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2月14日,除夕。
平桥镇的天空有厚厚的云。
鞭炮声从早上开始就没有断过。
别人家都是大鱼大肉,可是王家却凑在一起包饺子。
这些年的习惯都是随着老妈养成的。
那年从北方跟着老书记回到西南。
也就是那年的年三十开始,老书记就开始包丑得一批的饺子。
“老爸,这么多年你包饺子的技术真的是一点都没有进步。”
老大嫌弃老书记。
卫芳仪撞了一下王耀祖,偷偷地笑了起来。
老书记继续包他的丑饺子,喃喃道:“你不要以为芳仪在,我就不收拾你。”
“大过年的,别逼我动手。”
王兴汉突然说,“瞧你说的,也没哪条王法规定,大过年的不能打孩子。”
“我不是孩子!”王耀祖冲老二喊。
王兴汉说,“三岁零两百多个月,也是孩子嘛……”
卫芳仪就笑得往老大的身上撞。
老妈会时不时地看着准长媳,眼神满满的都是宠腻。
卫芳仪偶尔跟准婆子妈对上眼时,又温暖又羞涩。
三十出头的女人,还会有这样的气质,确实不多见年。
卫芳仪在亲爹亲妈那里没有受到的重视在这里基本上都找补回来了。
这里才有家的温度嘛!
王耀祖说,“等明年过年,家里就更热闹了。”
王兴汉说,“怎么?大嫂怀上了?”
老爸老妈同时一愣,一同朝卫芳仪看过去。
满脸求证的表情,似乎把老二随口说出来的这句话给听进去了一样。
卫芳仪大叫,“老二,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没有。”
她甚至差点说她没有跟老大发生什么实质性的关系。
只不过后面那些话,她实在是没脸说得出口。
王耀祖说,“老二你装什么傻?我说的是谁,你心里不知道?”
这么说的话,大家就知道老大在说谁了。
卫芳仪说,“老二,你在云城读了四年大学,不会不知道 2月14号是什么日子吧?”
“不去打个电话什么的?”
王兴汉说,“哪打得过去呢?”
“不过,今晚肯定是要去给领导们打个电话拜拜年的。”
老大两口子互看一眼,心里都在笑,嘴硬,说是给领导打电话,谁知道是不是去给姚兰溪打电话去了?
下午王兴汉和大哥大嫂出门。
西瓜跟在屁股后边也想出去。
王耀祖转身指着它,“滚回去!”
西瓜往院子里跑两步,四条腿打得笔直地看着王耀祖,还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凭啥你们可以出去混,我不可以?
王耀祖又撵了一阵,才把那个畜牲撵回去。
王兴汉和大哥去镇公所把电视给搬了回来。
大哥去砍了根竹子。
一个爬屋顶去接天线。
一个在下面收信号。
最后收到电视台之后,虽然已经满是雪花。
但是老书记已经有些挪不开眼。
大哥从屋顶下来的时候,就盯着屏幕傻笑。
这个家里顿时就有了除了家人声音之外的其它声音。
傍晚的时候,王兴汉再次朝镇公所走。
王兴汉突然发现,好像不那么冷了。
这种大冷的天,如果突然回了个暖的话。
不是春天来了。
而是有可能会下雪。
这个地方的孩子对雪的期待,就像内地的人对大海的向往。
早上打了厚厚的霜,看起来就是白白的一层,都有小孩子会大叫,“这是不是雪啊?”
憨乖憨乖的。
所以在北方的大学里看到那些在雪地里撒欢的,很可能都是南方考过去的孩子。
路边的人家,有小孩子把棉絮从屋顶抛下来,然后大叫,“下雪了。”
王兴汉居然就像个孩子似的,杵在那里看半天,还觉得挺有意思。
不过他抬头看了看黑压压的天空,再加上这突然回暖的温度,也许真的会下雪吧……
镇公所的所有人都放假了。
王兴汉拿出电话本,一个电话一个电话地打。
有领导接电话,就拜年寒暄 。
没人接电话,反正打过了,心里没压力。
没想到的是,辛万全也在值班。
“辛主任,不回家过年?”
辛万全压低声音说,“书记在哪,我在哪,这没办法……不过今天晚上应该能下个早班吧!”
“辛主任能为关书记服务,那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
辛万全压低声音喊,“王兴汉,良心呢?让你来党办,你怎么不来。”
“要不我马上跟关书记反应反应,把你要上来。”
王兴汉嘿嘿道:“辛主任这么想我?没事,过几天我就上来啦。”
“等你喝酒,快去跟书记汇报工作去吧!”
王兴汉给关胜拜了个年。
关胜在电话里说,“替我给家里老人带个好。”
王兴汉表达感谢的同时,也要拿出点真东西。
“编撰组的同志们知道我们的材料受到上级的极大重视。”
“大家的积极性很高,都要求初三就回来上班。”
“所幸之前,我让他们好好休息,提前几天回来开始工作,不算为难大家。”
关胜对王兴汉这个安排自然是满意的,“兰溪同志不在岗,担子就压你身上了。”
“年轻人也不怕压担子,辛苦归辛苦,那也是必有所得的。”
可以理解为关胜在画饼,但也可以是在喂饼。
又和关胜聊了聊工作之后,王兴汉才挂断电话。
所有的电话都打过了之后,王兴汉点了支烟。
一支烟抽完,王兴汉关门,走到镇公所的院坝里。
镇上也不知道是哪家的电视声音开得特别大。
主持人的声音高亢激昂,他们歌颂着劳着人民。
他们赞扬着亚运健儿。
他们畅想着美好的将业。
他们祝愿着祖国的大好明天。
然后便是那些爽朗幸福的笑声,不断从四面八方传递过来。
王兴汉心说,现在电视这么小,但是却看着很大。
明明满是雪花,却觉得图像很是清楚。
声音里明明是杂音,但是却连电视广告的歌都是那么动听。
而十几年后。
再大的电视都觉得小。
色彩再鲜艳的画面也抓不住人的眼睛。
再好听的歌声都觉得寡淡无味。
这年代不好,也好。
如果一定说有不好的,那就是在想一个人的时候,不能想看就能看。
不能想听她的声音就听她的声音。
鼻尖上突然有点冰,好像下雨了。
王兴汉抬头看了一眼,就看到一些透明的小东西飘下来。
但是它们下降的轨迹却并不是直上直下的,是飘啊飘的……
开始的时候,它们的体积还很小。
慢慢的,体积变大了,变大了反而变得更轻,在空中要完成好多个弧度,才落在王兴汉的脸上……
叮铃铃铃……
身后楼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王兴汉伸出舌头来,一朵雪花精准地落在他的舌头上,有点冰,有点甜……
王兴汉满足地笑了笑,回头冲进电话室。
那边很安静。
这边喘着粗气,“姚兰溪,下雪了!”
“姚兰溪,下雪了!”
“姚兰溪……”
安静的电话那端,突然有了沉重的呼吸声,“王兴汉,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