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来双桥区大半年的时间，抓学校的教学质量。
抓学校发展建设。
让学生能享受到更好的教育资源。
这些都是他的优点。
但也可以说不是他的优点。
为什么呢？
因为他要的这些东西都是问王兴汉要的。
他要什么，王兴汉这边就给什么。
这也让学校这半年多的发展超过了过去加在一起的时间。
但是呢，胡杨可以要，不能瞎提要求。
首先，义务教育可能早就提出来了。
但是九年义务教育根本就没有实施。
所以学杂费和书本费这两个费用的确是存在的。
那么有没有免的必要呢？
其实胡馨月挺为难的。
如果是以前的话，她会毫不犹豫地站在父亲这边，支持父亲要做的事情。
毕竟老爸也是为了学生好。
那么现在呢？
她就不得不考虑一下，你的出发点是好的，那么带来的结果就一定是好的吗？
这可不一定。
王兴汉没有直接回答胡杨的要求 ，突然看着胡馨月问，“胡老师觉得校长的意见怎么样？”
胡杨心说，我的女儿我还是了解的，她肯定是站在我这一边的。
正当他朝椅子上一靠的时候。
胡馨月突然说，“我觉得教师公寓该建还是要建。”
“学生有学生享受教育的权利。”
“教师也有享受待遇的权利。”
“不能因为要照顾某一方，就某待另一方。”
“双桥区的口号是共同致富，而不是成体某一个群体，而让另一个群体吃亏。”
“搞厚此薄彼，一碗水端不平，以后不好管理。”
嗯？胡杨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是我女儿？
夏琴见丈夫的脸色都变了，急忙给他倒酒，“老胡，不是请王书记过来喝酒的吗？”
“怎么又谈起工作来了？”
胡杨一来是平常很难再见到王兴汉。
还有一点是他提的这些东西如果在工作单位上提的话会显得太生硬 。
所以放在酒桌子上，可能要好聊一些。
一个不近人情的校长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 不容易了。
结果在酒桌上提出来反倒是被女儿给否定了。
关键是王兴汉也聪明，他不会上来就否定胡杨。
毕竟跟自己的父亲年纪差不多。
老同志了。
又是在教育的一线奋斗了这么多年，勤勤恳恳地为国家的教育事业在奋斗着 。
从学生的立场上来看，给他立碑都不为过。
但这些话一旦传到县里，不知道又会得罪多少人。
王兴汉说他拎不清，不是他做人有问题，是这位先生啊，为自己考虑得太少。
为大局考虑得太少。
他被搞到精神病院去关了那么些天，不就是别人为了大局要搞他吗？
王兴汉也是考虑到他的面子，才让胡馨月来给点意见。
王兴汉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 。
可没想到胡馨月倒是句句都讲到点子上了。
矛盾是他们父女之间的，那王兴汉要说公道话，也就容易一些。
王兴汉说，“我是绝对同意胡校长的意见的。”
“给学生免学费，率先让双桥区的教育进入到九年制义务教育阶段。”
“把教育的普及率给拉上来。”
“让所有适龄的孩子都到学校来，学习科学文化知识。”
王兴汉几句话把胡杨都说燃了。
不过这种话通常是有转折的。
王兴汉也不例外，“可是……”
“钱呢？”
“这笔钱从哪儿出？”
胡杨说，“教师楼的钱……”
王兴汉抬手阻止胡杨再往下说，“胡校长，这些话，哪儿说哪儿散，出了这个门，就别再提了。”
“我还指望你把老师们带好呢！”
“你刚才这些话到了中小学教师的耳朵里，以后你还怎么带队伍。”
“无私是高尚的品德。”
“这是道德层面上的东西。”
“但是道德只能用来约束自己，不能用道德约束别人。”
“他做了一件不道德的事，你可以看不顺眼，你甚至可以上去给他两巴掌，但是你不能指责他你不道德。”
“教师楼，你可以不住，你可以高尚，你有老婆，你有女儿……”
“你拿着校长独一分的工资……”
“那些年轻的老师怎么办？”
“他们是被我骗过来的。”
“我给了他们承诺，三年之内会怎么样！”
“五年之后应该要达到什么样的收入。”
“我不能食言。”
“同时，我就算没有给过他们承诺，但是提升他们的待遇，让他们踏实地留在这里提升业务水平，拉高教育质量，这不是我应该做的？”
“这也是你这位校长的工作范畴。”
“你一个当校长的，如果不站在教师的立场上去想问题。”
“还有谁替他们考虑问题？”
以前的学校领导，不会用这种语气跟胡杨讲话的。
他们只会说，“老胡，冷静，你要顾全大局。”
或者说“老胡，我们还要开会讨论一下子。”
后来发生了冲突，他们就把胡杨给弄进了精神病院。
王兴汉的话就要直白多了，没太多的弯子。
王兴汉看到胡杨那表情阴阳不定的样子，笑着说，“小胡老师刚才说得很对。”
“双桥区打出的口号是共同致富。”
“不是劫富济贫。”
“那跟拆东墙补西墙没什么区别。”
说到这里，王兴汉就不得不说一下，他刚回来的时候的样子。
那个时候，小学的学生哪有鸡蛋吃？
王兴汉也没有去拆东墙补西墙呀……
最后是怎么让所有小学生都有鸡蛋吃的？
镇上有收入了。
该给的福利不就给了吗？
“要解决学生辍学的根本问题，不是给他们免费。”
“而是提升他们的家庭收入。”
“那么他们的家庭收入是多少，胡校长这边有没有了解过？”
“当然这不是你的工作范围，而是下边的老师去家访，去看看他们家是不是穷得揭不开锅。”
“据我这边掌握的全区的百姓早就过了温饱线。”
“家家户户都是有额外经济收入的。”
“工业园区大规模招工在即，本区的劳动力根本不够用。”
“从明年春节过后，就要阻止其它乡镇劳力外流的问题国。”
“让他们可以就近入厂。”
“相比之下，一年几十块的学杂费和书本费，校长还觉得高吗？”
胡杨解决的问题只是治标，不是治本。
这些道理他可能一时半会没有想到。
始终会想到的。
王兴汉也相信能做通他的工作。
看胡杨闷声不吭的样子，王兴汉主动端杯，“校长，我敬你。”
胡杨端杯，咬咬牙，“王书记，是我考虑问题太片面了。”
叮！
两人碰了一杯。
胡馨月刚才都紧张坏了，她长这么大清空从来都没有忤逆过老爸的意思。
刚才从王兴汉的立场出发说的那些话，真怕让老爸生气 。
不过再看看老爸现在主动承认错误的样子。
胡馨月才发现王兴汉好像是第一个可以让老爸在这么短时间之内改变自己想法的人。
胡馨月想多看王兴汉两眼，但还是克制住了那一丝的冲动。
人呢，在没有解决温饱的时候，都想的是吃饭。
吃饱了喝足了，才开始有别的追求。
说到底，人呐，都自私，共情也好，换位思考也好，本来就是逆天的行为。
如果每个人都考虑自己，这个世界该乱成什么样子呢？
那么多的思想，那么多的诉求，还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
这个时候，就蹦出来两个字：统战。
什么意思？
敌人搞得少少的，朋友搞得多多的。
让他们的想法朝一个地方想。
让大家的力气朝一个地方使。
老胡没把这套东西搞明白。
也可能是想法和能力过于单一，在处理一些他能看到的问题时，就简单粗暴。
想想王兴汉当初让他们修路的是怎么搞出来的。
一个个累得嘿哧嘿哧的，石头是他们背的，铺也是他们的铺的……
路修好了，你看他们有半句怨言吗？
如果王兴汉找上门去跟他们讲大道理，他们要是理王兴汉，那才有鬼呢！
既然胡杨跟王兴汉碰了杯。
那么王兴汉接下来要跟老胡说的这件事，对他来讲就是郁闷之后的激动万分了。
王兴汉说，“胡校长，你可以回三坝了。”
胡杨脸色一变，“书记，我就是提出教师楼楼缓一缓……”
“再说了，只是提个意见。”
“我也是意识到我可能太片面……”
“爸！”胡馨月先意识到问题不对，抓住胡杨的手摇了摇，“爸，你别说了，王书记不是要赶你走。”
胡杨看看女儿那稍显激动的表情，还有她眼眶泛泪的样子，突然也意识到不太对劲。
这一家子眼巴巴地看着王兴汉，满怀期待地等着王兴汉宣布什么重大的消息。
果然，王兴汉肃然道：“我这边接到的情况是……”
“三坝中学出现了大量的学生食物中毒的情况。”
“校长等主要领导已经被控制了。”
“三坝教育局局长已经被停职。”
“当初你的举报，现在可以派上用场。”
“你当初在学校所受的冤屈会得到洗涮。”
“我已经跟市里确定过了。”
“胡校长，你可以堂堂正正地再回三坝中学去任教。”
“他们不会把你当罪人。”
“我会托人在宣传上再下下功夫。”
“你会成为他学生家长心目当中的英雄。”
刚开始的时候，胡杨是惊讶的。
紧接着是惊喜。
可就在那一瞬间过后，好像所有喜悦和委屈一下子随着急促的呼吸给排出了体外。
现在的胡杨就只剩下平静。
清白有了，好像其它任何事情对他来说都没有那么重要了。
他就这么平静地看着王兴汉，“王书记，我……可以留下来吗？”
王兴汉说，“不但可以留下来。”
“小学、初中、高中合为一体。”
“这个校长还是由你来当。”
“我还会在教师楼给你们一家子留一套大房子，让你们可以在这里安家。”
这一刻，胡杨的内心无比的坦然。
他给王兴汉倒酒，很认真地给王兴汉敬酒，“我很偏执。”
“但偏执是具有双面性的。”
“缺点是很难听劝。”
“优点是在提高专业技术上，我一直都有着高标准严要求。”
“王书记，我以后可能还会出现像今天这种情况。”
“但是我跟你保证，我在做一些决定之前，都会跟你好好商量，多听听你的意见。”
“以确保事情的发展不会影响到你在全局工作当中的统筹。”
王兴汉说，“校长客气了。”
“双桥区的教育事业就拜托给你了。”
在此之后，他们一家子时刻都在想着回到 三坝，回到那些嘲笑他们一家子的人的面前。
去大声跟他们争辩，去证明，去让他们知道， 他们所坚持的事情是真的，是有意义的。
可现在呢，胡杨被证明是清白的。
他却不太想回到那个地方。
不是赌气。
而是胡杨现在有了新的生活。
似乎在这里更能让他感到快乐。
那当然快乐咯，所有的压力都给到了王兴汉的身上。
他要什么王兴汉给什么，能不快乐吗？
一顿饭吃完，夏冰说，“王书记，我还有 个请求。”
王兴汉说，“夏姨，你不用这么客气 ，有什么要求说就是了。”
夏冰说，“是这样，王书记，老胡和我可以不回去了。”
“但是你能不能把馨月想办法调到三坝去。”
啊？胡馨月跟弹簧似的，一下子就弹起来了，“妈……我……”
她本来想说不愿意的。
可是她的反应也太强烈了。
以至于都担心自己有什么小心思一下子被大家看穿了似的。
王兴汉说，“夏姨放心，我和三坝那边的关系还不错。”
“有机会……”
“别！”胡馨月打断王兴汉，“书记，我不愿意过去。”
“首先，我不想你因为我去欠他们人情。”
“调动可能在书记的能力范围内。”
“那以后用什么来还，可能就不是书记说了算。”
“其次，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
“能学以致用，能把学校和农科院学到的东西都用到工作当中。”
“能亲眼看到这些技术都变成百姓兜里的票子，我很满足。”
“更何况，书记以前就说了，不用多长时间，双桥区一定会比城里还好的。”
“我想看到那一天的出现。”
王兴汉看到胡馨月这么坚定的样子。
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胡杨和夏冰两口子对视了一眼。
他们好像都看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胡杨刚才本来想拦一下子的，可是他没有动作，也不是知道爱人是为了女儿好。
女儿年纪不小了，谁都知道她留在这里是为了王兴汉。
可是王兴汉已经有对象了。
且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结婚。
既然是这样，那还有什么好盼的。
如果王兴汉不是那么优秀的话，这夫妻俩也不用操太多的心。
关键的问题就在于王兴汉确实太优秀。
把胡馨月放在双桥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她能控制得住不看不想不期待。
最佳的解决部碮同的方式就是远离。
让时间去冲淡遗憾，让爱恋成为过去，去寻找一段属于自己的感情。
可是胡馨月像胡杨，也倔，也偏执……
能有什么办法？
王兴汉告辞，胡馨月要去送。
出门时，月朗星稀，蚊虫横冲直撞。
热浪未退，一阵风过去，让本来就有点紧张的胡馨月如同撞在气墙上，吸气的时候，更是困难。
胡馨月左看看右挠挠，很不自然地问了一句，“你和姚主任还好吗？”
好得很，她让我搂搂抱抱举高高啦……王兴汉心里嘀咕，嘴上说 ，“还不错。”
明明听起来这么自然的一句回答，但是每一个字都在捶着胡馨月的胸口。
本来没有老妈提失要求，她也不会这么难受。
她更不会急着要出来送王兴汉。
就是老妈的那个请求，让胡馨月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一点地溜走。
所以她才拼命地去抓，去挽留。
以前胡馨月觉得自己一定是豁达的。
后来才明白，原来只是没有遇到自己喜欢的。
所以豁达。
原本在割肉的面前，可以这么的不舍。
胡馨月深吸了一口气，“兴汉，如果从一开始，我就那么坚定地认准你。”
“我们现在是不是都已经结婚了？”
啊？王兴汉心说，你这记直拳真直！
王兴汉说，“应该不会。”
“应该会吵架吵得不可开交吧？”
“也不一定，你就是那种有什么想法都憋在心里不说。”
“只顾着自己不高兴。”
“我也是那种不太愿意主动跟人沟通的性格。”
“时间长了，两人之间的分歧，会越来越大的。”
胡馨月问，“就不能朝另一个极端发展吗？”
王兴汉摇摇头，“我要做的事，做事的手段，和你的三观冲突太大。”
“有距离的观察，你可能还会理解。”
“如果没有距离的一起生活，我想，你会更加反感的。”
胡馨月是没想到王兴汉把她吃得这么透。
这正是她当初第一次到平桥镇时对王兴汉最真实的看法。
没想到王兴汉是知道的。
原来他这么了解自己？为什么更后悔了？
胡馨月在月色之下，迎着惨白的光微笑着说，“只要不是因为兰溪姐就好。”
这个……王兴汉想了想，应该和姚兰溪没什么关系。
胡馨月也不再往前走了，“兴汉， 就送到这里了。”
“你和兰溪姐要幸福呀！”
王兴汉扭头看看她，“会的！”
胡馨月也不知道，王兴汉为什么对他和姚兰溪的感情这么自信。
这个……就算跟胡馨月细说，她也理解不了的。
姚兰溪可以为了王兴汉豁出去。
胡馨月不行，习惯自我反省是她长期所受家庭教育的影响。
王兴汉要的是无条件的支持。
这个要求，除了王耀祖之外，也就只有姚兰溪了。
接下来一个星期，是王兴汉等县里消息的日子。
韩常欣时常来王兴汉的办公室，“上面一点消息都没有，是不是不给支持？”
王兴汉也不太清楚，只得耐心等消息。
第十天的时候，毛波的电话就来了，“兴汉同志，你可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 。”
听到毛波不客气的态度，王兴汉一点都不怕，“也只有书记能解决这个难题了。”
毛波当即说，“你的要求，我可以全力满足你 。”
“但是工业园区，你不线我弄出个样子来。”
“你可是要拿话来给说的。”
王兴汉当即就跟毛波说道：“截止这个月，我们区百万级的项目就已经有三个了，在建项目六个，有意向的项目也有六个。”
“书记啊，特区市的邢老板要带一个考察团过来。”
“保守估计能拿下三千万左右的投资。”
毛波听李原风说的时候，还挺放松的。
可是听王兴汉亲口道来的时候，后脑勺都发烫了。
他很清楚这三千万意味着什么。
一个园区拉到的总投资近五千万。
就问问涪州片区内当前的乡镇里，谁能做到？
这么说吧，三川的财政收入靠的是农业。
但以后，可以拍着胸口跟人大声说，“我们三川也是有工业家底的了。”
王兴汉说，“在书记的带领下，我们三川在经济发展这条路上的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毛波的屁股离开了椅子，牵着电话线转来转去，“你要的人，我给，要的钱，我给，给我搞得漂漂亮亮的。”
“市级重点工业园的牌子我去要。”
“他们不给，我就赖在大书记那里不走了！”
毛波上头了，他好像已经不记得当初王兴汉要当这个区委书记的时候，他是持反对意见的。
他都不愿意再去想。
因为想一想，就会觉得自己很蠢。
王兴汉这样的下属，你有什么不满的？还有什么不满的？
毛波也真是说到做到。
七月底。
涪州市政府宣布三川县双桥区工业园区正式升级为市级工业园区。
而王兴汉呢，也接到了来自特区的电话 。
邢娜携一个二十人的商业考察团赴益州。
虽然没有明确表态。
但是大家心里都清楚，这是冲着双桥区来的。
至于为什么不点明呢？
如果点明了 ，担心给王兴汉树敌太多。
明面上是再临益州，实际上，目标早已明确。
这一波，双桥区是真的要起飞了！
（过年期间都是三合一，写大章写得要快一点，分开写怕自己偷懒，不想断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