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姨给傅掩雪重新包扎过后,杨持出门找了石杏谈话,但对方的态度同样很坚决:傅掩雪要留在这里,他也没办法强行带走。
出门的时候,天空飘起小雪,傅掩雪站在卫生室门口盛放的山茶花树下,于灼灼烈火一般的山茶花中回眸,笑意清浅,又带着好奇:“杨持,这个树的品种叫什么?大红宝珠吗?”
杨持心头一颤,忽地想起那句“人面桃花相映红”,只是桃花换成了山茶花,可景依然是这样的美景,人依旧是如此的美人。
他在一瞬间的确领悟了什么叫美色误人。
杨持压抑住心中澎湃的悸动,还好寒风令他获得短暂的清醒。
“……应该是吧,我之前听张姨提到过。就是没想到今年开得这样早。”杨持随意道,从他身边走过,却没想到一朵花却掉落下来,直接落在了傅掩雪头顶,两人皆是一愣,又见傅掩雪郁闷地将花朵从头上取下来,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山茶花就是这样,凋落也是整朵整朵地掉。”杨持没忍住,解释道,“所以叫又叫‘断头花’。”
傅掩雪把花放在日光下看了两眼,评价道:“不吉利的名字。”
杨持斜睨了他一眼,想笑又压下唇角:“你还挺迷信。”
“单纯觉得不好听。”傅掩雪替杨持拍了拍肩上的细雪,杨持这才慢悠悠转醒,眼前这个年轻貌美的傅掩雪,也是那个不必在乎他人死活的傅掩雪。一朵花的生死而已,其实对傅掩雪来说并不重要。
“是么……”杨持笑了笑,不再搭话。
傅掩雪快速跟上来,两个人并肩踩在湿滑的山地上。
“但其实,只是名字不好听,但骨气还是有的。”傅掩雪续上了方才的话,他盯着杨持的侧脸,眼神里有深沉的眷恋,“杨持,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们也有相似的地方。”
杨持错愕地看了傅掩雪一眼,但对方却摇摇头,什么也不说了。
两个人没打伞,雪倒是越来越大,等到进了屋子,宛如两名乘风踏雪而来的旅人。
杨持又检查了傅掩雪受伤的地方,迟疑了一会:“还疼吗?”
“你想听实话还是假话。”傅掩雪注视着杨持的面容,问了又自顾自回答,“其实是有点疼的,但是看到你担心我,又不疼了。”
这是实话,杨持知道傅掩雪其实……不太会说那些花言巧语。
杨持松开了手,半调笑着问了一句:“你哥不会找我算账吧?”
傅掩雪愣了下:“不会。”
“金枝玉叶似的小少爷,竟然舍得在我这里吃苦受罪。”杨持挑高了眉,“傅小少爷,手都成这样了,水土不服的话,我一般建议还是离开比较好。”
傅掩雪的长睫失落地颤了颤,好似两片振翅的蝶翼。
“手是有点开裂了。”他用好听的声音说出委屈的话,具备了一定的杀伤力,“杨持,你给我找点护手霜吧。”
杨持抬眸,和傅掩雪的目光恰好相对。
“我这没有护手霜。”杨持努力让自己冷酷些,“你自己下山去买。”
“没有护手霜,别的也行。”傅掩雪不依不饶,“手又开始疼了。”
傅掩雪比杨持小了六岁,眼下总算是展露一丝孩子气,杨持心里猛地起了一阵恶趣味,而这股恶趣味甚至越来越浓重,好似脑子里那只小恶魔总算占领了统治高地。
“那你等着吧。”杨持蔑了傅掩雪一眼,复返时,拿着一个小碗,碗里有块状的白色膏体。
傅掩雪闻到空气中一股淡淡的油腥味,皱皱眉头:“这是什么……”
“猪油。”
杨持用木勺挖了一小块,似笑非笑地看着傅掩雪:“只有这个了,别的也没有。”
傅掩雪看了一眼坏笑着的杨持,心脏好像被这样生动的表情轻轻叩了一下。
这样的杨持……令他越来越喜欢。
他刚想说点什么,却又看到那洁白如玉的油膏,微一迟疑,然后视死如归地闭上眼:“你帮我。”
杨持被傅掩雪难得露出的表情逗笑了,但他憋着没出声,将凝固的油脂一点点地往傅掩雪的手上涂抹,对方光洁的手掌立刻变得亮晶晶,漂亮又滑稽。
就在杨持想要抽回手之际,他的手却被傅掩雪紧紧包住了。
“我觉得这一刻很幸福,小持哥哥。”傅掩雪低下头,亲了一下杨持的手背,他好像听到了杨持乍响的心跳声,双眸带笑,“你觉得呢?”
杨持怔然许久,傅掩雪单臂环住了他的腰:“让我多抱一下吧,我真的很想念这种感觉。”
杨持僵立在原地许久,闭上眼睛,他能闻到傅掩雪身上的熟悉的香气。
“开心吗?”杨持问。
傅掩雪沉默着点点头。
杨持心情复杂,从前为了博得傅掩雪的开心,他做出过许多努力,但依然永远比不上杨舒景一分一毫。
可现在,傅掩雪就在他身边,用尽全力地要把他揉进身体里……
杨持的鼻子也发酸,他求之不得的感情就在眼前,可为什么他依然觉得内心还没有被填满?
“其实今天早上,我大概能猜到你老师为什么来找你,”傅掩雪的唇碰了碰杨持的耳廓,点明了杨持纠结了半天的思绪,“你去吧,杨持,其实没那么困难。”
杨持愣了半秒。
傅掩雪道:“你要是想去学校,我每天接送你,家里我给你打点好,不必有后顾之忧。”
杨持没有回答,因为傅掩雪说的都是他想的。
没有立刻答应武老师的请求,一来是没有信心,二来也是因为他害怕自顾不暇。傅掩雪冰雪聪明,一瞬之间就猜到他所思所想,杨持不免心中一动,可嘴上还是说的是:“学校里有宿舍。”
“你就非得拒绝我吗?”傅掩雪用指腹摸着杨持的眼尾,“如果你去学校住,那我也跟着你去。”
玉茗小学大多数人都认识傅掩雪,傅掩雪只要稍微想想办法就能达到目的。
杨持叹息道:“你公司里没有事情做吗?”
傅掩雪撇撇嘴:“有事,但我现在可是病号啊,”他举起手给杨持看包扎好的伤口,“我一年到头休息不了几次,现在休个病假不过分吧?”
有理有据。
杨持语塞。
“好了,不要再乱想了,虽然我很不愿意,但是那里需要你。”傅掩雪掐了掐杨持的脸,“这段时间我就在山上养伤,在你身边哪儿也不去。”
“我倒是希望你能下山养伤,”杨持说,“山上的条件不怎么样,寒冬腊月风雪交加的,不宜养伤。”
“哪里适合养伤,还是得病人说了算。”傅掩雪的眼神里闪烁着不安和期待,“杨持,离开你,我真的会死的。你就当是做善事,让我留下来吧,我保证不会再和以前一样逼迫你做不愿意的事情,我只有这一个恳求。”
“……”
杨持忽然悲哀地发现,他竟然没有立刻拒绝的勇气。
傅掩雪低下头,在杨持唇角落下一个快速而柔软的吻:“谢谢你。”
杨持浑身一震,可傅掩雪立刻识趣地后退一步,对他弯起眉眼,像极了少年对上心爱之人的狡黠和纯真。
杨持在恍惚间,竟然想到这样一句话:那个笑容好似在将我和他缺失的十七年慢慢补全,至少那一刻,傅掩雪理应是他心中的十七岁。
家里只有两间卧室,杨持将自己的那一间卧室又收拾了一遍,顺便把医药箱也提了上来,让傅掩雪就在他房间里先住着。他不知道傅掩雪什么时候离开,但他心里每一次动摇时,都会勒令自己千万不可沉溺其中。
傅掩雪一开始很是不满意,他希望和杨持睡在一起,杨持撩起眼皮看他:“谁说的要听我的话的?”
傅掩雪这才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又想到,杨持果然是天生坏心眼,现在总算展现出这一面来了。
意识到这点的傅掩雪心中像是一把火在烧,他期待看到杨持的这一面,看到杨持的更多面……杨持的人格魅力像一幅尘封的画卷,在他面前徐徐展开,他被深深地吸引,就像发现了一座无人问津的、独属于他的华美宝藏。
到了半夜,杨持刚关灯十分钟,又因为想着学校和傅掩雪的事情略有些失眠,正在辗转反侧,他听到傅掩雪关上了房门后朝他而来。
杨持半梦半醒之间,被抱进了傅掩雪的怀里。
“杨持……”傅掩雪细密地亲着他的耳朵和脖子,十分依赖和亲昵,杨持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出声,只知道自己的心脏怦怦乱跳,简直可恶。
出乎杨持预料,傅掩雪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仿佛只是梦游的小孩,只需要一个安抚他的玩偶就足够。
很快,杨持听到了傅掩雪有规律的呼吸声,对方似乎终于获得了一场久违的好眠。
杨持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他转身,月光洒在傅掩雪的眉宇间,他看到对方完美的睡脸。
这一刻,和他们之前在公寓的卧室里时一模一样,但各自心境却已经大为不同。
杨持轻轻地描摹着傅掩雪的眉目,他原本想要怜惜,却又忍不住、泄愤似的掐了掐傅掩雪的脸蛋。
我怎么这么拿你没办法呢?
杨持在心里骂自己“没出息”。
傅掩雪一服软,他就忍不住心软。
——掩雪,上一次,我已经输得一无所有;这一次,真的还能再相信你吗?
我输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