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男?欺骗感情?

  看完编辑二狗的消息, 丁溪下意识看向身边的简彧。

  察觉到他的动作,简彧从被窝里抬起头,朝他憨憨一笑。

  “怎么啦溪溪?”

  丁溪:......

  这人还真不像有那玩弄感情的脑子。

  “没事。”丁溪再次缩回被子里, 打算睡觉。

  他已经想得很明白了,都怪他自己懦弱,既然不敢大大方方像简彧表明爱意,又何必在他爱上其他人的时候争风吃醋。

  那不是不讲理吗?

  谁想到简彧却不乐意了, 一脚踹开被子, 迈开长腿, 直接从自己床上跨到丁溪这边来, 他扯下被子,把丁溪从被窝里捞出来。

  “你又说‘没事’了!”简彧委屈巴巴地盯着他的眼睛, “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嘛!”

  丁溪惊恐地转过脸, 因为简彧现在正分开两条腿,把他压在身下。

  “溪溪, 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呀, 你说说嘛发生什么事情了, 你说了我才好哄你开心嘛。”简彧自顾自说了一长串,丝毫没注意到自己正按着丁溪的手腕,姿势暧昧又引人遐想。

  “或哥, 你们门没关严——”阮俊豪和罗南迈着大步推门进来, 看见床上的两人, 双双愣住了。

  罗南嗷得一下捂住阮俊豪的眼睛,说道:“别看儿子,你还小。”

  阮俊豪骂他:“你死开, 谁是你儿子。”

  丁溪羞愤难当,看见他们俩的样子就知道这两位损友又想多了, 他局促地挣扎了一下,想要伸出手把简彧推开,谁知道身上这大块头竟一点没觉得有异样,顺手捞回丁溪挣扎的手,握在胸前。

  “等一下嘛溪溪,还没说清楚呢。”简彧看着他说。

  丁溪:“不是...你先放开。”

  “你俩什么事?”简彧回头。

  阮俊豪舌头打结,半天才道:“我俩就是路过看你们门没关,进来提醒下。”

  罗南推了下眼镜,跟柯南附体似的,询问道:“你俩干啥呢?”

  “我们只是——”丁溪刚说了四个字就被简彧拦下了,简彧递给他一个“你放心,我肯定能解释清楚”的眼神,随后自信开口。

  简彧:“我在帮溪溪解决问题。”

  丁溪两眼一黑,当场晕死过去。

  “解决问题?”罗南阴阳怪气重复了一遍,目光不自觉朝下面挪了挪,还好,这两人暂时都穿着裤子,应该还没开始。

  “那你们继续,不打扰了。”罗南抓过阮俊豪,想溜。

  “别,别没有!”丁溪终于推开简彧,挣扎着坐起身,为了自己的清白他算是拼了,“简彧觉得我心情不好,我们正常聊天而已,没做别的。”

  “嗯嗯嗯。”罗南走出房间门。

  “哦哦哦。”阮俊豪紧随其后,贴心的把门关严了。

  从始至终一直在状况外的简彧抓了抓头顶蓬松的碎发,问丁溪:“他俩为什么表情那么猥琐。”

  丁溪羞红的脸色还没褪去,他看着简彧,简彧看着他。

  很好,这萨摩耶是一点也没多想。

  他到现在为止都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是正常陈述事实。

  “不管了。”简彧懒得多想,拉过丁溪的手,说道:“我们继续,你今天到底哪里不开心嘛?”

  丁溪噎了一口气,有苦说不出。

  他想了半天,最后只能垂下眼,摆烂似的撂下四个字。

  “你惹我了。”

  没有由来,没有因缘。

  蛮不讲理似的就四个字。

  你惹我了。

  明明就有那只喜欢的“小猫”,又要大晚上在这里照顾他的情绪,瓮声瓮气地哄他开心。

  这种莫名其妙的“好”,才是惹了他心火的根源。

  “那...”简彧愣了下,真切地瞧着他,“那对不起嘛。”

  这人没有跳脚地反问他“我哪里惹你了?”

  也没有气愤发泄地说他“你怎么这么矫情?”

  丁溪说你惹我了。

  简彧就单纯地回他五个字——那对不起嘛。

  真诚小狗。

  丁溪抬起眼,看着面前半垂着头,像是被老师训斥的小学生一样,可怜巴巴地站着,因为局促不安,还随手拨弄着自己的衣角。

  丁溪什么气都没了。

  他赌气似的想:反正是简彧自己要对他这么好的,他只管享受就是了,何必要多心让自己不开心。

  他或许是个玩弄感情的渣男呢?

  随便吧,是就是了,是渣男他也舍不得不跟简彧亲近。

  “开玩笑的。”丁溪收拾起心情,伸手在狗头上撸了一把,顺顺毛,“我只是第一年十一假期不在家里过,有点想妈妈。”

  “原来是这样啊。”知道丁溪不是生他白天在月老庙的气,简彧咧嘴笑了,“别难过嘛,还有两个月就寒假了,到时候你就能见妈妈了,或者打个电话回去也好!”

  “好。”丁溪歪头看他,也展颜笑了。

  “那既然不生气了——”简彧试探着问他,“我们去吃夜宵去吧!还是就我们俩,好不好?”

  “走吧。”丁溪没有犹豫,点头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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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乐的十一假期总是很短暂,在阮俊豪紧锣密鼓的安排下,一行人结束旅程,回到台东大学,继续上课学习,每天被早八折磨得抓狂。

  回校上课第三天,丁溪和阮俊豪约着吃晚饭,从食堂走出来时路过门口的电子秤,上面还贴着健康营养膳食表,提醒学生们注意体重健康。

  阮俊豪站上去,看了眼道:“一百三,跟我在家的时候一样。”

  丁溪放下书,站上去,看见数字时笑道:“我可比在家里的时候沉多了,我现在都一百一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在家的时候,丁溪最胖体重也只刚过百,谁知来台东上了两个月大学,居然已经一百一十多斤了。

  “长胖点好啊。”阮俊豪对比着墙上的身高体重表,笑道,“你这个身高应该再胖点才健康。”

  “都怪你们或哥,十一假期天天拉着我吃夜宵,连吃了七天,想不胖都难。”丁溪笑着答。

  说着话呢,兜里手机一震,来了条微信消息。

  【不是歪果仁】;溪溪,今晚吃不吃夜宵?

  丁溪看着消息,又好气又好笑。

  本着向读者负责的责任感,即使人在外旅游,丁溪还是坚持更新了三章《暗恋指南》,在新更新的章节里,他写到主角“程溪”和“简彧”两个人,通过一顿夜宵相熟,慢慢变成饭搭子,关系越来越亲密。

  但也不知怎么,自从他更新完这些关于“夜宵”的内容以后,简彧就跟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一天到晚恨不得邀请丁溪八百遍,中午过了问他吃不吃下午茶,晚上过了问他吃不吃夜宵。

  丁溪十分确定,自己涨的这十斤肉,全是简彧凭一己之力喂胖的。

  话虽这么说,但丁溪仍然随着自己的心意做出回复。

  【溪上青青草】:好。

  【不是歪果仁】:那说定啦,晚上九点我来找你!

  跟阮俊豪分手以后,丁溪抱着电脑去图书馆,完成今天《暗恋指南》的更新,然后给编辑二狗发了条消息。

  【溪边有草】:今天更新完毕!

  【编辑二狗】:辛苦啦,明天财务那边会给你打上个月的稿费哈。

  丁溪回了个OK,便收起手机,专心往宿舍楼走。

  自从十一期间开始聊天以后,他和编辑二狗似乎把对方当成了彼此倾诉感情问题的好朋友,编辑二狗三天两头跑来请教如何追求暗恋对象,而丁溪也时不时的,把自己对简彧无法言说的爱意说给编辑二狗听。

  快到宿舍楼时,正碰上阮俊豪跟着颜航下楼扔垃圾。

  一见到他,阮俊豪笑道:“快上楼吧溪溪,或哥已经等你好久了。”

  “好。”丁溪应了声。

  阮俊豪道:“真奇怪啊,我觉得咱们学校食堂也没那么难吃啊,你俩至于那么饿吗,天天都跑去吃夜宵?”

  丁溪正想着怎么回他。

  男寝楼下的花坛边忽地冲过来一道黑影,随着一阵香气入鼻,来得人蹦跳起来,一把揽住他的脖子,扑进他怀里。

  “丁溪哥!”一道脆生生的女声在耳边响起,“我好想你!”

  丁溪把人从自己怀里放下来,细细一看,惊喜道:“果儿,你怎么回来了!”

  “我在国外的学业一结束我就回来了,梅军姨没告诉你啊?”洪果眉眼弯弯,挺大个姑娘也不见外,踮起脚尖在丁溪脸上啪嗒亲了一口,留下一道口红印,“丁溪哥,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丁溪瞧着面前出落标志的姑娘,满心满眼都高兴。

  这姑娘名叫洪果,小名果儿,是丁溪从小生长的部队大院的邻居。

  洪果的父亲洪志刚和他的父亲丁建国是一个军区的老战友,两家因此亲近,时常走动,丁溪比洪果大一岁,可以说从小到大,是把她当亲妹妹疼大的。

  洪果三年前去国外念高中,今年刚刚结束学业归来,再次相见却是今天这幅模样,彼此都有些感慨。

  洪果挽住丁溪的手臂,笑道:“丁溪哥,我落地中国以后连燕京都没回,听我爸说你在台东上大学呢,买了张机票就来看你了,行李箱还放在宾馆呢。”

  “谢谢你还惦记着我。”丁溪发自内心高兴,嘴角就没下来过,“你是咱们家里边第一个来台东大学看我的人。”

  “我们散散步,聊聊天吧。”洪果挽起自己的碎发,看向丁溪的眼底凝着一抹说不出的心疼,轻声缓缓道:“我知道这三年你过得不好,辛苦了。”

  与此同时,楼上603寝室,简彧正坐在丁溪的椅子上等他,饶有兴致地挑选着晚上的夜宵店。

  宿舍门砰得被推开。

  阮俊豪兴奋道:“兄弟们,猜我刚才在楼下看见什么了!”

  有瓜不吃王八蛋,简彧立马来了兴趣,收起手机,向前够着身子,追问:“看见什么了,快说快说!”

  阮俊豪笑容拢不住,说道:“我看见咱们溪溪在楼下被女孩子亲了一口!”

  “什么!”

  好像有一道无形的闪电劈头盖脸从天上打下来,把简彧劈得稀碎,他张个嘴,好半天才从阮俊豪这句歹毒的话里提取出信息。

  溪溪。

  被女孩子亲了?

  他...他吃瓜吃到自己头上了?!

  阮俊豪瘫倒在懒人沙发上,感慨道:“唉,我就说还得长得帅的人先脱单,咱们溪溪那张脸早就该谈恋爱了。”

  颜航放下书包,拉开凳子,冷静道:“你也别胡乱猜,不一定是女朋友,你没听到刚才那个姑娘叫他丁溪哥吗,可能是妹妹之类的。”

  简彧在旁边听着,急得像个热锅上的蚂蚁,他太着急想知道溪溪是不是真的有对象了,如果阮俊豪说的是真的,那么丁溪肯定是百分百的直男,而且感情状态也不是单身,他简彧可真就一点机会都没了!

  阮俊豪不屑道:“唉你可拉倒吧,咱们溪溪是独生子女,不可能是亲妹妹,再说了男女这些事谁不知道,叫得那么亲密八成就是真的。”

  颜航耸肩道:“那也无所谓吧,溪溪谈恋爱我们应该祝福他。”

  祝福个屁!

  简彧急得就差嘤嘤叫唤,他拉住颜航和阮俊豪,把刚才的具体情况问了个遍。

  脑子里乱成一团,简彧还没来得及静下来好好思考,手机弹出条消息。

  【溪上青青草】:抱歉呀,我朋友今天突然来找我,夜宵改到明天晚上可以吗?(抱歉)

  啊!

  溪溪为了陪那个女孩,爽了他夜宵的约!

  简彧陷入彻底的绝望,丧眉搭眼地瘫在椅子上,感觉人生瞬间失去了所有希望。

  阮俊豪转回脸来,就看见刚才还元气满满挑选夜宵店的简彧一张脸呈“囧”字,周身气压都低了几个度。

  虽然他已经快被沮丧淹没,但简彧还是打起精神,给丁溪回了条微信。

  【不是歪果仁】:没事哦,那就明天吧。

  发完消息,简彧特意没有在后面加个憨笑的表情包,因为他现在一点也笑不出来。

  唉!暗恋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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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东大学操场南边有一条僻静的柏油路,那里本来是联通的南校区的必经之路,但因为南校区还在建设中,所以这条路上到了晚上一个人都没有,甚至连路灯也只有零星几盏,是个安静说话的好去处。

  丁溪有时候写作的时候灵感枯竭,就喜欢带着耳机来这里散散步。

  洪果和丁溪并肩走着,经过一盏昏黄的路灯下,她刻意仰起脸,目光在丁溪的脸上游离,将他的每一个五官描摹一遍,随后对上他温柔平和的视线。

  “小时候只觉得你是个漂亮的男孩子,长大了再看你,真觉得这张脸这身气质无可挑剔,多少言情小说里面温润如玉的男主都得照着你写。”洪果笑了笑。

  丁溪浅浅一笑,什么都没说。

  两人静默地走了一段路,从小在北方长大的洪果适应不了台东的湿热,用手使劲扇了会风,热汗仍未消解,而走在她前面的丁溪,紧紧裹着一身长袖衣裳,却好似察觉不出热来。

  洪果放下手,站定脚步,迟疑了一瞬,才下定决心似的道:“丁溪哥,你知不知道英朗哥也回国了。”

  丁溪的背影倏地顿住了,他像被美杜莎诅咒成石像的水手,被那个名字定在原地,许久后才哑着嗓子,轻声问:“是吗,什么时候?”

  洪果追上他,望着丁溪那一瞬间破碎的表情,于心不忍,回道:“就这个月吧,我听我爸说,他这次回来要接手周伯伯的产业,自立门户了,而且英杰哥高考落榜以后,周伯伯命令他跟着哥哥学经商,这兄弟俩要一起干。”

  “那挺好的。”丁溪眨了下眼,转过脸,情绪看似已经稳定下来,继续踱着步子沿着路牙慢慢走。

  “丁溪哥.....”洪果担心地唤他一声。

  丁溪笑得有些勉强,故作镇定道:“他回来挺好的,在国外这么多年,周伯伯夫妻俩早就想儿子了,至于周英杰——”

  他顿了顿,念到“周英杰”这个名字时,脑海过闪过无数不堪的回忆。

  “这么多年,他就惦记着他哥,这次兄弟俩能团聚了,正好。”

  洪果抿了抿唇,犹豫着开口:“哥,你知不知道这次周英朗接手的是他们家产业室内家装这部分的分公司,而家装家具的主要市场就是台东。”

  丁溪猛地回过头,一张脸上写满不可思议,从刚才开始紧紧崩住的情绪终于趋近崩溃。

  “换言之。”洪果深吸一口气,“接下来的几年里,你,英朗哥,英杰哥,你们都在台东。”

  台东好像突然就入了秋。

  开学两个月以来,已经逐渐适应这永远闷热燥动气候的丁溪忽地觉得一阵寒凉,秋风将他从头到脚的裹了个完全,从内到外透着寒。

  “所以你的意思是——”丁溪一字一顿,“我一个人离开燕京,篡改志愿跑来台东念书,付出被我爸赶出家门的代价,还是没能躲开周英杰,还是没能逃过过去的人和事?”

  洪果听着他的话,愣住了。

  丁溪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情绪,他只知道在洪果带来消息的今天,之前两个月,在简彧一颗爱心下为他搭建的理想国乌托邦轰然倒塌;从前他天真的以为,只要离开了高中,离开了燕京,离开了那个永远只有纪律和严苛的部队大院,他可以拥有自己崭新的人生。

  但今天才发现,一切都是一场空,周英杰这个名字,与他如影随形,无论何时都挥之不去,无时无刻将他带回高中三年只有嘲弄和欺辱的时光。

  “丁溪哥。”洪果垂着脑袋,眼中压抑着沮丧和绝望,她拉过丁溪的衣袖,半是哀求,半是命令般,执着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们都变成今天的样子?”

  又是一阵风,拂过道路两边的柳条,离他们最近的这盏路灯死命闪了几下,终于走到油尽灯枯的时候,啪得灭了。

  盘旋在灯上空的小飞虫尽数消散。

  丁溪没说话。

  洪果哽咽着说:“我还记得小时候,你、我还有周英杰,咱们三个小豆包跟在英朗哥屁股后面,满大院的跑跳玩闹,咱们三家的父亲们也都是老战友、好兄弟,三家亲密得像一家人一样,那时候我特别幸福,不管谁问起来,我都说我有三个哥哥保护着我,我们是永远的朋友,永远的竹马青梅。”

  “可直到三年前,一切都变了。”洪果吸了吸鼻子,抬手抹去脸颊的泪,“那天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记得我们四个人像往常一样躺在周伯伯家的阁楼上玩游戏,大人们都在楼下打麻将,我被我妈叫去端饮料,等到再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你们几家吵起来,你蹲在阁楼的木地板上,被丁伯伯一个耳光扇倒在地,爬都爬不起来。”

  人的大脑有个特殊的功能,会选择性的遗忘创伤记忆。

  跟三年前噩梦般的那一天所有相关记忆都被丁溪封存在最深处,他刻意地不去想,身边的人也没有再提,现在再次被洪果惟妙惟肖的在他面前展现出来,所有的画面一帧一帧逐渐清晰,像是把他已经结痂的伤疤再次撕开,血淋淋地铺开来。

  时隔三年,父亲的那一巴掌还在他的右脸上隐隐作痛,连带着右耳和脑袋,疼得钻心。

  “这些年我问过我妈无数次,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都不回答,还总要告诫我不要打听。”洪果抬起眼,心痛的情绪并没有比丁溪减少分毫,“我只知道,从那天以后,我们几家再也没有聚会过,你突然就住了院,英朗哥很快便出国读大学,而我也紧跟着被家里送出国,我们这四个‘火箭军小队’再也没联系过,直到今天。”

  丁溪始终沉默着,他仿佛随着洪果的话语陷入过去的回忆,眸光一分一分暗淡下来,最后归于死寂。

  “这次回国以后,在我坚持打听下,我妈才吞吞吐吐告诉我一些过去的事,但她怎么也说不明白,就说是你和英朗哥闹了矛盾,才造成今天的局面,可我怎么都不相信,你我最了解,从小那是被抢了玩具都不脸红的好脾气,至于英朗哥,他比我们大三岁,这么多年哪一次不是惯着我们,宠着我们,你们俩怎么可能闹矛盾,甚至严重到绝交的地步?”

  洪果打开话匣子,多年的委屈、困惑和不解倾泻而出。

  她停下咄咄的话,叹气道:“我还知道,这高中三年,你因为英杰哥受了不少欺负,高考结束以后几乎是逃一样的离开燕京,跑到最远的台东念书。”

  她凝望着丁溪的背影,可能因为家庭氛围的缘故,丁溪从小到大都不是一个习惯释放情绪的人,天大的委屈都自己憋在心里,总是比同龄人多了许多成熟和内敛。

  所以,即使现在他的情绪看起来仍然一切如故,但事实上,心底又不知道憋着多少委屈酸涩无人诉说。

  洪果终于还是于心不忍,软下语气道:“算了吧,丁溪哥,我只是想要个真相而已,你要是不愿意说就算了,我不愿意让你为难。”

  暂未完工的南校区一片苍茫,没有建筑遮挡,就连晚风都被放大了几倍,从远处急急地卷来,吹得衣裳贴在身上,勾出丁溪单薄落寞的身影。

  他抬起手,拽过碰到他肩膀的柳条,动作仍然看起来轻缓,手上却忽地用力,用指甲掐断了新长出来的嫩叶。

  “没什么为难的,只是有些难以启齿,更多的细节连我自己也记不真切。”丁溪弯起唇,笑意浮在悲伤的眼眸中,“你要是想听,我告诉你就是了,关于——我这混沌不堪的三年。”

  三年前。

  “果儿,别玩啦,下来帮妈妈准备果汁。”

  楼下,从麻将牌敲打碰撞的间隙中传来洪果妈妈招呼的声响,惊扰了正在阁楼上玩耍的四个人。

  这四人分别是:丁溪、洪果和周家两兄弟——哥哥周英朗,弟弟周英杰。

  因为丁、洪、周三家关系亲密的缘故,这四人从小便在一起玩闹,周英朗比其他孩子大了三岁,便承担起照顾弟妹的职责,而周英杰和洪果则是最闹腾的性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部队大院里就连狗洞都要跑去钻一钻。

  至于丁溪,他性格从小就静,经常是捧着本书跟在后面,要不是周英朗每次极力邀请,他更愿意把时间花在看书写日记上。

  这四个少男少女们总是绑在一块,被大人戏称做“四1人1帮”,后来被部队政1委听见,实在觉得这名字难听,便改成“火箭军小队”。

  这是一处民国时期改建的独栋小楼,二层的青砖建筑加一层砖红色的斜顶瓦屋顶,是燕京二环以里老建筑的特色,这里据说是当年哪位军阀买给姨太太的别墅,后来规划入军区,便划给部队大院,重新刷了漆,把那些“资产阶级走狗”的老物件一扫而光,挂上闪闪的红旗徽章,成为部队干部的家属楼。

  阁楼面积不大,是从屋顶下方的空隙中硬夹出来的一间屋子,也就十平米不到,摆了一张小床,拉了几处电线,摆上电子游戏机,便成为孩子们的乐园。

  原本雕花掐丝的珐琅彩玻璃窗被敲掉换成透白的玻璃,正好能瞧见窗外燕京绿莹莹的夏日景色,屋外的爬山虎爬了满墙,挡住这窗边本就为数不多的光线。

  丁溪乖巧地坐在小床尾,膝盖上摊着夏目漱石的日式轻小说,对旁边游戏机中传出的激昂音乐无动于衷。

  正值初二的洪果噘着嘴,扔下手里的游戏机,不情不愿起身道:“哎,凭什么每次都是我去帮忙准备东西,你们为什么不动?”

  听见洪果的抱怨,他抬起头合上书道:“要不我去帮阿姨吧,你跟英杰打游戏。”

  “别了。”洪果笑了笑,“我要不去我妈又得说我是个懒姑娘,你接着看书吧。”

  说完,她瞥了眼盘腿坐在地上,正握着手柄疯□□作的少年,少年挑了一款血腥暴力的格斗游戏,正眯缝着眼,全神贯注,玩到关键处竟入了戏,眉头紧紧皱着,手上的动作越来越狠厉,口中不住道:“打死你,打死你!”

  “周英杰!”洪果喊了声。

  “啊,说,你说。”周英杰挑起长眉,歪着嘴露出虎牙,绝不掩饰对胜利的渴望。

  “我现在去帮我妈倒果汁,等我回来就该我玩了。”洪果嘱咐一遍,噔噔噔跑下楼。

  电脑屏幕上显示K.O两个字,周英杰抬起双臂欢呼一声,仍觉意犹未尽,于是舔了舔唇,又要开始下一盘。

  正当他重新拿起游戏机的时候,面前伸过来一双大手,不容置喙地拿走了。

  “好了,小杰,你今天已经玩得够久了,小心视力。”周英朗温温润润地笑着收走游戏机,说话时的语气轻慢平和,因为他知道自己这弟弟最听他的话,不会跟他犟嘴。

  果然,周英朗一出手,再难管教的刺头少年也老实了,周英杰抓了抓头发,虽然不情愿,但也只能停止游戏,把注意力放在其他事情上。

  于是他注意到窗边看书的丁溪,盯着他看了会,嘴欠道:“我说丁溪,我发现你特别像我们班那些女生,下课了动都不动,就光猫在座位上看言情小说,这玩意有啥意思啊?”

  丁溪还没说话,周英朗抬起手,在弟弟后脑勺上轻轻拍了一道。

  他笑道:“你小子少多嘴,人家丁溪喜欢看书学习成绩也好,再看看你,中考就那么点分,要不是跟着部队走了个体育生的特长,我看你连高中都难上。”

  “哥。”周英杰噘嘴,不满道:“你怎么老护着丁溪啊,我才是你亲弟弟。”

  周英朗眼带笑意,没说什么。

  周英杰自讨没趣,于是又换了话题。

  他看了会手机短视频,那一年,正好是短视频平台兴起的元年,各色各样的短视频挤爆手机,让人们通过小窗口看到更广阔的世界。

  “卧槽,好恶心。”周英杰突然嫌弃地锁上手机,骂骂咧咧道:“我说这些不男不女的死男同们能不能不出来丢人现眼啊,恶心死了还秀恩爱,谁要看。”

  丁溪看书的目光停住。

  那时的他已经或多或少察觉出自己不同寻常的性向,在多年看书学习的积累下,丁溪很坦然的接受了自己是个同性恋的事实,明白这是基因和环境共同塑造的必然结果,并非是变态也绝非是疾病。

  只是,身边人的接纳程度显然没有那么高,甚至说,不能接受还很排斥。

  见其他两个人都没搭话,周英杰嘀咕道:“还好咱们身边没有gay佬,要是有,我见一个打一个。”

  “我的亲弟弟,能不能请你下楼去,帮咱妈收拾收拾厨房,一会该吃饭了,别在这发表高见了。”周英朗催促一道,终于赶走了吵闹的少年。

  弟弟离开后,周英朗关闭游戏机,吵人的音乐一停,小阁楼上终于清净了,屋内只剩下两人独处。

  丁溪抿唇笑笑,说道:“谢谢你英朗哥,刚才维护我。”

  “应该的。”周英朗也拿了本手边的书,坐在丁溪身边,即使小床上有更大的距离,他依然紧贴着丁溪坐下,两人的裤缝挨在一起,体温彼此传递。

  丁溪有点奇怪,但并没有说破,反正彼此相熟,也便任由他去。

  “在看什么书?”周英朗微微侧过脸,那时他的身材比丁溪高大不少,跟他说话的时候得侧着腰,靠得很近。

  “夏目漱石。”丁溪笑了笑,把封面展示给他看,“我最近比较喜欢日式轻小说,虽然没有什么特别刺激的剧情,但是很温暖治愈。”

  “日本文学是这样的,他们总是想的很多,生活里随便一件小事拿出来都可以写上几百字的感悟。”周英朗接着他的话,发表自己的看法。

  丁溪赞同的点点头,他十分享受这种对话时刻,在这军号嘹亮的大院里,只有周英朗能够跟他谈谈文学,谈谈诗词歌赋。

  虽然矫情,但因为这一点,他们俩就比旁人更亲近些。

  说话之间,周英朗又朝他靠近了些,丁溪能闻到他身上香气,也不知道是香水或是沐浴露,反正就是有一种只有成熟男人才有的味道。

  对的,成熟的男人。

  不同于他们这帮刚刚中考完的毛头小子,周英朗刚刚高考结束,同时拿到国内国外大学的offer,学习优秀不谈,还在帮助周伯伯打理家里产业,年少有为。

  阁楼炎热,周英朗卷起袖子到小臂,丁溪盯着他流线健硕的手臂肌肉,出了神。

  对方身姿俊逸,思维敏捷,举手投足都是成熟的气质。

  他在想自己长大后能不能像他一样优秀。

  从小,周英朗都扮演着四个人中领头的角色,无论孩子们在外面闯了什么祸,只要找到大哥周英朗,便什么都不必担心,他一定会妥帖地处理好所有麻烦,然后保护弟弟妹妹不受爹妈笤帚的伤害。

  周英朗就这么扮演着亦父亦兄,亦师亦友的角色,成为榜样,贯穿丁溪整个成长轨道,他始终承认,那时他对周英朗的崇拜超过了世上所有偶像。

  “知道我最近在看什么吗?”

  周英朗轻笑着问他,笑意落在他眼底,比常人稍宽的双眼皮叠成一个好看的弧度,面容显得柔和而协调。

  周家兄弟的父母,父亲周建设是火箭军司上将,母亲茅追英则是后勤文职,夫妻俩一文一武,生出来的两个儿子也是一动一静。

  弟弟周英杰随了父亲,读书学习坐不住,整日舞刀弄枪,大显身手;哥哥周英朗显然随了母亲,相比那些打打杀杀,更是个读书的料子。

  兄弟俩并肩坐在一起,一个长眉入鬓,眉宇狠厉;另一个则是长相面善,平眉顺目,温润得体。

  周英朗集合了周家对下一代的所有希望,成长为一位毫无瑕疵的长子继承人,聪慧可靠,无论长相还是气质品性,都是书上“优秀青年”的典范样板。

  “不知道。”丁溪被勾起兴致,“你看到什么书,好看的话借我看看。”

  “可以。”

  周英朗说话时,目光紧紧黏在丁溪脸上,直到丁溪被盯得有些局促,他才浅浅一笑,用指尖勾起自己怀里的书递给他,试探着问:“《断背山》看过吗?”

  “没有。”丁溪接过来,看着封面上不知所云的标题,以及北美乡村式的图画,以为这是本抒情散文,于是抱在怀里,说道:“那你借给我吧,书不厚,我明天就能看完还给你。”

  “不急啊。”周英朗和他的距离稍稍分离,燥郁的午后热风顺着领口吹在肌肤上,吹红了脸。

  丁溪绷直了后背,脑袋有些晕乎,他觉得是阁楼的温度太热,周英朗又贴他太近,中暑了。

  “不瞒你说,看完这本书以后,我突然之间想了很多从前没想过的事。”周英朗瞧着他的眼睛说。

  “什么书这么神,爱情小说吗?”丁溪想要翻开扉页,却被却被周英朗握住了细瘦的手腕,对方的小指还轻轻勾着他的手心,弄得那片皮肤麻麻痒痒。

  “现在不着急。”周英朗眸光深暗,说话的语气像夜晚轻声的低语,“你得慢慢看,等看完了,就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