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持的身体像一株残留在荒原上的枯木一样,只能感觉到猎猎寒风穿过他的身体。
他僵硬着脖子,和傅掩雪眼中的怒意和不可置信相遇。
“杨持,你在做什么?”傅掩雪的表情出奇地陌生,但眼眸中却涌动着足以刺伤杨持的愤怒。
“……掩雪,难道我就这么不招人待见吗?”
是杨舒景。
杨舒景沙哑着嗓音,颤巍巍抚摸着自己发烫的脸颊,他眼泪汪汪地看着傅掩雪,仿若一朵需要被人保护的花朵。
“不……不是的,我没有动手!”杨持急促呼吸着,当那巴掌声响起的刹那,仿佛也把他的理智带走,他慌忙地解释着,却只能看到傅掩雪脸上复杂而沉重的神色。
“我知道,你对我不满很久了。”杨舒景眼眶红红的,“就因为我上次给你下达了任务吗?但是正是因为我知道,你和掩雪关系好,我才会给你机会啊。难道我把你提拔上去有错吗?杨持,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难道你都忘了?……你完不成任务可以告诉我,但是我始终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动手?”
他说着眼泪掉下来。
杨持站在光影里,仿佛被影子也包围了。
“掩雪,我真的没有动手打他。”杨持伸出手,想要抓住傅掩雪的衣角,却被挥开了。
“……我说过了,你需要帮忙,可以找我。”傅掩雪长眉微蹙,似乎对杨持充满了矛盾,“但是你不应该动手。”
“我没有!”
“掩雪,他说没有就没有吧。”杨舒景做出退让的姿态,摇摇头,“就当是我自己识人不清,自己给自己了一巴掌。”
这话表面上看着是退让,实际上是把杨持架在火上烤。
“疼不疼?”傅掩雪看着红色的掌印,心中矛盾交杂。
“……没事了,我回去随便冰敷一下就行。”杨舒景苦笑了一声,“只是我真的没想到,最近屋漏偏逢连夜雨……我……算了,这点事也不算什么,你不要怪杨持,他或许是压力太大了,才会和我起冲突……都怪我,早知道我就让他从小事慢慢做起了,也不会招致现在的误会……”
杨持紧紧握起双拳,但他明白,现在无论他说什么,都会被扣上“狡辩”的帽子。
这里是休息室,唯一没有摄像头的地方,没有录像证明,他跳进黄河也洗不干净。
可是……
“掩雪,你能听我说吗?”杨持低声问。
“……”
“掩雪……”杨舒景可怜兮兮地捂着脸,就这一个动作,仿佛在催促着傅掩雪的离开。
傅掩雪看了一眼杨舒景,又看了一眼杨持。
“不用。”他甩开了杨持,带着杨舒景出门,“杨持,你现在应该在张经理那里。”
站在门口将要离开的两人是如此刺眼,杨持内心无论说服自己多少遍,都无法将这瞬间涌上的酸涩和撕裂感解构。他只知道傅掩雪现在连他一个解释都不愿意听,他在傅掩雪心中,一直都是“被选择”“被舍弃”的那一个。
“是我自己要上来的。我上来……是想来见你。”
傅掩雪背对着杨持,他不敢回头。
只要一回头就能看到杨持的目光,那眼神中的苦楚像是一把尖利的刀,不留情面地刺着他的心。
休息没有监控,他很清楚。
这场闹剧到最后只是一桩没有结局的罗生门。
但是他必须相信杨舒景,因为杨舒景才是那个舍生忘死将他从死神抢夺回来的人……
“既然你不想接受张经理的培训,那么今天你就自己回去吧。”
许久,傅掩雪丢下一句话,带着杨舒景离开。
杨持追了上去,可他越跑越慢,每一步都仿佛是在践踏自己的心脏。
傅掩雪没有说一句严苛的话,但是却认定了他是过错的一方。
这比任何的惩罚都要来得深刻。
杨舒景回过头,眼神中的楚楚可怜消失了,只余下了胜利者的骄傲。
他似乎在说:看吧,无论你再如何努力,你永远都是一个失败者。
只需要杨舒景一个小小的、拙劣的计谋,就能将杨持的计划打碎,他们本身就处在一个极不对等的环境下,杨持从一开始就没有和杨舒景同台竞技的资格。
一朵生在山里的野茶花,自己承担风雨的侵袭,而生长在温室里花,却永远不用担心灾难的降临。
可是为什么呢?凭什么?
一开始是他先遇上的傅掩雪,都说先来后到,世间的情分如果都按照先来后到排序,为什么傅掩雪的偏爱最后却给了杨舒景?
杨舒景漂亮,杨舒景会撒娇,杨舒景从山里出来和傅掩雪一起长大……
胃部宛如被一根细绳狠狠地勒紧了。
杨持从小到大不知道什么嫉妒,但是现在他嫉妒杨舒景,嫉妒得快要发疯。
是他亲手把机会让出去,也是他亲眼看着傅掩雪和杨舒景一起离去,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
杨持闭上双眼,他靠在墙壁上,像是当初在县城医院里那条昏暗的走廊上,无力地滑下去。
他将右手的手背送到嘴边,用力地咬了一口,留下深刻的牙印,痛感很快传到五脏六腑。
走出大门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公交车已经停运,大街上只剩下路灯们在孤零零地互相照应着。
夏日的晚风里还有蝉鸣,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杨持望着长长的大路心里没有底,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回去。
“先生,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安保人员叫住了他,见杨持面相清正,气质温和,不像作奸犯科的社会闲散人员,仔细一想,才想到是石助理在几个小时之前带进来的人。
不过石助理是给傅总办事的,难道这个人认识傅总?
“我想回去。”杨持扯扯嘴角,想让自己的脸色看上去没那么糟糕,“公交车都停运了吧?”
“是的先生,途径我们园区的几条线路现在已经停运了,毕竟员工在这里也是宿舍的。”安保人员说着看了一眼手表,“太可惜了,你要是十分钟之前下来说不定还能赶上末班车。”
“那出去怎么走?”
“你住哪儿?”
“我住在榆……”杨持下意识想要说出傅掩雪公寓地址,但又紧急止住了口,“我住在榆树大道后面那条街。”
“哦哦,那也不是很偏远,你走出工业园区,右转上主道,大概行走一公里能看到高速下来不远处的公交站台,乘坐晚16路就行。”男人想了想,补充道,“不过那条线在半个小时后也会停运,你还是抓紧时间吧。”
“多谢你,帮大忙了。”杨持呼出一口气,紧绷的身体松弛一些,从前在山里经常上山下山全靠步行,走路倒是不能难倒他,怕就他不识路,像个无头苍蝇在街上乱转。
杨持按着小哥的路线一直走,却发现这条路比他想象中更难。
一路上他尽量让自己不去想方才发生的一切,但是一旦世界安静下来,那些有的没的就会在脑子里持续发酵。
眼看着要到公交站台,杨持这才发现手机已经停电关机。摸遍了浑身上下却没没有一分钱。
石杏送他来了就走了,傅掩雪把司机也喊走了,他现在想要回去,就得走一夜。
杨持任命地叹了口气,要不要和公交车师傅商量一下,先欠个账?
他抬起头,看到不远处的高架桥,不知道怎么的,他心里涌起猛烈的悸动——这个城市里没有山,他已经许久没有往上走,认认真真地看看世间的景色了。
杨持控制不住双腿,他快速地跑了上去,紧紧握住了铁铸的栏杆,他仰起头,深深地呼吸着晚风。
脚下的车流宛如河流,一阵一阵涌过。
他紧绷的心弦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滴——”
一道蓦然乍响的喇叭声。
杨持回过头,看到一辆灰白色的轿车停在路边,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
“杨持,真的是你?”
“向总。”
杨持快步走下楼梯,微风将他发丝吹动着。
“我刚才开车过来,老远就看到高架桥上有个人有点像你,看来我还真的没有猜错。”向繁盯着杨持,敏锐地察觉到杨持的心情似乎……有些低落?
“你怎么半夜在这里,你不回去吗?”向繁笑了笑,“傅总应该会生气吧?”
本来安抚好的野兽,一听到傅掩雪的名字,又在心笼里蠢蠢欲动。
“我……没事,我今天到这里有点事,一耽搁就到晚上了,结果连公交车都没赶上。”杨持自嘲笑道,“看来我还是不太适应城市生活,老是会出这些糗事。”
“这算什么糗事。”向繁摇摇头,颇为体谅,“任何人到一个新环境都是需要时间和实践适应的,不过,你今天也是运气好,刚好我办完事从这里路过,我送你一程吧。”
见杨持还有些犹豫,向繁又道:“上次宴会上发生的事,我还没有向你致歉,你这是记仇了?”
“没有,向总,你误会了。”杨持连忙道,“前天晚上是我要给孟先生挡酒的,和你无关。”
“不是这件事。”
杨持微微一滞。
向繁见好就收,浅浅一笑:“杨持哥,之前我们不是说过吗,私底下我们就是朋友,你如果真把我当朋友,就上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