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沉从未参加过家庭聚会,更没参加过豪门家庭聚会。

  哪怕被闻砚深做到第二天昏昏欲睡,提不起精神,他也还是有点紧张。

  不为别的,贺沉可以无视闻砚深的父亲,但不能无视闻家所有人。

  结婚,结的是两姓之好。

  好在贺沉脑补的十几个佣人穿着统一的制服,站成两排向他们鞠躬,齐声说恭迎少爷归来的冥场面并未出现。

  他们到的时候,只有闻氏祖宅的管家一人前来迎接,开着改装过的黑色轿车,将他们从祖宅大门处一路送到了主宅的院子里。

  能在闻家管事,管家也是个人精,对待闻砚深态度毕恭毕敬,对待贺沉亲和又慈祥,距离感把握得极好,也不会让人觉得疏离。

  贺沉松了口气。

  闻砚深笑笑,率先下了车,一手提着一堆东西,另一只手牵住了贺沉的手。

  周围,瞬间响起倒吸凉气和轻啧的声音。

  不远处湖边的假山上,凉亭里坐着几个约莫四五十岁的中年人,穿着低调简朴,身上的衣服没什么Logo,但质感极佳,且个个气质不俗,带着体制内特有的风范。

  几个中年人围坐在石桌上的棋局旁,在看棋,也在掠过棋局看闻砚深与贺沉。

  “现在的年轻人想法跟咱们不一样了,放着茅台不喝,偏喜欢喝十几块钱一瓶的廉价白酒。”

  “是啊,见惯了好的,还能容得下差的。”

  “各花入各眼嘛,喝香槟气泡酒也可以配酱牛肉,喝白葡萄酒也能配凉拌黄瓜,不一定非得配西餐。”

  ……

  几句充斥着内涵意味的话,结结实实地听进了贺沉耳朵里。

  “放着茅台不喝,喜欢廉价白酒”——潜台词是:闻砚深放弃上流圈子里的联姻,选择了他。

  “见惯了好的,还能容得下差的”——潜台词是:闻砚深从小在闻家长大,什么样的人物没见过,反而能容忍他一个草根留在身边。

  “喝香槟气泡酒也可以配酱牛肉”——潜台词是:各方面条件极好的闻砚深,也可以搭配各方面条件都不相匹配的他,这是闻砚深自己愿意选择的路。

  贺沉问闻砚深:“他们是……”

  “不认识,陌生人,不用理会他们。”嘴上说着不用搭理,但闻砚深蹲下了身子,亲自给贺沉系好松了的鞋带,把护短两个字刻进了骨子里。

  凉亭里,闻砚深的几个叔叔伯伯,气得脸色铁青。

  进了屋,闻砚深被两个哥哥叫过去问一些事情,即使闻砚深不是闻家整个派系的掌舵者,可很多事情,闻砚深的观点一针见血,提的建议不走寻常路,但往往能收获奇效。

  走之前闻砚深叫了他妹妹过来陪贺沉。

  “贺沉哥!”闻砚浅拿着两个礼盒走过来,大大方方地跟贺沉打招呼,“送给你和我哥的,你们小情侣一人一个。”

  贺沉把提前给闻砚浅准备的礼物送过去,不太好意思地接过闻砚浅给他的礼物。

  闻砚浅话多,平时忙考古,十天半个月都待在山里,没什么人说话。几个同组的同事,要么寡言,要么为了攀附闻家而别有心思地接近,闻砚浅懒得搭理。

  难得遇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闻砚浅变得十分健谈,一直在八卦贺沉和闻砚深的恋爱细节,一开始贺沉还有点不好意思,但闻砚浅的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既拉近了关系也不会让贺沉觉得她没有边界感。

  “我哥小时候有很多趣事呢,你有没有什么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闻砚浅眼睛亮晶晶的,说。

  贺沉其实没什么想问的,但不好拂了闻砚浅的好意,随口问:“那个,我看你们好像都挺喜欢问他问题?”

  在闻家,从政的、学语言的、学历史的甚至是闻砚浅这个学考古的,都很喜欢让闻砚深给出主意。

  “贺沉哥,你听说过电车问题吗?”闻砚浅从贺沉手里接过削了皮的苹果,咬了一口在嘴里,脸上鼓着个包,问道。

  “知道。”

  一个疯子把五个无辜的人绑在左边的电车轨道上,把一个无辜的人绑在右边的电车轨道上,一辆失控的电车驶来,片刻后就要经过这里。

  你手里,仅有一个拉杆。

  可以选择让电车开向左边,或开向右边。

  那么,你是否要拉动拉杆?

  “我七岁那年,我父亲问过我们这个问题。”闻砚浅说:“我大哥二哥说的是,让电车开往右边,压死一个人,把损失降到最低。”

  “我说的是,让电车压死五个人。如果我压死一个人,会有五个人活着指责我。如果我压五个人,就只有一个人活着指责我。”

  “可是我哥……他说,他不会碰那个拉杆。如果他什么都不做,他不用承担任何责任。可他要是动了那个拉杆,就一定会死人,他也一定要为别人的死担责,无论是法律上的责任,还是道德上的责任。”

  贺沉:“……”

  这答案就很闻砚深。

  贺沉也注意到,闻砚浅提及闻砚深时,喊的是我哥,而不是我三哥,“你跟你大哥二哥……关系不好?”

  “因为他们不喜欢我哥,嫉妒我哥聪明,又害怕我哥跟他们争继承权,四年前你的名字头一次传回闻家,父亲动了大怒,我大哥二哥反而高兴得不行。”

  贺沉点点头。

  闻砚浅戴上贺沉给她买的价值不菲的手链,“所以贺沉哥,如果家里有人不喜欢你,别难过,只是立场不同。利益对立的时候,人人都喜欢利益。”

  这时,管家过来找闻砚浅,让她到她父亲的书房里去一趟。

  闻砚浅脸色微变。

  然后,她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方形盒子,神神秘秘地塞进贺沉手里,眨眨眼:“等你跟我哥回家之后再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