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你跟家里瞎讲究个什么，”周英放下手里的东西，“哟，都这个时间了，想吃什么，你爸去做。”
龙寅川失笑，看了眼他爸，龙柏倒是笑呵呵地拎起她刚放下的袋子。
“都行，爸看着来，不用太折腾，别累着了。”
龙柏不以为意：“放心，给你做饭不会累着。”
龙寅川挑了下眉，听他爸悠然补充着：“随便凑合凑合得了。”
“上回给你买的衣服怎么不穿啊？”周英看着他身上的灰色毛衣，有点嫌弃，“年纪轻轻穿得像个老头子。”
“老头子吗？”龙寅川理了下袖口，“反正早晚也要变成老头子的。”
“唉，说不听，你爸年轻单身那会儿也这样，”周英把刚拿回来的快递拆开，还不忘继续说他，“还是跟了我才给他捯饬出来的。”
龙寅川看着她手上的盒子，预感到他妈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差不多就谈一个吧，你觉得合适我们也没意见。”
龙寅川笑了声，没说话。
周英看他这样也只是摇了摇头，从箱子里取出个看起来很有分量的透明袋子，直接扔他腿上：“给你买的衣服，试试。”
上一个话题避过去了，那这个就避不了了，龙寅川抽出衣服，抖开看了看。
“你也该换个风格了，年轻人就得有年轻人的样子，我现在想多换点风格年纪又不允许了。”
周英的审美一直都很好，这件衣服光是看着都觉得不错，是件加绒加厚的冲锋衣，黑红配色，面料上还带着暗纹，潮得很低调。
龙寅川就着往身上一套，在周英满意的视线里站起来整理了下。
“诶，不错，”周英笑道，“上身效果比我想的还好。”
龙寅川没照镜子，很配合地点头。
“明天这么穿着跟我出去逛逛街啊。”
衣服很厚实，屋里空调开得高，这么会儿有点热了，龙寅川脱着说：“还没说，明天不能陪你们了，有个同学聚会。”
听他这么说周英反倒高兴：“也好啊，穿着去呗。”
龙寅川笑了下，不置可否，自然地转了话题：“那个箱子，不会也是我的吧？”
周英顺势打开，露出里面的木制小凳和蒲扇：“这可不是，是我要用的。”
同学聚会，这种场合龙寅川已经很久没有去过了，其实不论高中还是大学，在C市的同学都不少，基本上每年都会举行一下。而自从出国读书后，龙寅川赶不上，虽然每年都会收到邀请。
今年轮到谌耘来组织，他一直都是能简单绝不复杂的性格，所以同学会的安排也很简单，下午茶、晚餐、娱乐，全在一个地方，一条龙直接到位。
作为大学毕业后走向就比较神秘的人，龙寅川的出现自然引起了很多关注，早到的人拉着他聊了挺久。他并不享受这种场合，一得空就找了个没人注意的角落待着。
余光里多了个杯子，顺手接过来后谌耘在他身边坐下，上下打量他后调侃道：“怎么样，一别数年，还是这么受欢迎，感想如何啊？”
来都来了，龙寅川自然不会下他面子，无奈勾了下嘴角：“大家都发展得挺好。”
谌耘也笑了下，语气带着点感慨：“应该说，来的都是发展得好的吧。”
聚会的地方跟往年一样，在市区的CBD，谌耘这次还特地在环球中心的会所定了位置，目前来的人也都在各自行业干出了业绩的，大家凑在一起聊天，更多也是交流商业信息。
所以龙寅川觉得这种场合可来可不来。
“也是你志不在此了，不然指定是咱们这帮人里干得最漂亮的。”
“我是没兴趣了，该……躺平了，”龙寅川引用了秦乐民的词，笑了笑后喝了口饮料，忽然皱了下眉，“嗯……”
“怎么了？”
龙寅川换了个坐姿，一手按了下肚子：“可能这个太凉了吧。”
“哇，寅川，你这也……”谌耘顿了下，旋即叹了口气站起来，“玩儿命拼出来的老毛病吧，看来你的确该躺平了，我去给你拿点儿热的啊。”
“嗯，谢谢。”
看谌耘往自助区去，龙寅川呼了口气，合眼靠在沙发上。他这边是很安静的，脚步声都很明显。
脚步声？
龙寅川下意识抬头，看清来人后不明显地愣了下。
“听说你要来，我还不信，这么多年过去，你好像没怎么变啊，寅川。”
龙寅川看着他，眨了下眼，看着面前西装革履儒雅秀气的男人，一如既往地礼貌笑了下：“刚才他们也这么说，”停顿了下，又道，“好久不见，肖同学。”
肖方圆看了眼身边的空位，轻笑道：“我也来躲个清净，介意吗？”
龙寅川摇了摇头：“请便。”
肖方圆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两个人之间隔了张黑色的大理石矮几。龙寅川顺势看过去，肖方圆刚好也在看他，视线相对，肖方圆看起来有话想说，勾了勾嘴角：“你看起来也没什么变化。”
肖方圆的笑意深了点：“看起来而已。”
简单的一句对话后，本就清净的角落又安静下来。
如果某个时刻能用物是人非来形容的话，龙寅川想，那一定是现在了。但他高兴的是，就算物是人非，他也足够平静，同样的一个人，在他心里掀不起半点波澜了。
谌耘很快回来，一手端着杯饮料：“嘶，烫烫烫！不知道你喝哪种，不刺激的我选了俩，你看着喝啊——”
迅速放下饮料，谌耘搓了搓手，朝对面的人打招呼：“哟，肖老师什么时候来的，”一边说着还很是不客气地拍了拍龙寅川，“过去点儿，给我挪个位置。”
龙寅川很配合地往旁边坐了点，在热牛奶和肉桂姜茶中顺手端走了牛奶。
“嚯，不亏是出了国啊，都爱上牛奶了，”谌耘打趣他，顺便接着道，“那这杯给肖老师吧。”
肖方圆的视线在龙寅川手中的牛奶上停了片刻，自然地接过来：“谢谢谌总啊。”
“嗐，客气，”谌耘看着他，忽然想起什么一拍大腿，“啊对，这么说你俩现在可算是同行了啊。”
这话一出，龙寅川和肖方圆都有点意外。
“这还真没想到，龙老师在哪儿任教啊？”
龙寅川捧着牛奶杯子，轻笑道：“C大，刚入职。”
肖方圆点了点头：“我在N大。”
“不错的学校。”
“哪里，跟C大比差远了。”
谌耘听着他俩谦虚有点受不了：“行了啊你俩，都是咱们市数一数二的学校，两位人民教师社会地位可都比我们高啊。”
龙寅川和肖方圆都笑着，默契地错开了视线。
谌耘聊了两句，忽然听龙寅川说：“你手机，一直在震。”
“嗯？”谌耘掏出来，一看消息迅速起身，“等会儿，你们先聊，我老婆闺女到了，去接一下。”
谌耘这一来一去都快，回过神这边又只剩下了龙寅川和肖方圆。
安静了会儿，肖方圆主动开口：“没想到你也回高校了，听说你这些年一直在国外，还以为你要长留在外面。”
龙寅川摇着头半开玩笑道：“我还是想保留中国公民身份的，中国的月亮比较圆。”
“不会觉得可惜吗？原本发展得挺好。”
“高校教师社会地位高啊，”用了下谌耘的说法，龙寅川放下牛奶杯子，“哪有什么可不可惜的，只要我愿意，何况你也知道，我不会后悔自己的任何决定。”
肖方圆一愣，这句话里的意思只有他们俩明白，沉默片刻，他没接，只是把自己面前的肉桂姜茶往前推了推：“你又不喜欢喝牛奶，换这个吧。”
看着还在冒热气的姜茶，龙寅川忽然想到前两天那锅热气腾腾的椰子鸡，他很平和地笑着：“没事，我不渴，你喝吧。”
虽然时间和环境会潜移默化地改变一个人，但有的习惯根深蒂固，不是那么好改的。比如，龙寅川和肖方圆都不喜欢喝牛奶，这么多年一直都不喜欢。
肖方圆似乎笑了下，看起来心情不错：“这些年怎么样？”
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简单的一句话，原本应该有很多可说的，但龙寅川只是微笑着：“还不错。”
三字以蔽之。
老同学这么问，只要会看人表情眼色的，都知道对方想听一些更详细的，但凡换个人，比如之前拉着他聊的那些同学，龙寅川都不介意多说两句。但换成肖方圆，即便他们曾无话不谈，但到了现在，他觉得没必要了。
肖方圆并没有因为他这简单到敷衍的回答而有什么表情变化，只是点了点头。
入口处忽然喧杂了点，顺势看过去，那边的人更多了，还有几个小孩儿。
“同学会一直都是可以带家属的，你怎么……”
这句话别人来问可能调侃意味多一些，但肖方圆问出来，意味就不太一样了。
龙寅川没想跟他绕弯子，直接回：“我单身。”
肖方圆看着他，半晌很克制地笑了下：“不应该啊。”
“是吗？肖老师看起来也是同样的情况吧。”
肖方圆没承认，也没否认：“在高校工作，限制会多一点。你……就一直没遇到合适的吗？
胃里又升起一阵刺痛，不难忍，但也让人不那么愉快，龙寅川脸上的笑散了点，看似没头没尾地说：“到了一定的年纪，既不想凑合，又没有十几二十岁的激情，短暂的感情很容易拥有，但想有个能作为家属带出来的，难度太大了，何况我也不是个长情的人，你说对吗，肖老师？”
龙寅川平时脸上总会挂着点笑，因为他知道自己面无表情认真说话时过于严肃，难免给人压力。就像现在，肖方圆听了他这些话，表情略有点僵硬。这里面有的语句很耳熟，因为那就是他曾用来评价龙寅川的——“你不会是个长情的人”。
“我……”肖方圆犹豫着，没想好怎么往下接。
但龙寅川很快化解了不自在，他忽然一笑：“我对目前的状态很满意，有的事情看开了就不强求了，肖老师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
肖方圆愣了下，片刻后沉默点头。
不论他们曾经有过什么，如今再见也只是用老师这个后缀互称的昔日同学罢了。
“哟，两位老师，人都来得差不多了，怎么还在这儿待着啊，走走走，你俩常年不出席的都到了，大伙可等着跟你们聊呢——”
其他人及时发现了他们，笑着闹着打算把他们拉到人堆里。龙寅川很配合，也没有再看肖方圆了。
作者有话说:
看过渔光曲的姐妹就知道这有多巧了！
至于前任，一方有个糟心前任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