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都市情感>袭夺河【完结番外】>第53章 “我建议你放弃他。”

  咖啡厅内。

  杨持来迟了,服务员对他甜美一笑:“杨先生,对吗?这边请。”

  他脸上泛着因为迟到而羞赧的红,这是他人生中鲜少有过的“失言”。但等待着他的人显然没有不耐,向嫆十分有涵养地站起身:“路上辛苦了。”

  “我还不太熟悉路,在路上堵了一会,您久等了。”杨持拘谨地坐下。

  他环顾四周,装潢点缀都十足雅致,设计师的品位可见一斑。

  这里是集鸥路上最受欢迎的一家咖啡馆,他久闻其名,但从未踏足。他没喝过咖啡,傅掩雪也并不喜欢,在这项颇受年轻人追捧的爱好上,他想自己还是缺少了点捕捉时尚的能力。

  “没关系,我不介意等这么一会。只要你人到了就行。”向嫆拿来菜单,“喝点什么?”

  “呃……果汁吧。”

  向嫆对服务员笑了笑:“两杯鲜榨果汁,谢谢。”

  杨持长舒一口气。

  他对咖啡这类新兴饮品没有兴趣,自然也没研究过。若是向嫆真要让他选一个,他怕是会闹出笑话来。但向嫆的举动十分体贴,加之语气温和,笑容亲切,任由任何人看去,都是个优雅合格的名门小姐。

  只是一想到向嫆的未婚夫,杨持就生出一些撕裂感来。

  一来是为两个人品质上的天差地别:向嫆,对杨舒景那些所作所为,究竟是被蒙在鼓里,还是知道了,只是纵容呢?

  二来,他不断想要将自己从“傅掩雪和杨舒景的感情纠葛”中摘出来,划清界限。但现下他竟然应下向嫆的邀约,依然要在这段混乱的关系里当一个可笑的NPC.

  “我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快就答应我了。”向嫆笑了笑,眼睛里却仿佛失了神,“杨持,我可以听听你的想法吗?”

  “人的想法本来就是会变的。”杨持含糊道,他不想把杨敏敏的事情广而告之,自然没有告诉向嫆的理由,“而且,就像易先生说的那样,人总要吃饭的嘛。”

  挣钱不寒碜。大部分人走出社会就是为了挣那仨瓜俩枣,这不过是为了生存下去的必要条件罢了。杨持也是普通人,自然不能免俗。

  向嫆没有追问:“不管怎么说,我还是非常高兴你能答应我的邀请。我们的合同很快就能拟定出来,你到时候通体浏览一遍,如果确认无误便可以签名。”又道,“那么,杨持,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杨持沉默片刻:“关于酬劳部分……”

  向嫆一怔,随即笑道:“酬劳你放心。我和舒景的订婚宴是大事,只要办好了,这方面我们好说。”

  “不是这个。”杨持摇头,“我想问向总,能不能将其中一部分,先打给我。”

  杨持没有出来上班的经验,第一份工就在向风画廊,没有过和上司“议价”的经历,心中万分忐忑。

  不过想来也知道,有的人的确不喜欢员工提出这样的要求。

  领导是千奇百样的,就是不知道向嫆会不会同意。

  “我能冒昧问一下原因吗?”向嫆道,“不过如果你不愿意说,我也不勉强。你是我们画廊的员工,同时为我们拿下了和易先生的签约,不论是为人还是能力,我都相信你。所以你的要求,我一定会想办法满足。”

  “谢谢向总的理解。”杨持如释重负,“我现在家中有事,急需用钱,所以才提出这样的请求。”

  向嫆理解道:“人人都有遇到苦难的时候,杨持,你别看我一帆风顺,但实际上无论大事小情,我也有过不知如何向别人求助的焦虑,所以,你的心情我很理解。”

  她说这话之时,脸上泛起轻微的愁色来。

  这样的表情……杨持竟然忽然想起另外一个女孩。

  一个是向氏千金,一个是普通助理。

  她们的脸上竟然都有过如此相似的哀愁……

  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杨持自嘲俗气,除了为了感情,他实在想不出别的答案。

  鲜榨果汁很快上了桌,两人之间的谈话也快要结束,杨持正要离开时,向嫆喊了杨持一声。

  “杨持……我还想冒昧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向总。”

  “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

  似是意识到自己此言的失态,向嫆连忙解释道:“我……我就是好奇。没有别的意思。”

  杨持摸了摸光洁明亮的杯壁,鲜榨的果汁其实不算太甜,他甚至能在口腔中尝出一丝淡淡的酸涩。

  “我想,我对他,应该是喜欢的。”

  杨持说,但他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他怕他们眼睛里照出他“不堪”的样子。

  “喜欢是一种什么感觉呢?”向嫆停顿了几秒,语气很是犹疑,“是思念?依赖?还是什么……”

  “是这杯果汁的感觉吧。”杨持低声回答,给出了一个向嫆意料之外的答案。“但喜欢这件事,其实并不能轻易用几个词汇去界定,或许是被精准测量,像一件物品一样供人挑选或者放弃……向总,我只知道一点,人好像并不能完全主宰自己的情绪,至少喜欢和讨厌是不能被完全隐藏的,也是无法被精准判断的。”

  这杯果汁。

  向嫆尝了一口,既酸又甜。

  她隐隐约约听说过杨持和傅家小少爷的关系,也大概能猜到他们之间的纠葛并不足为外人道。但心里又诞生出一丝好奇来:两个男人之间也会有喜欢么?两个身份地位天差地别的男人,他们之间也会有喜欢么?如果他们这样的关系,还能辨别出来这样的感情,那她为什么和杨舒景之间的距离,仿佛却越来越远。

  父母的劝导言犹在耳,可她却坚信和杨舒景这么多年的感情不会被轻易打败。

  就在她坚定不移时,却又因为一封来自陶融融的辞职信而失魂落魄。

  她说不清楚心中的纠结和哀愁,她有足够广阔的天空,又始终像在原地打转,很难找到出路。

  “我知道了,谢谢你。”向嫆浅浅笑了,“谢谢你听我胡说八道这么久。”

  向嫆没有回到画廊,和杨持只是在咖啡厅门口简单分别。杨持没心思去思索向嫆突如其来的失落究竟是为了什么,因为他看到向繁。

  这一次的向繁,和他往常见到的,总是有那么一些不一样。

  但杨持又说不明白。

  “刚才去和嫆嫆见面了吗?”向繁微笑着,举了举手机,“嫆嫆已经告诉我了。”

  “嗯,对。”

  杨持有点不想面对向繁,向繁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昨晚上他们几个人之间堪称无厘头、滑稽的争执。

  而无论他多么迟钝,也逐渐意识到向繁对他的态度,似乎并不像他之前所想一般简单。

  所有人都在时光里旅行,而他总是慢一步,后知后觉。

  “你就这么不想看到我吗?”向繁苦笑着。

  杨持浑身别扭,故作玩笑道:“向总怎么老是说笑,我没做坏事,你也不是公检法来的,我怎么不想见你呢?”

  杨持勉力表演出来的轻松姿态,却微微刺痛了向繁。

  待到杨持快要笑不下去时,向繁忽道:“杨持,你知不知道,你有一个很明显的特征。”

  杨持下意识探出手触摸了脖子,但意识到向繁不是说这个时,又尴尬地放下来。

  “你很会装成什么都不在意,然后避开你不想听的话题。”向繁的语气很慢,但无疑是一针见血,“你不觉得,这是一种逃避吗?”

  杨持脸上的笑容如潮水般退下。

  向繁看似温柔,但他每一次同杨持谈话,都像是逼迫杨持在进行内心剖白。

  人是惧怕疼痛的,哪怕执刀的人,是杨持自己。

  杨持张了张口,他想否认,却又发现言语那么苍白:“……向总,你有话直说吧。”

  “好。那我就开门见山了。”向繁自如道,“杨持,其实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开始,我就在观察你。”

  杨持垂眸。

  观察是上位者们的爱好,亦或是说,每个人都在观察别人,这并不稀奇。

  “一开始,我十分好奇,符伊为什么会把你推荐而来——当然后来我知道了,因为他的表弟,是傅掩雪。”

  杨持愣了。

  他只是依稀听说过傅掩雪的确有一个表姐,但他从不知道那个人就是符伊。若是这样说,从最开始,他是依仗着傅掩雪给出的“资源”而已。只不过,他是别蒙在鼓里的“既得利益者”。

  但说来说去,本质都一样。

  “然后,我开始观察你和傅掩雪之间的关系……”向繁朝着杨持靠近,声音却愈发轻缓,“我想知道,那个传说中的傅掩雪包养的人,究竟是什么‘货色’。”

  杨持往后退了一步,他有些无力地笑起来,并且想让自己看上去和往日无异:“那么您现在的得出什么结论了呢?”他尝试用一种轻松的语气,和平时聊天说笑时一样,“向总,其实我很理解,作为老板当然要对员工进行测评考核,毕竟咱们也不能让什么阿猫阿狗都进来……”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向繁打断了杨持,“杨持,其实你比谁都聪明,也比谁都通透。就算你再怎么迟钝,昨晚之后,你也应该感觉出来了,我其实挺喜欢你的。”

  杨持猛吸一口气。

  空气仿佛凝固住了。

  杨持身后就是墙壁,他们在画廊之中谈话,哪怕四周无人,也可能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

  “向总,你……这个玩笑不好笑。”

  “我没开玩笑。”向繁早就预料到杨持反应似的,表情十分淡定,“杨持,其实我很早就想和你把话说明白,但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杨持朝后和向繁拉开距离:“向总,别拿我开涮了……”

  他一直将向繁当成值得尊敬的上司,私下里是可以交心的朋友,正如之前那通电话后他想的那样,对于向繁的恩情,他会努力回报,但是他害怕的,正是不能给向繁任何给不出的东西。

  “你觉得,我有必要用这种事捉弄你吗?”向繁脸上好似有些伤心,“我不否认最开始,我是抱着观察者的心态而来,但是后来我渐渐发现,你比我想象中表现得更好,你给了我很多惊喜,这些都是你的优秀品质,而被一个优秀品质的人吸引,是最正常不过的事。”

  “向总,我很感激你对我的提拔和关照,也很感动你对我维护……但是……”紧张让杨持额头沁出汗水,但他知道一点,今天无论如何要和向繁把这件事说清楚,“但是向总,就像你说的,你只是在‘观察’我,和考察任何一个员工一样,没什么不同。而我只是恰好表现得让你满意。这不算喜欢。”

  他看着向繁的双眼,从中竟然读出了一丝迷茫。

  他知道向繁对他可能是一时好奇,就像很多人参观动物园时的心情一样——想看看一个从山里出来的人,究竟能走到什么地步。然后呢?喜欢是复杂的感情,并且杨持喜欢的人,是傅掩雪。

  “我很感谢向总你对我的欣赏,这是我的荣幸,但是你可能……并不是‘喜欢’我。”杨持顿了一下,在惊天霹雳作响的脑海里,尽量让自己思路清晰,“向总,你只是搞错了……”

  “是因为你喜欢傅掩雪,对吧?”

  杨持的话有一瞬间击中了向繁,但他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学习中的佼佼者,他也有过交往情史,但得到的评价大同小异:向繁,我总觉得和你在一起,仿佛少点什么?

  这句话来自他的前任男友。对方离开了,又带着一种怜悯的表情回头:“我想到了,你像一个完美的‘假人’。你风度翩翩,俊秀优雅,内心精于算计,又害怕被人看穿——向繁,其实你并不无趣,你很有趣,但是你始终不愿意的承认你内心的荒芜。”

  向繁没有追上去,他坐在两个人曾经紧密相拥的沙发上。

  那个下午,他看着夕阳将整座城市晕染。

  内心的荒芜……

  真是矫情的形容。

  向繁生来就是向家的大少爷,要什么有什么,读书也是一把好手,什么都不缺。吃穿用度,学业事业,他没有任何短板。唯一空白的地方,就是感情。

  或许前男友说得对,他不仅没有过刻骨铭心的感情,还对此十分向往。

  而杨持,是他最佳的选择对象。

  “……”

  每当有人提起傅掩雪的名字,杨持都会感觉到一阵心跳加速般的难受,比高原反应好一些,但同样能要人命。

  “杨持,你那么喜欢他,但是你得到了什么?”向繁疑惑着,步步紧逼,“你明明知道,他喜欢的人不是你,你从他身上获得了羞辱,无视,以及时时刻刻胆战心惊什么时候要被抛下……”

  向繁的声音轻柔,但却能将杨持的心脏击穿。

  因为向繁不是造谣,不是信口雌黄,他说的都是实话。

  “所以呢?”杨持的嗓音沙哑,他只觉得脑子突突狂跳着,太疼了,“所以呢,向总?”

  所以,喜欢是罪过吗?

  “所以,我建议你放弃他。”向繁一把抓住了杨持手,“弃暗投明。”

  杨持红着眼眶,一把将向繁的手拽下。

  “向总,难道喜欢一定要得到什么吗?难道什么都得不到,就不可以喜欢吗?”

  人和人之间的交往,总是带着利益连接——可能是为了金钱,可能是为了权力,可能是为了一些不可见不可触摸的情绪价值。

  但是什么也不图的人,难道就要被批判吗?

  “你就一定要被他反复践踏吗?!”杨持的义无反顾在向繁看来简直天真可笑,“还是你以为,只要你等得够久,他就会回头看你?杨持,你醒醒吧,他是傅掩雪,不是别人。他站在金字塔顶端,他想要什么资源没有?更何况,他根本不喜欢你!”

  杨持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画廊之中,光彩流离,这里是一间巨大的彩色屋子,好似童话中的无忧无虑的世界。

  所有人都该在这个世界里获得幸福。

  他曾想过,哪怕是自己,也可以短暂地快乐。

  “我喜欢他,和他无关。”杨持知道自己脆弱地流下眼泪,他慌忙去擦,但泪水汹涌,不断下坠,打湿他的衣襟和袖口。他从朦胧的泪光中,看着向繁。

  “向总,也和你无关。”

  杨持转身离开。

  这个身影,像极了向繁那一天傍晚,看到路灯下的杨持一样。

  他望着自己空落落的双手。

  好像快要抓到什么了……但是什么也没抓到。

  不该这么着急的。

  他想。

  傅掩雪昨夜并没有赢他,但是他现在却输得一塌糊涂。

  杨持回到工位,他看着自己的工牌发呆。

  向繁对他“表白”,这不是一件好事。

  在之前,他不曾明白向繁的想法时,天真地以为两个人之间只是难得遇见的好友,向繁是个对他有提携之恩的上司,而他能做的,只有努力工作作为回报。

  可现在,向繁的感情,他无法回应,也不会回应。

  他刚签下易寻笙,手上还有一大堆事情需要处理,他不能贸然离职——更何况,敏敏那里还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

  他没有资格为了自己,说丢下工作就丢下工作。

  杨持坐在工位上,烦躁地揉了揉头发。

  他刚才把该说的话已经说了,两个人却闹得不欢而散,接下来的日子,想必也是尴尬窘迫。能做的,只有尽量和向繁避开了。

  回到医院时,杨持给孟堪打了个电话,两个人约好了见面时间和流程,孟堪十分开心地询问着关于画作的一切,最后提出要见这位传说中的“Y先生”一面。

  杨持给易寻笙拨过去电话,对方听到要和孟堪见面,却一反常态地拒绝了。

  杨持有些无法琢磨易寻笙的心思。

  等到上了住院部,杨持才发现安盈提着一个果篮站在门口,一见到杨持过来,她立刻松了口气似的:“杨持哥,你可算是回来了。”

  杨持脑子有些转不过来:“怪不得你说先走一步……是去买这个了?”

  “嗯,”安盈说,“杨持哥,我也是从我姐姐那里知道这件事的,你别怪我不打一声招呼就来……我也想看看敏敏。”

  杨持温柔地笑了:“敏敏要是知道有这么个漂亮姐姐特意来看她,心里说不定有多开心呢。你别有心理负担。”

  “我倒也没有……”安盈意外地有些忸怩,“就是……我不敢进去。”

  “为什么?”杨持一边笑着,一边拧开房门。

  正和傅掩雪四目相对。

  “看吧,就是因为……这个。”安盈躲在杨持身后。

  傅掩雪脸色淡淡的,其实并不凶狠,只是有种冷漠。

  这种冷漠犹如千年寒冰,教人只可远观。

  “掩雪。”杨持尴尬地喊了一声,他还没忘记早上两个人是如何在沉默中度过的。他原以为傅掩雪会离开,看样子,却是一直没走。

  “在准备给敏敏转院的事情。”傅掩雪淡淡解释。

  医生道:“杨先生,我们两边医院已经联系好了,您准备一下,我们这两天就会进行转院。”

  病床上的杨敏敏也醒了,她睡眼惺忪,喊了一声:“杨持哥哥。”

  “那就麻烦你们了,医生。”杨持礼貌恭敬道,将安盈带来的果篮和小礼物放在杨敏敏床头,“敏敏,安盈姐姐过来看你了。”

  安盈一见到病床上的女孩,眼睛也不自觉红了。她将杨敏敏的床调整好角度,轻轻抱了抱女孩:“辛苦了,敏敏。”

  “其实也不算辛苦……”敏敏眨眨眼睛,让眼泪不要坠落。

  两个女孩相拥着,什么话也不必说。

  实在温情。

  傅掩雪冷静地将杨持带了出去:“我最近要出差,你和我一起。”

  杨持却立刻拒绝了:“掩雪,我现在不能离开敏敏身边。”

  “你能照顾敏敏什么?”傅掩雪不赞成杨持的说法,“我都安排好一切了,石杏会来照顾她的。”

  “……”

  “就这么定了。”傅掩雪一锤定音,“你收拾一下东西,后天出发。”

  “我不去。”

  傅掩雪静静看着杨持。

  “我还有工作需要完成。况且……”杨持艰难地开口,他挪开目光,声音嘶哑得厉害,“况且,不是有杨舒景陪你去吗?”

  番外1:人间正好③

  当天晚上,杨持发烧还没好全,傅掩雪又受了凉。

  少年人的心事里自然包括不可轻易展现出来的脆弱,傅掩雪下电梯打了一个喷嚏,杨持好笑地说:“谁让你非要拉我出门的。”

  “你难道不开心吗?”傅掩雪瞪他一眼,杏眼很是有神采,因而便造成了令杨持迟钝的假象。

  过了怀情江,就是一般的商业区,没有那些高不可攀的大厦和不可琢磨的成年人们了。有的只是在灯火下来往匆匆的人们,他们在店里吃火锅,路边吃烧烤,还有一些音乐学院的学生,三五好友提着大音响在路边唱《信致她》。

  杨持拉着傅掩雪在路边听了一会儿,然后吸吸鼻子,回过头问少年:“你知道写这首歌的人去哪了吗?”

  傅掩雪对这些事情并不关心,反而是四周投来的观察——好奇、欣赏、赞叹——的目光让他心烦。

  杨持也不在意,他偷偷捏了傅掩雪的手臂,低声说:“有人说他死了。”

  “死”这个字眼对他们都十分遥远,但两个人一直对此讳莫如深。

  傅掩雪很是不悦:“我不想听这个话题。”

  “哎呀……有什么的。”杨持冲他眨眼睛,“我们不早就从森林里走出来了嘛。”

  傅掩雪明显有些哄不好,他转身就走。

  杨持追上去,笑呵呵地揽住他肩膀:“我知道,小雪,你不想想起我受伤的样子,是不是?我知道你关心我。”

  他说着要去摸傅掩雪的脸。

  借由着路灯明明暗暗的光影,也许他一生的爱恋都不会被发现。

  手指快要接触到皮肤时,傅掩雪却偏开了脑袋,甩开他的手:“自作多情。”

  “我是多情总被无情伤……”杨持心里失落,但他知道,他们之间除了性别和年龄,还有太多太多阻碍。能互相见证彼此的长大,那也不失为一种天赐的幸运。

  两个人在商业街一前一后地走着,两个身影几乎一样高。

  世界是一块彩色的毛玻璃,他们的影子便像是被操纵的皮影戏。

  杨持拽着在傅掩雪在一家烧烤铺停下来,老板是个胖女人,见到杨持就笑:“哎呀小持,胖姨好久没看到你了。哎哟,这是谁家的孩子呀,简直比电视里的明星还漂亮十倍!”

  杨持拉开街边的凳子,擦了三遍,做了一个不知从哪里学的骑士礼仪:“公主,请。”

  傅掩雪还没反应,胖姨倒是被逗得哈哈笑,又调笑杨持:“怪不得学校里那么多女孩子喜欢你呢,我们小持嘴真甜!”

  傅掩雪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这条街是杨持大学后面的小吃街。

  老板说着去招呼其他客人,杨持拿过一次性菜单疯狂勾选,傅掩雪倒是一反常态不说话,他心中正疑惑着,猛地听见傅掩雪幽幽道:“有多少女生喜欢你?”

  “啊?”

  杨持自觉一阵冷风刮过。

  傅掩雪一把夺过杨持手上的菜单,把杨持爱吃的都划掉,剩下的都是杨持给他点的,对老板娘说:“就这些,少放辣椒和盐,谢谢。”

  杨持欲哭无泪。

  “怎么了?”杨持搬着小板凳凑近了,好声好气地问,“怎么就生气了?”

  “别把感冒发烧传给我。”傅掩雪挪开一点,没好气的样子。

  杨持跟着傅掩雪的动作挪凳,傅掩雪一动,他就跟着动。傅掩雪拧着眉毛看他,他就低声笑戳傅掩雪有些肉肉的脸蛋儿:“小雪,你气鼓鼓的样子可好玩了,像一只猫。”

  傅掩雪微微错愕,眼睛圆溜溜的,瞪着杨持:“少转移话题。”

  很是不满,但更像猫儿了。

  怎么还记挂着刚才的话呢?杨持无奈地回答:“都是别人乱传的,我连我们班上有多少女生都记不住。”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傅掩雪义正辞严,“你就不能多想想你自己为什么那么会招惹别人啊?”

  杨持被数落了一顿,心里头闷闷的,面上还要笑,就怕被傅掩雪看出端倪:“小雪,不要虚空打靶好不好,这不是都是别人瞎说么,有的人就这毛病,路上有两只蚂蚁走在一起都能给人家造点桃色绯闻出来。”

  傅掩雪狐疑地问:“你真没和别人有什么?”

  “真没什么,你不要瞎想。”杨持点点头,心里却悲哀地想,要是真喜欢别人就好了,喜欢一个不能喜欢的人,对他来说就是一场煎熬。

  烤串很快被端上桌,四周越发热闹起来,大学生们三三两两结伴出门,烤串k歌购物,是这群即将接触社会的孩子们最后的无忧无虑的狂欢。

  杨持将一串烤牛肉喂到傅掩雪嘴边,却发现少年在看着别处,他循而看去,正看到一对男女牵着手,女生不知和男生说了什么,两个人笑作一团,十分亲密甜蜜。

  这个场景刺痛了杨持。

  他知道傅家是一个何等显赫的家族,也知道这个会和他一起坐在喧闹嘈杂街边吃烧烤的少年,以后会走到多么可望不可即的地方。当然,那个时候,傅掩雪一定会有一个漂亮、优雅、登对的妻子。他们会在万众瞩目之下接受祝福,其中一份可能来自于他。

  傅掩雪不知何时转过头来:“你在想什么?”

  杨持立刻回神,笑了笑:“没什么。”

  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个笑声实在干巴巴的,实在是勉强。

  杨持埋下头,咬了一口虎皮辣椒,不小心就被呛出了眼泪。

  “小雪,帮我拿一下……”他抬起头,傅掩雪已经离开了。

  杨持打了个车回的宿舍,群聊的同学们在津津乐道最近的各种八卦趣事。杨持没什么兴趣,刚要给傅掩雪打电话,群里有人@他:杨持,你和谁在一块呢,都在传你和特漂亮一短发女孩谈恋爱。

  杨持:???

  那头还在滔滔不绝:听说都看到你们在胖姨烧烤吃东西了。哎不是我说啊,你都到小吃街了,不把女朋友带给哥们看看什么样儿,也不顺带捎点儿好吃的回来,真不够意思了啊!

  杨持一听就知道闹误会了:人家不是我女朋友。少胡说八道。

  那人倒是没胡搅蛮缠:得得得,不是女朋友,是男朋友总行了吧。

  杨持发了个踹人的表情,关闭群聊。

  给傅掩雪拨去一个电话,依然被挂断了。

  从前傅掩雪也有过这样耍性子的时候,但闹归闹,不接电话仍在少数,过后也会回拨。看来是真的生气了。杨持叹了一声,发过去一条消息:小雪,别生气了。

  过了三秒钟,信号灯闪了闪。

  傅掩雪没有回信,屏幕上只有两个小灰字:已读。

  杨持靠在沙发上,捏着手机,迷迷瞪瞪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临到半夜,他感觉身上有些沉,还有热。

  像是被一只大猫咪压着。

  杨持费劲地睁开眼睛,一张好看的脸映入眼帘。

  他一下就清醒了。

  “小雪?”杨持轻轻呼唤了一声,但傅掩雪显然是睡着了,没什么反应。

  只有脸红得出奇。

  杨持一摸额头,体温正常。

  受凉感冒了。

  从傅掩雪的“压制”下很难逃出来,刚刚成年的男孩长得特别高,体重自然也轻不到哪里去。杨持自己尚未痊愈,还要给傅掩雪喂药,等到药片抵在对方淡粉色嘴唇上,又醒神了一般去看了看说明书,确认无误后才把傅掩雪摇醒。

  傅掩雪也睡得迷糊,说话声音既乱又含糊,杨持听不清楚,索性不听了。

  反正傅掩雪也不可能在梦里喊他,他那么在乎这些,以后两个人真要分道扬镳了,那可怎么办?

  “……杨持。”

  杨持手一顿。

  凑近了听,果然是在喊他。

  他明知这是个巧合,却依然想要将其作为傅掩雪心中有他的佐证。

  “嗯,小雪。”他低声应了,这声音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好像某种神秘的暗号。

  只有对上暗号的两人,才能短暂获得幸福。

  傅掩雪没有继续说话,只是用手不停扒拉,一下子就扒到杨持身上,这才像满意似的又沉沉睡过去。

  夜已经深了,傅掩雪的手机上弹出一条消息。

  来自傅掩诤:明天回家,爸妈想和你谈谈。

  杨持将手机反扣在桌面上,他给傅掩雪用热毛巾擦了擦脸,就这么坐在沙发旁,因为个子太高,看着便像是半跪着的模样。

  暖光灯下的少年在熟睡着,不知有谁走进他的梦里。

  杨持轻柔缓慢地描摹着这张熟悉的脸,从眉毛,到眼睛,从鼻梁,到嘴唇……

  小雪,我的小雪,你将来会是谁的爱人,又会是谁的父亲?

  杨持俯下了身体,将耳朵贴在傅掩雪的胸膛。

  砰、砰、砰。

  这颗心脏正在极有规律地跳动着。

  以后又会为谁而跳动呢?

  罢了,总不会是为我。

  但是现在,让我来听一听你的心跳,偷偷地希望,就在今晚,就在这一刻,你的心跳是为我。

  或许不止为我。

  为我们在苍茫命运里的不期而遇,为我们不可替代的生死相依。

  为我喜欢你的心情。

  回应我,就这一秒。

  作者有话说:

  客观环境对人性格塑造的能力是巨大的,持哥出山之后,性格自然也会相对有些变化,会稍微欢脱自如一些,但本质不会变。

  番外1:人间正好④

  第二天,傅掩雪一声招呼没打就走了。

  两个人的紧密相贴就像是那天晚上杨持做的一场梦。如果匿名发在网络之上求助,或许还会被冠上“痴人说梦”的罪名。毕竟谁能相信这样一件荒唐之事?和自己喜欢之人睡在一起,两个人也不发生点什么,说起来不是他胡乱的痴念,那又算什么?

  好事的同学在公共课上跑来问他:“杨持,你到底是不是谈恋爱了?你和咱们哥几个还能不说真话?还舍得这么藏着掖着?”说了又道,“而且你从大一开始就搬出去住,这点超级可疑的好不好!你说,是不是和女朋友住在一起了!”

  “你们饶了我吧!”杨持只觉得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脑袋又疼起来,“我家离得近,我可不是在家里住比较好吗?至于女朋友,你们真的无稽之谈啊。”

  为了套话,这群男生可以无所不用其极,接茬自然也是一把好手:“行行行,男朋友嘛,我们懂的。”

  杨持决定不再搭话,反正他说什么都能被拿去做文章,干嘛就什么都不说,这总没事了吧?

  可这样子放在别人眼中就是另外一回事。

  好事的同学觉得杨持是害羞了,羞于承认自己和女朋友如胶似漆。但那句“男朋友”却流传甚广。不知道是被谁走漏的风声。一堂公共课结束下来,“杨持是个gay,且和神秘校外男友如胶似漆,至少保持了两年以上恋爱关系”这样的流言不胫而走。

  当事方本人毫无察觉,他内心里还记挂着傅掩雪昨晚上的愤而离席和“幡然悔悟”。

  这孩子的心思他是一点都搞不清楚。

  杨持的公寓离学校很近,中午自然回家吃饭午休,下午正好有一节体育课,体育老师吹着口哨给他们练习体能,不知情者或许还会以为他们这里是个体校。其实不过是男老师个人的私心罢了:没当成体校老师也无妨,反正练什么学生不是练呢?说不定他还能在二十岁“高龄”大学生里挑几个天赋秉异的苗子出去长长脸呢!

  全然是忘记这群学生的目标只是想求个期末不挂科。

  杨持是第一个跑过千米线的,他扶着膝盖微微喘气,病刚好,他还有些体力不支。脸红得像去赤道晒了太阳。

  “杨持,喝点水吧。”

  杨持应声抬头,看到的竟然是班上一个秀气的男生。

  对方不算矮,至少在一众一米六一米七的男生里也算是拔尖,但比起杨持一米八几的个子,看着也像个高中小孩似的。

  杨持忽然想起傅掩雪,明明他才成年,竟然也和自己差不多高了,想必过几年……啧,不敢想,要么说现在孩子们的伙食好呢。

  “杨持?”

  杨持回神,摆摆手:“不用了,你留着自己喝吧。”

  “我听说你前几天生病了,怎么样,现在是不是好些了?”

  杨持有些不大习惯半生不熟的人突如其来的关心,但他向来人情练达,随意笑道:“好多了,要不你看我怎么跑了第一名呢!”

  “那是,你跑步的时候可耀眼了。”男生顺着话接,把那瓶矿泉水往杨持怀里硬塞,“别累坏了自己啊。”

  说完,红着耳朵跑走了。

  杨持捏着这瓶矿泉水,越想越觉得哪里出了差错。

  等到课程结束出校门的时候,男生又像是早有准备,把他拦在校门口:“加个联系方式吧,杨持。”

  杨持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有事儿在群里喊一声不就成了。”

  男孩子笑眯眯的,也不为杨持拒绝他而恼怒:“我就是觉得多个好友多条路,咱们都是同班同学,我还能坑害你不成?加个呗。指不定之后还有互相帮忙的时候呢。”

  话都说到这样的份儿上,杨持再推诿就显得矫情了。

  男同学一看消息通过了,扬着手机和杨持说了句拜拜,走了两步又回头冲杨持喊道:“对了,那瓶水味道还行吧?”

  杨持单肩挎包,那瓶水还在里头藏着呢。

  只能回给男生一个尴尬的笑容。

  但他发现,笑始终还是笑早了。

  刚和保安打了两声招呼出门,一辆银灰色的轿车停在校门口。这车的品牌不算什么特别张扬的国际大牌,是一家国产的老牌子,胜在低调,也不怎么惹眼。

  杨持一愣,连忙跑过去上了后排。

  傅掩雪果然就在里头。

  一见到杨持,傅掩雪嗅了嗅:“洗澡了?”

  杨持在心里想,嗯,果然像是小猫。

  “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

  “哦。”

  杨持踟蹰着,还是开了口:“小雪……你……”

  话没说完,被傅掩雪截断了。

  “刚才那个和你说话的,是谁?”

  杨持怔然片刻:“我和他不熟,记不清叫什么了。”

  “不熟?”这个回答,傅掩雪显然不买账,“不熟你们能在学校门口聊那么久?”

  “那不就是因为不熟才在校门口聊嘛。”杨持从善如流,“要是熟的话,还用在校门口寒暄唠家常吗?”

  “我看倒是不一定吧。”傅掩雪撇撇嘴,“我看他对你的表情,和你挺熟的啊,热情相待。”

  饶是杨持再怎么反应迟钝,现下也明白了傅掩雪是在挖苦他。

  “小雪,我连他叫什么我都不知道。”杨持无奈道,“哪有这样的熟人啊?”

  傅掩雪也没有继续,将杨持的背包顺手拿了过来,刚拉开包链,杨持就看傅掩雪脸色一变。

  “这不会是他给你的吧?”

  傅掩雪拿出一瓶矿泉水,扔到杨持身上。

  杨持一接,也不知道傅掩雪是在生什么气:“就是人家看我累着了,随便给的。”

  他直觉傅掩雪会生气,但他不想对傅掩雪撒谎。

  果然,傅掩雪将书包也扔了过来,杨持只觉得身上一沉,竟然多出来一些刚出炉的点心。一看就是傅掩雪的口味。

  “要不你下去吧。”傅掩雪没个好气。

  杨持云里雾里:“小雪,你到底怎么了?”他说着就要去掐傅掩雪的脸,“小脸拉老长了。”

  傅掩雪一把抓住杨持的手,然后狠狠掐了掐。

  “杨持,你还把我当小孩是吧?”

  不把傅掩雪当小孩,那当什么呢?总不能说我突然发现我喜欢上了你吧。

  杨持小声说了句:“哪家小孩掐人这么疼的。”

  傅掩雪立马甩开了杨持:“别和我转移话题。”

  “我哪里转移话题了?”杨持揉了揉手背,“是你突然抓我。”他停顿了下,没忍住,“就像一只伶牙利爪的小猫。”

  傅掩雪脸色更差了:“好,我现在连人权都要被你剥夺了是吧,直接成小猫小狗了。”

  “不是小猫小狗。”杨持一本正经纠正,“是小猫。”

  最最漂亮、最最可爱的小猫。

  傅掩雪被杨持噎了一下,扭过身看风景去,再也不和杨持说话。

  杨持倒是从头到尾都在参与外,去碰傅掩雪的手,他轻叹了一声:“我到底怎么了,你给人定罪前好歹要呈明罪状,不然我连怎么被判死刑的都不知道。”

  傅掩雪的身形动了一下。

  杨持一见有戏,乘胜追击道:“掩雪,小雪,小雪宝贝——”

  傅掩雪一把转过身,将杨持压在车座上。

  直到这一刻,杨持才倏忽发现,傅掩雪的气场已经不知不觉中变得强大、强势、并且有巨大的压迫力。

  他望着傅掩雪,忽然之间,竟然一个字也说不上来。

  “扔了。”

  “什么?”

  傅掩雪很是不耐烦,他望着杨持脸,恨不得啃上一口。

  就像是野兽给自己的猎物沾染上专属的气息。

  只有这样,才没人靠近、觊觎属于他的东西。

  “我让你把这瓶水扔了。”傅掩雪说,“你能听明白吗?”

  “……”

  原来是为这瓶水生气。

  杨持略微有些无语凝噎,但又竟然觉得,有些合理。

  毕竟他喝的水,向来都是傅掩雪帮他选的,直接让人给他搬到家里,从来没喝过外面的水。傅掩雪和他之间,没有十分情爱,总该也有个五分的依赖。要不然也不会带他去看烟花,在他病重时照顾他。

  只是,如果能更进一步就好了……

  杨持心中自嘲,人心不足蛇吞象。杨持,你竟然也和旁人没什么分别。

  “扔了多可惜啊,浪费水资源。”杨持笑盈盈道,摸了摸傅掩雪嫩滑的脸,“至少留下吧。”

  “没想到你还挺环保的……”傅掩雪嘟哝着,也没甩开杨持的手,“那你和我保证,下次不和那个男生说话了。”

  “这哪能保证得了啊?”杨持笑着反问,“学校里总有一两次碰面的机会,遇上了要是装不认识,那多尴尬。”

  傅掩雪就这么直直地看着杨持。

  看得杨持内心惶惶然。

  这双眼睛漂亮是漂亮,就是这个眼神怪吓人的。

  杨持认命了:“行,谁让你是我的公主呢。”

  傅掩雪呵呵:“我没见过哪家‘公主’亲自下这种要求的。”

  杨持从善如流:“您比较亲民。”

  傅掩雪瞪他一眼:“少来这套。”

  杨持眨巴眨巴眼睛:“我乐在其中。”

  等到了目的地,杨持才发现,傅掩雪把他带到的竟然傅家的别墅。

  “小雪?”

  “你有多久没来看我爸妈了。”傅掩雪淡道,“他们都想你了。”

  “可我没准备什么东西啊。”杨持低头看看自己随意的装扮,“就这么见叔叔阿姨也太失礼了。”

  “那你失礼太多次了。”傅掩雪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变得温柔,“从你出山第一次到这里开始,你就一直是这个样子……从来没变过。”

  作者有话说:

  适逢双节,所以想发一点甜甜的番外,给宝宝们弥补一下被正文气到的内心。(虽然写成了搞笑文)

  大概就是一个你爱我,我爱你,但是我们都以为对方不爱自己的别扭故事。

  小雪照顾持哥的钱(生活用品、饮食穿衣)都是他自己出资,怎么不算一款养成呢!

  番外1:人间正好⑤

  傅家的院子很大,花园喷泉,路灯小径,花草树木被打理得尤其有生机,一看便知是花了心思的。

  “你紧张什么?”傅掩雪奇怪道,“我爸妈又不会吃了你。”

  “叔叔阿姨很好,怎么会吃了我。”杨持一边道,一边整理衣服,又仔细地看着这里那里有没有褶皱,造成一种不修边幅的错觉。

  “我只是自己嫌弃自己。”

  “你现在想起拾掇自己了,刚才在车上怎么丝毫反应都没有。”

  杨持愣了一刹随即笑道:“我什么样子你没看过,还需要在你面前做那些表面功夫干什么,不是凭空让你笑我。”

  自打他十一岁那年在山里救了傅掩雪,两个人的关系随着时间日益亲密。除开在森林里相遇的那一次,第二次与傅掩雪相遇时,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情了。

  傅掩雪穿着体面干净的衣服,脸蛋是粉白色,肤如凝脂,简直比女孩子还漂亮可爱,像极了一个雪团子。他站在距离杨持很远的地方,身边的傅掩诤在小小傅掩雪耳边说了什么,但傅掩雪还是没有朝着杨持挪动步子。

  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杨持,不知道心里想的究竟是怎样的故事。

  杨持还没来得及换上体面的衣衫。他穿的依然是父母在过年时买的那一套——白色的短袖,正中间有一只小鸭子。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

  对比起来,他们真的算是“天壤之别”。

  秘书先生在他耳边小声地、笑着说:“去吧,小持。”

  杨持低声问:“真的可以吗?”

  秘书先生拍拍他的肩膀:“当然可以。小雪一直很想念你。”

  小杨持看向傅掩雪,那个时候他还有些高,但因为父母骤然离去,他人的帮扶有限,因而也缺了不少照料,再高也只是高出了一个头。完全不像是有六岁的差距。

  他深吸一口气。

  走到小傅掩雪面前,对方也在看他,那双黑亮的眸子,令杨持想起来又大又圆的葡萄。山里的葡萄日照久,日照足,尝起来便格外甜。他想,傅掩雪应当也是这样的。

  “掩雪,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好吗?”杨持说,声音很低,“我叫杨持。坚持的持。”

  记忆中的傅掩雪低下头,看着杨持的手,许久后,将自己的手掌放了上去。

  “杨持。”

  傅掩诤小声引导道:“叫杨持哥哥。”

  傅掩雪:“杨持。”

  傅掩诤有些惊诧于弟弟的坚持,只能怀着歉意笑道:“小雪脾气有些倔,你别放在心上。”

  杨持握着傅掩雪温热的掌心,他想起他们在山林里的初遇。一般的孩子遇到那样糟糕的情况,早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但傅掩雪没有。他甚至可以顶着高烧,冷静地躲在小山洞里避雨。倔强和执拗在这孩子身上成为熠熠发光的赞美。他是生活在城市中的温室花朵,但依然有与狂风暴雨抗争的勇气。

  “我很喜欢。”杨持说。

  “什么?”

  杨持没有回答傅掩诤的问题,只是问傅掩雪:“我也可以叫你小雪吗?”

  傅掩雪用那双黑亮的眼睛看着杨持,许久也不曾说话。

  杨持没有放弃,但也没有追问。

  两个人就这样四目相对。许久后,他听到傅掩雪的声音:“随便你。”

  傅掩诤倒是一愣,他看着弟弟红了的耳朵,明白了所有。

  “你在想什么?”

  时间回到现在,傅掩雪在他身边,他们之间的距离和当初初见时一样近——甚至更近。杨持知道傅掩雪身上的香气,淡淡花香,还有一些果香——是他喜欢的味道。总会让他想起家乡的夏天。

  “我在想夏天。”

  傅掩雪停下脚步。

  杨持笑着说:“我们这个夏天,回玉茗山去吧。”

  傅掩雪露出犹豫的神情。

  杨持道:“其实也没关系。”

  傅掩雪没有说话。

  两个人进了大门,入门是非常典雅的中式装修风格,大气,沉稳,空气中飘散着清雅的熏香。

  “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到我们家吗?”傅掩雪突然问。

  杨持含笑道:“怎么会忘。”

  那一天,傅家为了感谢杨持对傅掩雪的救命之恩,在家中摆了一桌家宴。杨持和傅掩雪紧挨着坐,他紧张得浑身冒汗,拿着筷子的手不停发抖。

  傅妈妈是个温柔的女人,如同初春时节的江南烟雨:“小杨,我们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按照我们的想法给你做了一桌吃的。要是不合你胃口,你就告诉我们。让柳姨重新给你做。”说着,给他夹了一块螃蟹。

  杨持鼻子一酸。自从父母走后,亲戚朋友们踢皮球似的,觉得杨持是个累赘,已经很久没人如此温暖待他。

  旁边递来一张纸。

  傅掩雪面无表情,小脸看上去很是冷漠,但说的话却是:“擦一下吧。”

  杨持心道,小雪当日在我背上时,可比现在粘人。

  又看到傅掩雪将他的碗拿走,小小的莲藕似的手臂在快速替他剥着蟹壳。

  杨持住在山里,玉茗山也在内陆,海鲜之类的东西自然不便宜,也就是哪个亲戚送一些他们便吃一些。至于这些大螃蟹大虾,没有吃的经验,更别说去处理了。

  杨持霎时间脸红得不成样子。

  傅掩雪但是一派自如:“好了。”

  碗里呈现着粉红色的蟹肉。

  杨持险些又要哭,但这一次他忍住了。

  当天晚上,杨持和傅掩雪睡在一起,傅家早就准备好了杨持的生活用品,只是杨持拿到手里的时候感觉十分奇怪。他的睡衣睡裤和牙刷毛巾质量非常好,唯一的问题是:竟然和傅掩雪的是同型不同色的同款。

  傅掩雪默不作声地将草莓味的透明牙膏挤在杨持的小狗牙刷上。

  杨持问:“小雪,你的为什么是小猫,我的却是小狗?”

  傅掩雪看他一眼:“不喜欢么。”

  “当然喜欢。”杨持说,“只是我很好奇。”

  “随便选的。”傅掩雪随口道,心里想的却是:谁让你和小狗有点像呢?有毛茸茸的发丝,和温暖的身体,有灵敏的嗅觉——将他带出森林——还有藏在那具身体里的勇气。

  到了晚上,两个人睡在一张床上。

  傅掩雪睡觉的时候不大安稳,小手到处扒拉,杨持身体偏热,理所应当成为了傅掩雪的抱枕。

  杨持没出过山,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从玉茗山到玉茗县需要两三天的时间,一般在县里的亲戚家留宿,这次出山又坐火车,实在是离得太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杨持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身旁传来傅掩雪细微的呼吸声。

  这里太陌生了。陌生得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而傅掩雪,是杨持和这个陌生世界的唯一关联。

  借由床头灯,杨持看着睡在自己怀里的孩子,他早就退了烧,换上了合身可爱的睡衣。这里夜晚平静如水,虽然看不到连绵的山峦,却也是温馨祥和。

  杨持摸了摸傅掩雪的头发,非常柔软。

  下一秒,傅掩雪睁开眼睛:“还不睡觉吗?杨持。”

  杨持低声说:“还没有困。”

  “你在想家?”

  杨持笑了一声:“小雪好聪明啊。”

  “你们山里很漂亮。”傅掩雪说,“我知道的。”

  “有机会还想去玩吗?”

  傅掩雪似乎想了一会:“你想我去吗?”

  “当然想。”

  “我有个条件。”

  才五岁的孩子,竟然也会和人谈条件了。杨持心情轻松不少,憋着笑:“什么条件?”

  傅掩雪朝着他怀里挤。两个人明明已经很近了,但是他依然还想要不断汲取杨持怀里的热量。哪怕是在夏天的夜晚,他是怕冷的。杨持好像上天赐给他的礼物啊,就像这样,降临在他身边。

  “不要难过。”

  杨持愣了:“什么?”

  “我说……”傅掩雪像是困极了,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但依然勉力让自己发音清晰,“我说,杨持,你就和我一直在一起吧。我会保护你……”就像你保护我那样。“所以,不要再难过了。”

  他的眼神那样认真,好像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经过深思熟虑。

  杨持低下头,他很想哭,但眼泪却久久没有坠下。

  “好,”杨持说,“我答应你。”

  傅掩雪伸出手指。

  杨持和他小指勾着小指。

  “不要骗我。”傅掩雪说。

  杨持郑重地点头:“我和你保证,我永远不会骗你。”

  两个孩子的关系经历这场夜色的洗礼,仿佛变得更加坚不可摧。因为家庭变故,杨持的学习进度被耽误不少,同时,山中的教育资源自然不比城里好,傅家父母打算给杨持请个家庭教师补习功课,赶上进度,但是杨持拒绝了,他想要和傅掩雪在一起读书,便提出自降年级的想法来。

  彼时杨持因营养不良,完全看不出是十一岁应当有的个子,和城中三年级的孩子们看上去差不多高,又因为他天生性格和善,相处久了,同学们自然也接受了杨持。

  杨持在三年级,傅掩雪读一年级。每到中午杨持都会打好饭在食堂里等着傅掩雪,所有人都会心一笑,羡慕傅掩雪有这样好的哥哥。

  傅掩雪说:“都说你比我亲哥还更像我哥了。”

  杨持笑眯眯地问:“那你不是很开心吗?”

  傅掩雪将一块牛肉随意地夹到杨持碗里:“嗯。”

  他们就这样度过了漫长的小学生活,初中生活,以及杨持的高中生活。

  到了高三时,杨持的数学成绩浮动很大,傅掩雪替他补习到凌晨。他们还是住在傅掩雪的房间里,杨持望着逐渐长开的少年的侧脸,心想,我的小雪,真是好看。

  很快高考成绩出来了,杨持的分数中等偏上。傅掩雪问杨持填了什么学校,杨持故作神秘不告诉他。傅掩雪不知为何生了气,和杨持三天没说话。直到杨持将录取通知书放在他的面前,他才知道,杨持选择的是当地的大学。

  “为什么?”傅掩雪问,“隔壁不是挺好的。”

  “是很好。叔叔阿姨和大哥都建议我去,他们有个新兴专业,我出来之后也挺好找工作的。”

  “那为什么不去?”

  “不为什么。”杨持淡然道,“我不喜欢。”

  傅掩雪又生气了:“不要拿前程开玩笑。”

  “我没有。”杨持看着傅掩雪,他眼神却是无比坚定,“掩雪,我只想在这里。”

  在这里,在你身边。

  作者有话说:

  宝宝们国庆节快乐,这篇番外写着写着就容易微笑……看着像是另外一个故事,但其实是他们生命的隐藏分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