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差拉得过大, 一中的人输得心服口服。

  闫贺安功成身退,目光扫过有点低落地揪着衣领擦汗的高远他们,搭在韩宇南肩膀上问:“喝饮料吗?我请。”

  “哇真的?”韩宇南一拳锤在闫贺安胳膊上, 丝毫不客气地开始掰着手指挨个问队友:“想喝什么自己点, 我们闫哥给报销!”

  “你们也点。”闫贺安示意一中的人也一块儿。

  高远一愣,指指自己:“我们也?”

  “嗯。”闫贺安确认地随意点点头。

  “闫哥要请客你们就点呗, 过了这村没这店了。”韩宇南笑眯眯,赢了球之后他看一中这帮人都顺眼多了, 也不再一口一个孙子。

  他活像跟是他自己要请客一样拍拍胸脯:“点就行, 我们闫哥人好钱多。”

  闫贺安总觉得韩宇南这狗崽子在内涵他。他斜睨着韩宇南,随手拍了一把他的后脑勺:“屁话真多。”

  高远视线在闫贺安那双根本找不着渠道购买的限量运动鞋上停留了两秒,毫无心理负担地接受了, 脸上一扫阴霾挂起笑容:“那我们就先说声谢谢了。”

  十来岁的年纪绝大多数时候都没隔夜仇,先前二中单方面输球气不过,有来有回各有输赢后,关系顿时就变得融洽了不少。

  心理上平衡了, 不再觉得矮对方一头。

  手心手背,输的两个人负责统计每个人喝什么然后跑腿去买, 闫贺安给报销。

  半晌拎着一大堆饮料回来的男生给每个人分发。

  “多肉葡萄谁的?”

  “——我我。”

  “芝芝芒芒?你小子还加双倍奶盖真行。”

  “热爱芝士奶盖无罪!”

  “……”

  两帮人呜呜泱泱的吵吵闹闹, 闫贺安出了一身汗, 坐在树荫底下抓着衣领扇风。

  临近中午正是最热的时候, 今天难得大晴天, 气温短暂回升, 早上还有点儿冷, 中午就又热起来了, 运动完燥的慌。

  闫贺安起身拿了自己的那杯柠檬水,用吸管搅了搅冰块, 狂灌了小半杯,爽得半眯起眼。

  他想起点儿什么,摸出手机把柠檬水搁在脸旁边,用了两秒钟不到咔嚓随手自拍了一张,噼里啪啦打字发给安浔。

  [地球球草:赢了。[]]

  安浔这个时间应该是最忙的时候,闫贺安本来也没想着安浔能立马回,他发完就把手机锁屏扔回了口袋里。

  哎。

  闫贺安也不嫌弃球场边上的草坪,就这么直直往草坪上一躺,枕着胳膊在树荫底下看天空。

  云彩好看。

  蓝天也好看。

  大文豪闫贺安如此评价。

  如果安浔也能一起看就好了。

  他伸出手在半空中虚无地抓了抓,挡住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来的刺目阳光。

  闫贺安身边坐着一大帮子乱糟糟聊天喝饮料的人,也不乏来跟他搭话想聊天的,但他嘴上敷衍的嗯着,也没什么话想跟他们说。

  如果能跟安浔并排在草坪上躺一会儿就好了。

  唔。一起打球就更好了。

  一起流汗,一起打球,一起赢了之后喝冰饮料,然后并排躺在篮球场边上庆祝,看风把白色的云吹到视野以外的地方去。

  怪青春的。

  如果是跟安浔一起,哪怕他什么话都不说,好像也不会觉得无聊。

  闫贺安躺了一会儿,翻身坐起。

  他把外套甩在肩膀上,跟韩宇南他们打了个招呼:“走了啊。”

  握手言和了的一中二中篮球队员们正商量着下午去唱k。

  “啊,你不去啊?”韩宇南没想到闫贺安这就走了,一脸遗憾,“你一会儿有事儿吗?”

  “嗯,有事儿。”闫贺安表情不变,撇撇嘴,“比赛都打完了,大好的周末我跟你们一帮子大老爷们儿一块待着干嘛?”

  “行吧。”韩宇南哼哼两声:“同学爱你是一点儿没有。”

  闫贺安做出一个呕吐的表情,假笑了一下转身就走:“少扯犊子,拜拜了您。”

  韩宇南在后面跟他喊“今天谢了啊”,闫贺安背对着他摆摆手,没有回头。

  他漫无目的地出了临城大学,没头苍蝇一样走了一段,站在陌生的十字路口发呆。

  信号时间有点儿长,周末街上到处都是人,在马路牙子旁边等信号的外卖骑手一眼看见好几个。

  闫贺安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挨个停留在骑手身上。

  信号灯变了,右拐的车跟绿灯直行的外卖骑手都挺急的,差点发生擦碰。

  开车的多少有点儿路怒症,降下玻璃来探出个头对着外卖骑手急赤白脸地发火:“会不会看路啊?!没长眼吗?”

  闫贺安以前会直接过滤掉这种人和人的摩擦,现在却有点儿莫名的不爽。

  “你没事儿吧,人家是绿灯。右拐让直行不知道啊?”他向来随心所欲,想怼就直接怼了。

  被他怼的那人火冒三丈地朝他扭过头,看见闫贺安人高马大的臭着脸一看就不好惹,张了张口扔下句“多管闲事”,就开车走了。

  闫贺安继续在街上到处溜达。

  #无所事事不爱学习的高中生又在浪费时间。

  闫贺安吐槽了一下自己,蹲在路边的马路牙子上,又掏出手机点开跟安浔的聊天记录框。

  安浔显然忙得脚不沾地,没空给他回信息。

  闫贺安耷拉着脑袋,托着下巴盯着聊天界面看了老半天。

  他低头打字。

  [地球球草:好无聊……你现在]

  删掉。

  安浔在认真打工赚钱,他搁这给人发“好无聊”,不合适,那不缺心眼儿吗。

  [地球球草:安浔我饿……]

  删掉。

  安浔估计也没吃饭呢,人正饿着肚子挨家挨户给人送饭呢,他一自由人在这发“我饿”,不合适,纯属欠揍。

  [地球球草:安浔,一个人好没劲啊。]

  光标闪烁着。

  一闪,一闪。

  闫贺安沉默地看了会儿对话框,把这句话也删掉了。

  他锁上屏幕,蹲在路边仰起头看着天发呆。

  其实,大概,好像。

  他只是有点儿不好意思说。

  明明早上才见过,他已经开始想念安浔了。

  想见他。

  跟安浔一块儿干什么都行,只要跟他待在一块儿,闫贺安就一点儿都不孤独。

  其实可以和韩宇南他们那帮人去唱k,但是闫贺安毫无兴趣。

  没劲,就是没劲。

  明明肚子饿了可以走进任何一家店去吃,吃大餐,但是他不想去。

  他有很多可以干的事儿,打游戏,去电玩儿城,去剧本杀,去电影院随便买一张票,去他妹整天念叨的游乐园一口气坐十次过山车。

  但是他不想去。

  以前一个人看电影一点也不无聊,现在闫贺安一个人看不下去。

  如果安浔能一直跟他在一块儿就好了。

  如果他能买下安浔所有的时间就好了。

  时间可以用金钱量化的话,闫贺安挺乐意把所有的钱都用来买安浔的时间。

  手机震动了两下。

  闫贺安几乎是立马低头,面部识别错了两次,他气得抓紧时间输密码。

  锁屏时停留的聊天界面上弹出一条新消息。

  [Anx.:赢就赢,发什么自拍。]

  手机再次震动。

  [Anx.:你这是什么路过的甲壳虫视角?]

  闫贺安托着下巴,看着这条噗嗤直乐。

  他点开自己用死亡视角发的那张自拍,嗯,丑绝人寰。

  绝对令人印象深刻。

  闫贺安看了眼手机上方的时间,意识到安浔绝对是忙里偷闲给他回复的消息,原本坠着一吨重的嘴角简直要飞出外太空。

  他蹲路边在那闷头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笑个没完,莫名其妙的。

  路过的人大概都觉得他精神状态堪忧,远远的都绕着他走。

  闫贺安给安浔哐哐回复了一大堆。

  [地球球草:你晚上几点下班啊?]

  [地球球草:去看夜场电影不?先去吃海底捞,吃完去看]

  [地球球草:哎算了你应该挺累的]

  [地球球草:你明天真的还外送啊,歇一天呗,是个人都需要休息,休息不可耻]

  闫贺安发消息的时候完全没过脑子,发出去之后又后悔,觉得干涉安浔打工不合适,把最后一条给撤回了。

  安浔又不是不想休息,不是生活所迫谁会主动打那么多工。

  撤回完他看着聊天界面上的三条内容,又看看最顶上的[对方正在输入中…],再次觉着自己有点儿不懂事儿了,急火火地把那三条也给撤回了。

  正在打字回复的安浔:“?”

  闫贺安又犯什么病。

  安浔眼睁睁看着聊天界面上唰唰发过来的四条全都没了,只剩下连续四条系统提示留在对话界面里。

  [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x4。

  安浔:“……”

  他把本来要发送的[打工得去,电影可以看]删掉,回复了一个问号过去。

  [Anx.:?]

  安浔正打算再说两句,后厨的人摁了摁铃,喊他:“外卖好了。”

  “来了。”安浔应了声,简短发了条语音过去。

  [Anx.:[语音:有单子,不聊了。你组织好语言再说。]]

  他检查了一下单子,拎着四个袋子出了餐厅。

  安浔并没有像闫贺安想象的那么敏感。

  他知道闫贺安没有别的意思,不会把他往不好的方向理解。

  另一边,闫贺安正在反复听安浔的语音。

  摁下,把听筒凑到耳边。

  “有单子,不聊了。你组织好语言再说。”

  再次摁下,再仔细听。

  “有单子,不聊了。你组织好语言再说。”

  好像,应该,没有不高兴。

  闫贺安特别严谨地认真分辨了半天,确认安浔没有因为他缺根筋显得有点儿不会换位思考的话而不开心,松了口气。

  他抓住自己的头发使劲拽了拽,不自觉把头发揉成了鸡窝。

  哎。闫贺安自闭地望天。

  以前他并不是这种发个消息都会纠结的反复斟酌的类型。

  艹,这种趋向于“优、柔、寡、断”“思、虑、过、重”的聊天方式,跟他闫贺安根本不搭。

  只是想找安浔看个电影而已。

  但是闫贺安控制不住发散性思维,忍不住琢磨安浔晚上肯定很累了,比起看电影他更需要早点睡觉。

  他可能会同意,但一想象到安浔在看电影时可能会累得打瞌睡,闫贺安就快要被负罪感淹没了。

  他甩甩头把想象的画面扔出去,面无表情地吐槽自己真的病得不轻。

  明明没发生的事儿,他在这自顾自想象,想象完了就开始觉得自己他妈俨然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服了。

  闫贺安抹了把脸。

  归根结底,他想跟安浔一块儿去看电影这事儿很正常,本身没什么毛病。

  问题就在于安浔的家庭状况,不允许他有多余的空闲时间。

  闫贺安第一次开始好奇,安浔到底为什么这么缺钱。

  韩宇南和任清华他们明显就是普通家庭,但一般只要父母有个稍微正儿八经的正式工作,就不至于到安浔这种连睡觉时间都没的地步。

  一般来说,家里穷也不需要学生没日没夜打工吧。

  顶多就是零花钱少点儿。

  但是这个问题显然不适合直接去问安浔。

  闫贺安打开手机,纯粹是突发奇想地试着在浏览器检索安浔的名字。

  排除同名同姓的,倒是真有不少关于安浔的信息。

  “我去,真牛逼。”闫贺安边看边低声感慨。

  安浔在学校荣誉栏上有照片,闫贺安是知道的。

  但他注意力全在照片上,压根没仔细看安浔到底获了什么奖。

  这一大溜比赛奖项头衔拉下来,看得闫贺安脑袋嗡嗡的。

  他哥也搞这些,闫贺安多少有点儿了解,一般参加这种比赛的都是主攻一科,通过一试二试会有专门的集训,参加夏令营冬令营什么的。

  安浔忙着打工,应该没时间参加集训。

  有些人牛逼真的是生下来就牛逼。

  比起送外卖这种大多数人都能干的兼职,安浔更合适的明显是脑力劳动。

  闫贺安皱眉。

  参加竞赛没奖金吗?奖金不能代替打工吗?

  他在网上搜了半天,看完一整个无语了。

  他哥参加这些图的是名,不图钱,所以完全没提起过。

  市内、省内、全国范围的比赛自然有差别,不同地方奖金不一样,首都的学生拿到的奖金是最高的那一档,像临城这样不知名的小破地儿,市一等奖估计连一千块钱都没有,省一等奖也没几个钱。

  怪不得安浔不参加这些了,他暑假光送外卖送得多的话都可能月工资小一万了。

  安浔是学生又不是商人,没成本纯靠脑子能赚到钱的方法就算有,他也不知道。

  这并不是说安浔笨,很多时候都不是人不够聪明才生活的辛苦。

  而是从一开始,人和人之间就有巨大的“信息差”。

  能接触到的信息量决定一切,这句话并不是说说而已。

  闫贺安第一次后悔自己没有仔细听爸妈说那些艰深晦涩的东西。

  他听不明白,也不感兴趣。

  但他爸妈言语间透露出来的细枝末节,说不定就能给安浔一些启发。

  如果安浔是他爸妈的孩子……大概比现在要更皆大欢喜吧。

  爸妈绝对会喜欢安浔这样的儿子。

  而安浔听他们说话的时候,大概也不会像他一样觉得无聊,而是能从中获取有用的信息,成为更厉害的人。

  可惜。闫贺安想,他这辈子也成不了这样聪明的人。

  他也帮不上任何忙。

  ***

  晚上接近十一点钟,安浔把手套摘下来,从口袋里把手机摸出来。

  闫贺安下午给他发了条[你先忙]的消息,就没再给他发,多半是怕打扰他上班儿。

  刚送完最后一单,他没着急立刻离开,坐在车上看有没有消息。

  文静雅给他拍了晚上吃饭的照片,安浔先给他妈回了一个[赞]的表情,跟她发了条说自己送完下班了,让她放心先睡就行。

  回复完文静雅,安浔点开闫贺安的头像。

  一条新消息。

  [地球球草:还没下班吗?[]]

  半小时前发的。

  安浔给他回复。

  [Anx.:刚送完今晚最后一单。]

  他刚发过去,对面就像是一直在等他的消息一样,立马拨了个语音通话过来。

  安浔接了。

  “喂?”

  对面劈头盖脸地急飕飕发问。

  “你吃饭了没?”

  安浔还没回答,对面就又补充了一个问题。

  “该不会午饭都没吃吧?”

  安浔从闫贺安的语气里,都能想象到他现在的表情。

  他笑笑,语气里听不出什么变化:“午饭吃了,晚饭还没。”

  “我就知道。”闫贺安一副早有预料的口吻,“我就不问你午饭吃的什么了,省的高血压。你现在在哪儿呢?”

  安浔下意识看了眼四周:“临南小区。”

  闫贺安匆匆回复,语速飞快:“你在那儿等着别动……不对,你就近找个能坐着的室内待着,我到附近之后再给你打电话。”

  跟安浔一块儿上课好多天了,闫贺安知道这个时间点安浔都让他妈先睡,他不回家也没什么关系。

  安浔记得进来的时候看见个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肯德基:“大晚上的你来找我干什么?”

  “我饿了,找你吃宵夜。”闫贺安话音落下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然后他把电话给挂了。

  火急火燎的,挂得比谁都快,生怕被安浔拒绝。

  安浔看了眼被挂断的手机界面,怔了一会儿,戴上手套骑着车去了附近的肯德基。

  半小时后,闫贺安给他打电话。

  “哪儿呢,我到了。”

  半夜还开门亮灯的地方挺好找的。

  闫贺安坐在网约车后排,降下车玻璃,朝着面向玻璃窗外坐着的安浔招手,示意他出来。

  他下车开了后备箱,帮安浔干脆地把车子勉强塞了大半进去,在app上修改目的地:“走吧,去吃宵夜。”

  闫贺安宛如一个业务熟练的人贩子,拐着安浔就上了车。

  俩人在凌晨十二点前进了海底捞。

  坐下之后,安浔才注意到闫贺安还带了个黑色的包。

  他还没问出口,就看到闫贺安从包里拿出了一个相机。

  “咔嚓——”

  猝不及防的,闫贺安自然地举起相机,给安浔拍了一张。

  一面对镜头,安浔就有点儿僵硬不自在。

  他抬手挡住镜头:“拍你自己,别拍我。”

  闫贺安从善如流地把相机递给他。

  “好啊。”闫贺安纯属给个台阶他就顺着蹭蹭往上走,“那你给我拍。”

  安浔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

  他平时不拍照,也没用过相对专业的相机,微微皱着眉研究了一会儿。

  算了,摁快门就好。

  安浔对拍照这种事儿没什么经验,他举起相机,透过镜头对准闫贺安。

  闫贺安撑着脑袋看着他,比了一个傻不拉几的“V”。

  “咔嚓”。

  安浔低头去看照片效果,希望他没有把闫贺安拍的太像个二傻子。

  他往前摁多了一下,看见了刚刚闫贺安给他拍的那张。

  刚刚闫贺安抓拍的那张明明没仔细斟酌就按了快门,拍出来的却意外的很不错。

  那种模糊不像是因为技术问题造成的,反倒像是那种特意处理的卡帧效果。朦胧,带着意识流的氛围和美感。

  无意识再往前翻,安浔的动作微微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