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掩雪,你真是翅膀硬了!本事大了!”傅家宅内,傅掩诤被气得脸色发青,他实在不明白究竟是哪一步出了过错,竟然让自家弟弟养成了这样固执的性格。“带人去主干道上设卡排查,这种事你倒是想得出来、做得出来!”
傅掩雪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只是痴痴地望着暗下来的天幕。
这世界似乎总有安静的时刻,但现在,安静却像是一道缄默的魔咒。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度过这几十个小时。没有睡眠,没有进食,或许喝了点水,但绝对不足以运行起身体的全部运转。
但……这似乎并不能将他的意志扭转。
在杨持消失不见的这一天半中,他满脑子只有一件事:将杨持找回来。
他猛然之间,只觉浑身疼痛难忍。
身体仿佛缺失了某块必要的运行零件,但当他的手掌覆盖住身躯,他才知道原来这一场折磨的根源,就在心脏。
“哥……”傅掩雪总算张口,他抬起双眼,静静地看着面前盛怒的男人,而他的眼底却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好似被训斥的人并不是他,“你说,他们会对杨持怎么样?”
傅掩诤明显怔忡了片刻,随即明白了傅掩雪根本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满心满脑都还是那个杨持!
“傅掩雪,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哪怕沉稳如傅掩诤,现下也难免被气得脑子疼,“为了一个杨持,你闹得满城风雨不够,你还想要怎样?”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这个从小到大都乖巧懂事的亲弟弟,竟然能为了一个男人搞出这么大动静。他知道杨持不见了,傅掩雪可能会大动干戈,但他从来没想过,傅掩雪竟然会想到带人拦路排查!
“哥!他没了我不行的!”傅掩雪截断了亲哥的指责,无数种可怕的猜想在他脑海里发酵,“要是杨持被绑架了不给吃喝怎么办?要是有人蓄意对我寻仇而把杨持伤害了怎么办?杨持从小到大都生活在玉茗山,他哪里懂什么和人谈判拖延时间的技巧!”
傅掩雪的语速极快,那些未发生的血腥画面仿佛在他眼前不断上演,越想越觉得触目惊心。
“你能不能冷静点!”傅掩诤一把按住了傅掩雪的肩膀,“掩雪,你现在凭空在这里胡思乱想有什么益处?你在这里胡思乱想就能找到杨持?”
“可是我没办法不想他!”傅掩雪红着眼睛,脱口而出,他大口喘息着,高强度的寻人和精神压力令他浑身都无比沉重,越是如此,他就越是无法镇定下来,“哥,我没办法不想他!”他的嗓音早就变得干涩,像是硬生生从干裂的河床上涌上来的、最后的河流,“你知道吗,杨持他喜欢我,他说过他会陪着我!他这个人从来不会说谎,更不会骗我!我看得清楚,我分得明白,他太喜欢我了,根本不会离开我!他是孤儿啊,哥,他在玉茗山里生活了二十八年,如果现在连我都要放弃他,还有谁会在乎他!”
傅掩雪的眼中,有傅掩诤从未见过的哀伤,还有不应当出现在傅家人眼中的迷惘。
他忽然之间明白了,哪怕杨持隐瞒了身份,哪怕他和傅掩雪之间的再次相遇都是一场年轻人心血来潮的误会,傅掩雪也会喜欢上杨持,就像那个五岁的孩子被救下时,在梦中呓语的,还是那个救下他的杨持。
可他们如今走到了这个地步,还值得进行下去吗?
他作为傅掩雪的亲哥哥,他不能再让自己的弟弟沉浸在这场荒唐的感情里。
这种感情正如某种致幻药物,或许会带来一时的欢愉,但欢愉终究是水中月雾中花,新鲜感之后,留下的只有不可磨灭的损伤。
傅掩诤深深吸气,他转开了眼神,不愿再看自己弟弟那眼睛的可怜的哀求。
“你今天已经犯了错,但是龙叔及时告诉了我,幸好没有酿出大祸。”傅掩诤心绪平定下来,“你今晚就好好在家里待着。”
“我不能坐以待毙!”傅掩雪却丝毫没有将傅掩诤的话听进去,眼见着就要往外冲。
“傅掩雪!”傅掩诤喝止道,“你今天出了家门,你这辈子就别想见到杨持!”
傅掩雪的身形僵住了。
即便他心有不甘,也清楚傅掩诤有千万种办法阻止他的行动。
“傅家的资源,你还没完全掌管。”傅掩诤是在提醒傅掩雪。
傅掩雪双拳紧握,背对着傅掩诤,一声不吭。
男人给一旁犹豫着的柳姨使了个眼色,端上了一杯温水。
“我知道,你已经把石杏派出去了,找到杨持是迟早的事。你现在就乖乖的在家待着,好好休息一晚上。”
他到底还是不能眼睁睁看着亲弟弟出去闯祸,尤其是现在,傅掩雪的身体和精神已经极度疲惫的情况下。别找不到杨持,最后还搭上一个。
“你在各个地方安排的排查人员,我给你撤了。明天把该上报的东西上报,该提交的东西提交,顺便给龙叔道个歉。”
傅掩雪长睫微垂。
设卡排查的失败,还是来源于他没有考虑周全。
他应该自己带人去的,并不应该慌乱之下找龙叔。龙叔虽然现在名义上还是归他管,但到底是父亲的老部下,遇到这种情况,第一时间就汇报给了大哥。
不过,一条路走不通,那就换一条。只要认准了目的,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把杨持找到。
杨持会被带去哪里?他们能想到的地方,还有哪里——
……玉茗山。
对,还有玉茗山。
傅掩雪心头一颤。
他看了一眼柳姨和傅掩诤,将温水一饮而尽。
回到房间,傅掩雪失神地看着相框里的老照片。
照片上的男孩如今已经长大成人,而当初那场在森林里的奇遇,另一名主角却已经变了模样。
杨舒景……
当初既然能舍身救他的人,为什么现在会变得如此浮躁市侩?
难道一个人的纯善并不能保持永远?
眼前闪过杨舒景对待杨持的种种,那在休息室里不明不白的巴掌,杨持的乞求的眼神……
他当时没有回头,是真的以为杨持就是那一耳光的始作俑者,还是……不敢。
傅掩雪倒在床上,闭上双眼。
被他曾经刻意隐藏的细节并没有消失,它们仿佛一直蛰居在脑海里某个角落,等待傅掩雪将那名叫“必须喜欢杨舒景”的面纱撕碎,才显露出原本真实的模样。
他仿佛一个被无形咒语控制住的游戏角色,他原来不明白当时对杨持眼神的闪躲是因为什么,但现在,脑海里的低语繁杂不安,身躯上的疼痛接二连三,它们在对傅掩雪进行一场又一场的审判,因而将那些被他强按下去的窒息和难过如数奉上。
它们在轻声说:你看,其实你早就明白。
你舍不得他。
你舍不得,却又不敢面对。
你将杨舒景曾经的那份恩情转换成朦胧的好感,却不知道那不过是过于自信导致的画地为牢。而杨持却无数次想要将你带走……用眼神,用亲吻,用拥抱。
用所有能听到能看到能触碰到一切,在试图融化你被风雪掩盖的心脏。
那么,你为什么现在才发现你早就动摇……
不知在房间里待了多久,傅掩雪在恍惚中接到了来自海那边的电话。
他挂断了一次,但对方依然坚持不懈,似乎不把傅掩雪喊醒誓不罢休。
“我说我们的傅小少爷,您可算接电话了!”海鸣那边应该是中午,隐约能听到车辆的声音,“不然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儿了呢!”
“……”傅掩雪将手机扔到枕头边,并不想说话。
海鸣确定了傅掩雪安然无恙,语气变回了曾经的轻快和调侃:“哎,掩雪,你到底怎么个事儿给哥说说呗,这次怎么闹这么大,闹得哥在海这头都知道了。”
傅掩雪不欲多说:“你和许清方到底想要干什么,”他顿了一下,“如果想要拦着我,我劝你们省省吧。”
“许清方?”海鸣一愣,“不是他给我说的。”他马上补充道,“他好久都没给我打电话了……”
海鸣和许清方在圈子里算得上是真正的两小无猜,年纪相仿家世相仿性格互补,海鸣他爹曾经在聚会时喝高了还说如果许清方是女孩就好了,正好两家能喜结连理不妨为一桩美事。可惜到底还是两个男孩,做不成亲家,只能做做兄弟。
“……随便吧。”傅掩雪对他们之间的纠葛并不感兴趣,“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与我无关。”
他正要掐断电话,海鸣却突然像收敛了所有轻佻,蓦地问道:“掩雪,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对杨持动心了。”他停了两秒,“那天晚上的酒店大厅,我说的话,你没忘吧。”
那天晚上,海鸣在酒店大厅里质问他为什么如此冷漠,告诉他,他们曾经对杨持停留在傅掩雪身边的时间做过揣测。
“掩雪,我早就说过,总有一天,你会和我们一样沉沦的。”海鸣的声音化在风里,倏忽之间变得遥远而模糊,“但是我依然还是要劝你,很多事情强求不来,老天爷自有安排。现在缘分尽了才去追悔,除了平白增添遗憾,什么也没有。掩雪,你不如放下吧。”他苦笑着,不知道是对傅掩雪还是对自己,“其实你我心里都很清楚,谁敢动你傅家小少爷的人呢?除非他不要命了。杨持不见了,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自己想要——”
“海鸣。”傅掩雪毫不客气地拔高了声量,海鸣连自己的事情都一团糟,现在凭什么对他和杨持的感情加以置喙?
为什么现在所有人都告诉他,杨持是自己要走?
让杨持离开,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傅掩雪不想追问了,他没有多余的能量了,他浑身上下只有一点气力,那是留给拥抱杨持时才会用的。
“我告诉你,我和你们不一样。”他睁开眼睛,灯光映照出他眼底的执拗和倔强,“你们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不代表我做不到。但凡我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但凡属于我的东西,也从来没人能从我手上夺走!”
在逐渐深沉的黑夜里,他的面容也像是被盖上了一层模糊的黑纱。
“哪怕是杨持自己,也不行。”
电话那头的海鸣已经被震得脑袋发蒙,久久不能言语:“掩雪,你疯了……”
“我没有。”傅掩雪意外地冷静下来,“海鸣,无论是你也好,还是许清方也罢,我不知道你们听信了什么风言风语,现在竟然要来阻止我。我现在可以给你们一个完整清晰的回答。无论杨持去了哪里,哪怕是天涯海角,我都会把他找回来!我不要求你们出手相助,但是,如果你们想要妨碍我,我也绝对不会留半分情面!”
海鸣只觉得浑身发冷,傅掩雪的性格极端得令他害怕。
冷漠到极致,偏执到极致,为谁动心之后,又疯狂到极致。
他不敢想象,傅掩雪还能做出什么举动。
现在和他对话的傅掩雪,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最骇人的威胁。
每个人都或许会在爱里沉沦,有的人挣扎,有的人认命。
但傅掩雪不是。
傅掩雪哪怕是死在爱里面,也绝不会允许杨持从身边离开。
海鸣不知道这究竟是否是一种孽缘。
如果是的话,那付出的代价,是否太大了。
作者有话说:
让小雪多吃点苦头,多发点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