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那是一个漫长的夜晚。

  等我们赶到医院时,滚动屏上沈君颐那一栏仍然显示着“手术中”。Alice则蜷缩在座椅上瑟瑟发抖,而围在他身边的,则是一群警察。

  见我跟安谨言跑进来,Alice想起身迎我们一下,但警察更快一步,走过来低声问我们跟沈君颐是什么关系。

  “朋、朋友。”不知怎的,刚在车上还慌乱的安谨言一踏进医院的走廊,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冷静地回答了警察的常规提问,还抱了抱抖如筛糠的Alice。

  最先赶到医院的是Alice。她磕磕巴巴地告诉我们,今天下午快下班时,沈君颐给她打电话,让她订个餐馆,他要请客户吃饭。当时Alice还问他需不需要饭后派车接送,沈君颐说不用。

  结果晚上十一点,沈君颐突然给她打来电话,但接通之后没人说话,Alice喂了好几声不见回应,以为沈君颐是手机揣兜里误按了,没做他想。又过了二十分钟不到,她再度接到电话,这一次,对面的人换成了警察。警察跟她说,接到沈君颐的报警电话,说自己受到了袭击。而等他们赶到时,沈君颐已经昏迷不醒了,最后一个通话记录则是打给Alice。于是他们紧急把沈君颐送到了医院,又让Alice赶到医院协助调查。

  沈君颐钱包在,车钥匙在,看上去并不像是抢劫。但问起他最近有没有得罪人,Alice摇头三不知。警察又问起他最近在办什么案子,Alice就把前任助理安谨言给叫了过来。

  安谨言也很茫然,他离开沈君颐都快小半年了。他努力搜索记忆,给警察提供了几个他还给沈君颐当助理时跟过的案子,但都是民事、公司之类的案件,压根不可能引发这么严重的袭击。

  一个想法逐渐在我脑子里成型,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沈君颐遭袭,跟前段时间那个政商案中案脱离不了干系。但兹事体大,我不敢直接跟警察说——毕竟,沈君颐在墓园亲口否认了自己跟这档事有关。

  律所的几个合伙人也前前后后地来了,个个面色沉重。沈君颐虽然名声差,但这货会忽悠,能接到案子,是律所的摇钱树,突然出了这么大事,谁心里都得咯噔一声。

  正在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拼凑着沈君颐近一年来接触过的案子和人时,手术室的门突然开了,出来个拿单子的医生找沈君颐家属签字,说沈君颐受伤很重,多处骨折,多脏器破裂,还失了不少血,目前生命体征不是很稳定。

  走廊上站满了人,却都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人敢签这个字。谁签这个字,谁就得负这个责,里面那人生死未卜,万一没挺过来呢?

  片刻寂静后,一个细细弱弱的声音从我背后响起:

  “我来吧。”

  又等了一个来小时,医生再度出来,说沈君颐救下来了,不过人现在还昏迷着,得在ICU观察一晚,醒来才能转回普通病房。警察把合伙人们都问了一遍,确定问不出什么了,就让大家先都回去休息,明天他们还要询问跟沈君颐吃饭的客户。安谨言不肯走,于是我便陪他坐在走廊上等。

  走廊上是一排排的铁皮椅子,冷光灯白花花的光照在上面,刺眼得很。偶然间仪器的锐鸣是深夜唯一的伴奏,安谨言抱着双臂,在座位上蜷缩成一团,呆呆地盯着地面不说话。

  我搜肠刮肚地安慰道:“你也别太担心。医生不也说了嘛,好歹是救过来了,只要今晚没问题,明天大概率会醒来。”

  “嗯。我没事……他肯定会没事的。”安谨言还是没抬头,“我知道,医生出来时那个表情就是他肯定没事,只是有点严重而已。当年我给我爸签字时医生就不是这种表情,有事的表情比这个严肃多了。”

  他小声小声,一句一句地说。说着说着,突然把头往膝盖间一埋,肩膀大幅度地抖了起来。

  “……”我只得伸手揽住他,绕到他另一边肩膀上轻轻地拍。“没事,没事啊。你自己都说了医生的表情不凝重。咱就在这儿等呗,他要是醒了医生肯定会出来告诉你,你第一个知道。”

  “嗯。”安谨言重重抹了一把脸。Alice走时,把沈君颐的钱包和手机都留给了安谨言,他心不在焉地盘着两样东西,左手倒右手右手倒左手,一会儿把手机壳抠下来,一会儿开开合合钱包的暗扣。

  突然,他好像被掐住喉咙似的,声线一紧问道:“苏哥,你今晚问我什么来着?”

  “嗯?”

  “你问我知不知道他有什么东西是只有我知道的,并且需要密码的?”他一字一句地说着,费劲地从沈君颐的钱包透明夹层里抽出一张名片,指着名片跟我说:

  “我以前一直没注意过这个——他也从来没给过我名片。但是,他给我发材料的邮箱,并不是这个邮箱。”

  27.

  我:……

  我:…………

  谨慎起见,我问他,“沈君颐给你发邮件的邮箱,还有谁知道?”

  安谨言茫然中带着一丝恐慌:“我不知道还有谁知道……我一直以为他只有一个邮箱。因为我给他当助理时,他的上一个助理已经离职一段时间了,没什么工作是需要跟这个前助理交接的。是沈君颐有天问我要不要给他当助理,我说行,他就直接给我用邮箱发了些资料。”

  也就是说,沈君颐有两个邮箱,一个写在名片上的公开邮箱,一个不知道有几个人知道的私人邮箱,而从一开始,他告诉安谨言的,就是私人邮箱号。

  我这边还在东想西想,安谨言那边已经开始下载邮箱客户端,准备登录了——沈君颐的手机已经没电了,没法通过他的手机直接登录邮箱。

  我叫停了他的动作。“等等。”我说,“小安,你介不介意我跟你一起看看?”

  安谨言犹豫了一下,同意了。

  下载客户端,输入支票上那一串数字,显示密码错误,还有两次机会。这医院无端燥热,我连手心都沁出了汗。“怎么会密码错误呢?莫非不是?”

  “……小数点也算一位密码?”安谨言皱着眉数数,“他有点强迫症,点菜买东西都喜欢偶数,逛超市最后自助结账时,如果商品数量是单数,他都得随便再捎点什么,凑个双。”

  ……神经病啊!我腹诽道。“那你加上小数点再试试?”

  安谨言加上小数点,又输入了一遍。下一秒,他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

  那个邮箱是双重认证登录,输完了密码,还有安全问题,那个问题是:你伴侣的姓名的首字母缩写?

  安谨言哆哆嗦嗦地按下按键,手指抖得好几次都按成了别的字母。下一秒,邮箱的页面露出来,收件箱是一排溜跟安谨言的往来邮件,而草稿箱里,则是一封一封的未发邮件,每一封的标题都是To谨言。

  草稿箱里最新的一封则是手写遗嘱的扫描版,下面有沈君颐的签名。我跟安谨言一起看的。遗嘱措辞讲究,用语冷静,详细地分配了自己的遗产。其中一大半留给了他父母,而留给安谨言的钱数,则跟支票上的数字,也就是密码,分毫不差。

  这遗嘱写的克制,没留什么“假如我遭遇不幸可能是怎怎怎”这种线索,唯在结尾处流露出一星半点,不似沈君颐式的温情。他说安谨言是他最后一个爱人和认定的伴侣,只是自己有些地方没做好,让两人生出一些嫌隙。不过安谨言是个好人,因此他敢将身家和父母都托付给他,请父母千万保重身体,安谨言会代替他常去探望二老。

  遗嘱还没看完,安谨言吸溜鼻涕的声音已经盖过了医院仪器的嗡鸣。

  看完后,关闭遗嘱文档,退出草稿箱,我思忖了一下,果断点开了发件箱。

  作者有话说: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这周快忙死了,否则不会大晚上突然发稿的

  说起凑双的强迫症,以前我也很严重,后来被写文给治好了——我以前固执地希望每章下面的留言数都是偶数(所以连载时几乎每一条都会回复,一来一回就凑双了),但很快我就意识到这不现实,每章评论不可能正正好就是偶数,慢慢的强迫症就好了,写文,专治各种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