦。”
周英杰不服气,在和平门大院的时候他打架就没输过,哪怕比他个子高的人都打过不少,怎么可能被面前这洋鬼子给收拾了。
周英杰换了个手,屡出阴招,换了侧方向,照着简彧的鼻子扇过去。
“或哥,小心!”丁溪顾不上自己,他就怕简彧受伤。
“英杰!”周英朗终于出口制止,他怕事情闹大,丢了面子。
画面一顿。
尴尬一瞬。
面对周英杰带着风的拳头,简彧躲都懒得躲,他不过伸出只手,照着周英杰的脖子,就那么轻飘飘地掐住,断了他所有动作。
“呜——咳——松。”周英杰两只手掐着简彧的手腕,终于体会了一次窒息的感觉,从前他是怎么对丁溪的,现在就被简彧同样对待。
“兄弟,你好像够不着我的脸,别挣扎了。”简彧语气轻蔑。
简彧的面色没了平时的笑呵呵的傻样,此时的他冷着脸,光看着就不好招惹,掐着周英杰脖子的手更是青筋暴起,用力之时,竟然能把双脚离地抓起来。
他虽然平时脑袋迟钝了点,想事情不爱转弯。
但面对丁溪的事情可是前所未有的机智。
从进来开始,看到有人这么欺负丁溪,再听这人说话一股燕京口音,不难猜到这些人和溪溪是旧相识。
管他三七二十一,只要是敢欺负溪溪的。
在他简彧这就别想好过。
周英杰被掐得双眼翻白,再没了嚣张气焰,他终于明白在绝对的力量和体型差距面前,他那些三脚猫打架功夫都是白费,没两下子就能被制服。
这一幕在丁溪眼前发生,心底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周英杰也能尝到他过去痛苦的滋味。
更没想到,简彧是唯一一个什么都不问,上来就维护他的人。
简彧永远向着他。
简彧身高腿长,仗着壮如牛的体型和力气,像拎小鸡仔一样捏着周英杰的脖子。
而周英杰,在绝对的体型差和力量面前,连挣扎的余地都不存在。
丁溪从没见过这样的简彧。
燥郁、冷淡,周身气压极低,英眉蹙起,连一向满含笑意的眼睛都变得锐利凛冽,像刀,恨不得用目光将周英杰凌迟处死。
那天生条件极好的五官终于有一次,像小说里被“触了逆鳞”的霸道总裁。
不再是傻乎乎毫无攻击性的模样。
萨摩耶进化成北极狼。
周英杰已经开始蹬腿挣扎。
简彧依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手掌用力,青筋暴起,青色的血管都能透过皮肤轻易看见,他还在继续发力。
周英杰终于体会到丁溪多年的感觉。
窒息、绝望,直翻白眼。
简彧松开手的时候,周英杰双脚一软,险些瘫倒在地,他怒目圆睁地瞪着简彧,却不敢再上前一步。
简彧嫌弃地把手掌在衣服上抹了抹,好像嫌脏。
“你...你他妈没病吧。”周英杰只能张个嘴骂。
“溪溪,来。”简彧没搭理他,朝远处墙角的丁溪绽开笑容,伸手将他拉到自己身后,两只手紧紧拉在一起。
丁溪握住他的手,暖融融的,皮肤触碰在一起,说不出的心安。
此时此刻他再去看周英杰,已经没有之前的恐惧。
反而...可笑,还有些爽快感。
这或许就是有人撑腰的感觉?
周英杰还在喘着粗气,咳嗽好几声都没缓过来,嗓子眼犯恶心。
周英朗看不下去,拉起他,匆忙说道:“先走了。”
简彧让开身子,也懒得纠缠,他仍阴沉着脸,把丁溪护在身后。
周英杰捂着脖子走到门边,恶狠狠地瞪着简彧,同时目光落在他俩拉在一起的手上,突然扬唇,露出个笑。
丁溪心底咯噔一下。
果然下一秒,周英杰阴恻恻问简彧:“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这么对丁溪吗?”
这也是他惯用的老招数。
打不过的时候就用嘴,煽动旁人孤立误会丁溪造成的伤害,可比拳头要实在得多。
丁溪只觉得四肢百骸都炸起毛来。
不能说。
不能告诉简彧。
不能让简彧也认为他是个勾引男人的死变态......
“你知不知道他高中——”
嘎达。
上牙打在下牙上,发出清脆一声。
简彧一手牵着丁溪,抬起另一只手,捏着周英杰的下巴,狠狠一捏,将他的嘴合上,险些咬着舌头。
“闭嘴,不想听。”简彧语调冷冷,“怕我就赶紧滚,回去记得照照镜子,看看脖子上有道掐痕是什么感觉。”
周英杰绷着嘴角,气得浑身颤抖。
面前这人是有史以来的头一份,头一份连话都不想听,就选择相信丁溪的。
他不服,但又确实打不过。
他瞪着眼珠子,好半晌,一瘸一拐走了,临走前狠狠道:“你等着,我们会再见面的。”
周家两兄弟狼狈离开后。
简彧松了口气,转回身,就记得刚才溪溪被周英杰掐住脖子,手忙脚乱就要检查,他翻开丁溪的领子,忙着瞧有没有新伤口。
“等...等一下,或哥。”丁溪羞红了脸,向后退一步,拦住简彧的动作。
“嗯?”简彧还没反应过来。
“衣...衣服。”丁溪生怕他再往下解扣子。
简彧顿了下,下一秒,脸突然涨红,他跳出八丈远,语无伦次:“不是...我不是,我就是怕你受伤,没别的意思。”
面前这大狗一脸的傻样,眼睛都不知道往哪放。
丁溪失笑,伸长脖子,说道:“看吧,没事,他还没来得及动我,你就来了。”
“那就好。”简彧朝他笑笑,很明显放下心来。
面前的简彧朝他笑得憨厚,丝毫看不出来刚才收拾周英杰时的潇洒帅气,丁溪有时候就觉得奇怪,简彧这人在他面前,怎么就那么不一样呢?
“或哥。”他试探着问,“你不好奇他们为什么这么对我吗?”
这个问题,以往的人都好奇。
人们都习惯了“一个巴掌拍不响”的论调,似乎被欺负的人一定做了罪大恶极的事已经成了默认条件。
简彧撇嘴,额前的刘海挡住一点点眼睛,目光显得真诚又无辜。
他果断摇头:“不啊,我干嘛要知道,有问题也是他们的事,我无条件相信你。”
丁溪呼吸一滞。
“而且。”简彧笑得更开,眼角弯起,酒窝更深,“你要是想告诉我的话,你一定会在你认为的时间告诉我的,你不说,那我就不问,我不会让你有压力。”
真诚的、单纯的、善解人意的大狗。
丁溪望着简彧的笑容,胸口说不上来情绪。
心跳极快。
“我会告诉你的。”他抿起唇,笑得腼腆,“
等我想好了,找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告诉你。”
告诉你我其实喜欢男人。
然后,再向你大大方方的告白。
“好啊。”简彧朝他伸出手,“走啦,吃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