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
这些年不是没来过这边，自己参演，带学生参演，培训上课之类的，但要说再回到当初的学校，的确还是第一次。白赫背着包站在门口，看着跟记忆里有点出入的大校门，出乎意料地平静。自从跟龙寅川说了那些事，最近总能又回忆起当初的某些细节，曾经让他昼夜难安一度不愿见人的场景如今想来好像也没那么沉痛。不得不说，时间，以及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很是有用。
不容他多想，手机就在兜里有节奏地震动起来，掏出来接上——
“喂，您好，对，我在大门口，嗯，好，谢谢。”
在门口溜达的保安偶尔看过来的视线里，白赫心如止水地站着等，几分钟后一个学生模样的人小跑着过来，四下张望后看到了白赫，有点不确定地走过来打招呼：“您好，请问是白老师吗？”
“对，是我。”
对方朝他一笑：“好的，那我带您进去，钟老师在等您。”
白赫回以礼貌的微笑：“谢谢了。”
“应该的，不客气。”
这位小姑娘应该是个本科生，看起来青涩又有活力，跟着她在学校里走了一段，看到的都是差不多年纪的学生。白赫跟龙寅川平时主要给研究生上课，本科生见得少，这才恍然感觉到差距，那种青年人的特殊朝气，谈笑间眼里飞扬的神采，的确是十八九岁明显的标志。
看着看着，白赫不自觉就想到他自己的本科时代，跟着自然又想到了当初在这所学校的日子，再平静的心境也多少有点复杂。这姑娘也不怎么说话，两个人沉默着坐上校内摆渡车，沉默地赶到目的地。
面前的这栋建筑，同样也被翻修过，看起来漂亮又极富设计感，门口摆了一串展览板，看起来像是某个活动的宣传。
顺着他的视线，小姑娘主动解释：“这两天学院有摄影展，用了很多数字技术展示，很多外院的都来看。”
白赫笑着点头：“现在的活动形式可丰富多了，你们有福气啊。”
小姑娘腼腆一笑，没再说什么，带他上了三楼，停在某间办公室前。
她敲了敲门，听到里头的回应后才推开：“钟老师，我把白老师带过来了。”
“啊好，”对方看过来，顺势站起身，“白老师是吧，快请进。
白赫主动上前跟他握手打招呼，还有点意外，微信上看不出来，一见真人发现比他想的还要年轻：“你好，我是白赫。”
“你好你好，钟齐成，”对方的态度看起来还不错，没什么架子，“辛苦白老师大老远跑一趟了。”
“应该的。”
说话的间隙小姑娘给他泡了杯茶，放下后轻手轻脚地关门离开。
年轻人之间交流起来会方便些，少了很多形式场面话，坐下就直奔主题。白赫拿出电脑，钟齐成给他传了些文件，两个人并排着坐一块讨论。交谈间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的专业程度，气氛轻松，效率也高。不过编排舞剧这种事情不可能一次就谈妥，还得看看具体的效果，结合多种表现因素不断调整丰富。
这一下午他们在很多方面都达成了共识，接下来就等钟齐成带他去看一下初步的编排效果了。
“……我找了些学生，把重要的几幕都排了个雏形，明天下午带你去看看，看了效果我们再接着聊后头的。”
白赫注意了下时间，已经五点过了，差不多持续谈了三个小时，停下来时两个人都有点累：“好，辛苦钟老师了，看得出来非常用心，我也会尽全力的。”
“好，时间也差不多了，要不我做东，请白老师吃顿饭吧？”
白赫刚才就注意到他时不时就在看表，自然一笑：“今天就不用了吧，我还有些别的安排，谢谢钟老师的好意。”
钟齐成也不多留，点头道：“好，那我送你出去。”
“嗯，麻烦了。”
钟齐成送他的路不是小姑娘带他来的方向，直接沿着走廊从另一边离开，这么一绕才发现刚才进来的地方是侧门，从三楼中间的走廊往下看，是个中庭，从中庭出去应该才是正门。
“电梯有点儿慢，稍微等等吧。”
“好，没事。”
顺势往旁边一看，白赫这才注意到电梯旁边是一面照片墙，贴着各个老师的证件照。钟齐成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还主动给他介绍：“这是我们去年才新换的照片，不少老师还特地重新拍了证件照。”
“那肯定的，都是门面啊。”白赫笑道，原本只是很随意地一扫，视线却忽然定在了中间某一张照片上。
他的反应太明显，钟齐成好奇道：“嗯？是有认识的人吗？”
白赫缓慢眨了眨眼，忽略骤然加快的心跳，走近两步看清了照片下的名字。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白赫垂眼，跟钟齐成一起进去，感受到身边疑惑的视线，他隐晦地调整了下呼吸：“我看有个，是叫于……什么来着？”
“于穆，于老师，我们学院很厉害的一位年轻教师，年纪跟咱们差不多，但获奖无数，头衔也多，可是众多学生心目中的偶像了。”
“是吗哈哈哈，”白赫干笑了两声，“我刚以为是熟人，认错了，这么厉害的人物我可没地儿认识去。”
钟齐成没多想，也跟着笑，不过走出电梯时忽然来了句：“成就多要付出的也多，这位老师故事很多的。”
“嗯？”
钟齐成摇了摇头，言尽于此，白赫也很识趣，走到门口就主动道别：“好了，就到这里吧，那明天见了。”
“好，明天上午我把具体的时间地方发给你，再见了白老师。”
吃惯了C市的口味，在这边随便找一家街边馆子果然不怎么合口味。索性也没什么胃口，白赫脑子里全是刚才那张照片。他肯定是没认错的，于穆的模样出挑，放在一堆好看的男女间都能一眼认出来。他以前也想过于穆会怎么发展，同样是那件事的受害者，他混得不怎么样，人家倒还风生水起，但仔细想一想当初于穆的反应，又觉得是情理之中的事。
心情不太好，不是因为对方混得好他有落差，只是觉得自己有点可怜，也可笑。
桌上的辣椒油罐子已经干了，看了眼完全没食欲，汤面也清淡，白赫叹了口气。桌上的手机响了，一看是龙寅川，连上耳机后接了起来。
“喂。”
视频那边的龙寅川看起来刚吃过饭：“忙完了吗？”
“嗯，今天的任务结束了。”
“在吃饭？”
“对。”
龙寅川顿了下，轻笑问他：“怎么看起来兴致不高。”
筷子在碗里搅了搅，白赫无奈道：“吃的面，没选好，贵就算了，味道也不太行。”
“那就换一家。”
白赫被他的笑意感染，也勾起嘴角：“怎么，说换就换啊。”
“民以食为天，当然要吃好了，你出去一趟辛苦，吃好点儿，吃高兴。”
这倒也不是吃的原因，白赫就这么看着他，没立刻接话，龙寅川看出他的情绪，轻声问：“是还有别的什么？”
没什么好瞒的，白赫点了点头。
“想聊聊吗？”
白赫看着他，忽然长长叹了口气，笑得很无奈：“我心里很不平衡啊。”
“嗯？”
店里的人多起来，白赫抬头看了看：“等我回酒店跟你说吧，我真的越想越生气。”
龙寅川还是那副温和耐心的样子：“好，等你电话。”
本来是想回去就给龙寅川打电话的，结果还在路上就看钟齐成在群里发了今天的讨论流程，一回房间颜仲平的电话就过来了，不得不先给院长汇报一下今天的内容，顺便把后面的工作计划也报告一下。一来二去聊了将近半个小时，挂断后来电提醒显示孙薇还过来一次。回过去一聊又是半个小时，在他妈的叮嘱里挂掉后白赫居然觉得打电话都累。
龙寅川没催他，他也让自己先缓缓，洗了澡出来，一看九点过，这才拿起充满电的手机一个视频电话打过去。
从看到照片那会儿到现在，他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了，再跟龙寅川聊也能站在更客观理智的角度上聊。他很平静地讲了经过，龙寅川问他当时反应心情的时候也老实回答。实际上，十年过去，不光是这所学校有了很大改变，他自己也一样。他以为自己还深受影响，以为自己很长时间都无法摆脱那些讽刺恶心的声音，但今天在接到龙寅川电话那一刻情绪就没什么波动了。
的确没必要再反复思考当年的对错，至少现在有一个如此优秀的人青睐他，喜欢他，足以证明他并非不堪，他们这样的人，也值得被珍惜，值得好好被爱。
话到最后，他对龙寅川说谢谢，还被调侃了。
白赫也笑，很奇怪，之前忙起来几天没机会见面也不觉得有什么，这才分开一天就想了，他也确实这么说出来：“寅川，想你了。”
龙寅川顿了下，透过视频的眼神温柔：“我也一样，小白，我在家里等你。”
挂了视频，白赫耳朵有点发热。他们平时都习惯了称呼对方老师，也只有情到浓时才偶尔喊一喊名字。龙寅川喊他小白，跟以往那些人一样，但又跟每一个人都不一样，龙寅川问过他会不会介意，他说“从你嘴里喊出来，我很喜欢”。而这种分隔两地的夜晚，轻轻一声名字，反倒将思念灌得很满。
白赫一直要待到周三才能回来，龙寅川在爸妈家住到周二才走，一大早就起床，直接去赶周二的课。
教学任务，不同的老师感受不一样，秦乐民说有时候上着也难，柯敬这些老教授就觉得不算什么。真让他自己体验了，感觉还挺不错的，这段时间上下来，龙寅川觉得这份工作算是选对了。学生给面子，他上得也轻松，课堂氛围很好，加上感情顺利，好像过去多年的沉淀终于到了厚积薄发的时候，也该他享受享受了。
课堂上有几个比较活跃的同学，提问很积极，谢齐尧算一个，他对这个看起来斯文有礼的男同学印象不错。不过这两次课总觉得他有点消极，大多时候都对着自己的电脑屏幕，或许是有什么心事。
课间休息时在茶水间碰上了，简单聊了两句才意识到谢齐尧在烦论文的事。他知道谢齐尧的导师是谁，想想之前从秦乐民那儿听来的话，大概也能理解他为什么烦了。
“如果要用计量的方法，你的研究方向是什么呢？”
谢齐尧明显愣了下，看他的眼神里忽然有了点隐晦的光亮，就是这一点光亮让他主动说出可以帮忙提提意见。龙寅川一直都觉得自己还算幸运，在求学道路上遇到的老师都还不错，所以他也想成为还不错的老师，至少尽自己一份力吧。
听谢齐尧简单介绍了他的计划，龙寅川点点头，说了自己的办公室位置，让他有空就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