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我的神经就是最劣等的灯丝制成,电流稍一过载,啪地就断了。

  然而段紫荆并没有冒犯的意思,他仿佛就是认真地、想替我拭去血迹似的,舌尖在指腹上一抿便放开。

  手指,依旧有嘴唇的温度,我保持着一个竖起大拇指点赞的姿势僵在原地,宕机到不知该举着手还是放下。

  “别管那花了,我给你带了别的礼物。”我总觉得这人似乎有点不地道地笑了一下,但细看分明是一本正经脸,他郑重其事地把东西放在我手心中。

  都彭打火机,黑冰万宝路。

  “感冒还没好,少抽点。”

  “有件事我觉得得告诉你。”我把烟和火机揣进自己口袋。手指反扣住打火机边缘,温凉,“我平时,不抽烟。”

  段紫荆:……

  “你不抽烟之前怎么不说啊!”他愣一秒,愤懑低喊,“我以为你对这个情有独钟。”

  情有独钟算是吧,只不过——“我就那么一问,而且我是问你抽的什么烟,没说我要抽烟,谁能想到你就认准这个当礼物啊……”

  我低头,忍不住笑了一下。打趣段豆豆,一度是我们办公室的保留节目,真不是我针对他,所有的人好像都挺喜欢没事揉搓他几下。他也不生气,每天跟大家嘻嘻哈哈的,笑闹着做任务,老实讲,大概因为他是我带的第一个实习生,我其实也会时常想起他,时常怀念那个夏天。

  段紫荆懊恼地抓了抓头发,不理我了,径直走开去了另一个房间,过了一会儿,拎着个大双肩背包出来,丢在桌台上。

  “干嘛?”

  “去度假。”

  “去哪里?”

  “不知道,走哪算哪。”他说,“还有,苏景明,从今天起,我不会叫你老师了。你自己也说过,我结束实习后,咱俩就没有什么师徒关系。”

  这还要专门说出来,腮帮一鼓一鼓的,像是念宣战书。

  20.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我们这场临时起意的度假的话,那就是:大意了。

  怎么讲,曾经,小葵给我们做过MBTI十六型人格测试,结果是我是INFJ,段紫荆是ESTP——完全南辕北辙,没一个点是对上的。本来这倒无所谓,我一向自诩包容性强,跟什么样性格的人都能合作得来,但经此一役我发现,别的都好说,但把J人和P人强行绑在一辆车上,无异于冰与火之畸恋,小行星撞地球之挽歌。

  一开始,他说要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我还真有点被他说动了。要知道,我上一次正儿八经的旅行,还是大学毕业那会儿。工作后前几年总在出差,走得多了,总觉得去哪儿都差不多,后来还清债、转岗坐办公室,虽说稳定,可是孤家寡人的,没人陪我去度假,不如赚加班费。

  段紫荆把旅行说得很浪漫,他说你想,反正夏天,咱俩各带两身衣服就够,带上身份证银行卡,洗漱用品和手机,天大地大,去哪不行?苏景明,你就丢掉电脑,忘掉工作,把生活中所有拽着你让你频频回顾的东西全留下,行不行?你看看七天不干活,天会不会塌下来。

  他说的那么真挚,那么诚恳,乃至我也从心底涌起一股子豪情来,于是就说,行!

  然后出门一小时后,我俩把车停在晚高峰的路边,开启了本次旅途的第一次闷气。

  这厮为了出远门,上午去完公司,专门回家换了辆卡宴开出来。然而自打上路我就觉得不对,提示音叮叮叮叮响个不停,每次都是刚“叮”一声,段紫荆就不耐烦地摁断。

  我左检查右检查,我说这不对呀,安全带好好的,怎么就不停地提示呢?你先别急着摁断,我听听提示什么问题。

  段紫荆不耐烦地说没问题,今天大概有什么重要的外事访问,有的路段限行了,中午那会儿就一直提示有限行,我开回来路上就已经叮了一路了,也不知道到底哪里限。

  我登时警铃大作,我说你给我靠边停下!你车牌尾号是多少?

  段紫荆说跟那没关系,我半个月前就看了,我尾号周六才限。

  我冷笑,半个月前你尾号周六限,你知不知道尾号限行俩月换一次,上一轮前天刚换。

  段紫荆:……

  偏这厮不肯就近找个车行租车,非要开自己家车,等他家司机送来换的车时,已经华灯如海了。

  段紫荆也在生闷气,用他的话说,既然已经违反限行要求了,横竖都是要交罚单,干脆就这么开就算了。但我不同意,我觉得若是因为不知道而违反要求也就罢了,可这都知道了,怎么能知规违规呢?

  这不符合J人的行为准则。

  因此,等我们跑上了出京高速时,已是晚上十点多。

  沉闷的滋味不好受,我漫无目的地调着车载广播,一不留神就调到了春和的节目。

  手颤了一下,本想直接拧过去的,但驾驶座上那位扫了我一眼,别扭道:“就听这个。”

  我:……

  今天春和不是一个人独播,还有一个女主播。女主播的声音是清亮的,欢快的,说过段时间自己会来代几天班,因为春和要请婚假去结婚度蜜月了,希望听众朋友们也能多多支持她,和她一起等春和回来。

  今天的主题是“恋爱多少年,另一半还是TA”,主播陈春和今天反倒成了嘉宾,配合着女主播的插科打诨和八卦,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他和米兰的爱情。

  春和是知名主播,他的爱情故事肯定收听率很高。

  大约是错觉,我总觉得今晚的春和有点不太愿意说,应的多,说的少,好几次甚至是故意往其他话题上带,逮着机会就说“我们来看下一位听众朋友的留言”“我们看看这位朋友说什么”。

  爱情的话题总是参与者踊跃。在女主播声情并茂地朗读完一则关于辜负初恋的留言之后,《十年》的背景音乐应景地响了起来。

  春和沉默了。

  女主播似是没有get到春和的情绪,继续着话题:“那我们现在都知道,春和跟自己的未婚妻——不对已经领证了,是太太了——是初恋。哇——好浪漫圆满的爱情故事,那你真的没什么遗憾了,对吧?”

  春和敷衍地说,“对,对。”

  顿了一下,“也不是没有遗憾吧,就像那位听众朋友说的,人生处处有遗憾。不在爱情上留遗憾,也会在亲情、友情、事业上留遗憾。但我觉得人生就是这样,不断有遗憾,不断翻越遗憾,路才能越走越宽。”

  女主播用很夸张的语调问:“啊?那最让你遗憾的事是什么呢?”

  “是……我有一个朋友……我最好的朋友,是我一直认定要当我的首席伴郎的朋友,我们一起上课、打工,一起做京漂,一起度过了许多困难的时光。他曾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无私地帮过我,但后来他困在一个坎儿上,无论如何都翻不过去,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刻,我没有去见他。”

  这番话大概出乎女主播的意料,“为什么?”

  “因为。”春和的声音依旧如常平静,但我还是依稀辨认出了那似乎十年未变的、专属于我的耐心与温柔,“这一次,我是真的无能为力,他只能靠自己。”

  “其实,我到底要不要去见他,劝他,我和我们的共同好友还争吵得很激烈,但最后我没去——也不是没去吧,我去了,远远看着他,但没有出现在他面前。”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吗?他其实是个坚强的人,我相信这个坎他肯定能翻过去。”春和说,“只是他应该会很怨我——换做我是他,我也很难不怨恨。所以,或许我就此失去了最好的朋友和首席伴郎吧。这就是我的遗憾。”

  音乐渐渐又起了,女主播的语调也带上了几分惋惜,“……如果春和的这位朋友你也在听我们的广播……”

  后面她说什么我不知道,段紫荆关了广播,而我则蜷缩在副驾上失声痛哭。

  车子不知什么时候开下了高速,停了下来。段紫荆摇下两侧车窗,胳膊肘搭在车窗边,手撑着脑袋,静静地等着我这一轮情绪爆发过去。

  夜风徐徐吹来,把我断断续续的哭声吹得很远很远,过了很久,我哭累了,他突然叫我名字:

  “苏景明。”

  “嗯?”

  他推开车门蹦下去,一手指天:“下来,快看,全是星星。”

  作者有话说:

  作为一个J人,我是真的常被P人朋友同事气到跳脚啊啊啊啊啊

  虽然说走就走的旅行很爽,但怎么可以不做行程规划呢啊啊啊啊啊豆哥你怎么可以这样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