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清原五十出头，贴着头皮的短发是白的。
要知道去年都还是白的。
以前总听人说一夜白头有些扯 。
然而真正发生在清原身上的时候，周围的人也才相信，原来生活的担子真的能把人压得直不起腰。
粮站这个铁饭碗明明可以端到退休的。
明明可以拿退休工资的。
就想不通，粮站不是国家的吗？
为什么突然就发不出来工资了？
这当中的原因有好多个版本，等到彭清元以后老了，他会慢慢明白这当中的原因。
现在的老彭只畏畏缩缩地抱着一个包，在拥挤的客车上忍受着各种气味。
不敢打瞌睡，把怀里的包看着比他的命还重要。
他就这么一路到了平桥。
在破烂的车站里，他见到了温和笑容的王兴汉。
他甚至不知道那就是王兴汉， 但就是鬼使神差地走到王兴汉的面前。
“你是王……王书记。”
王兴汉朝他伸出手，“老彭，欢迎来平桥镇。”
彭清元急忙想去握王兴汉的手，才发现怀里抱着包，赶紧背起来，然后伸着双手把王兴汉的手握住。
老彭其实是激动的。
就像在走头无路的黑夜当中突然看到了一盏指路明灯。
九十年代的开始和结束，事业单位、企业单位上有无数人和老彭的情况相似。
如同被圈养过后扔进了复杂的森林里让他们自生自灭。
没有了牙和爪，在血腥的森林里想要活下来，得多么的小心翼翼，得多少的卑微？
从老彭眼泛泪光的激动模样，王兴汉就知道他的压力有多大了。
彭清元久久地拉着王兴汉的手，没有舍得放开。
就像放开的那一刻 ，他就放开了希望，再也没有出路一般。
王兴汉也任由他就这么抓着，让他发泄，让他平复。
直到彭清元自己不好意思了，才一脸不好意思地放开了手，“王书记，实在是不好意思。”
王兴汉给他递支烟，他也是双手接过，一手夹烟喂嘴边，一手捂着王兴汉划燃的火柴。
他打量了一下王兴汉，这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就已经是副科的书记。
跟他们单位快退休的那位书也就差了半级而已。
有的人一个科级走完一辈子，却只是人家的起点。
彭清元这个一把年纪的人在王兴汉的面前没有半点年纪带来的优越感。
却习惯性的把王兴汉和他的三个儿子做了个比较。
有时候，你不得不承认，人和人之间的距离就是这么明显且现实。
“老彭，我帮你拿吧！”王兴汉要去拿彭清元背上的包。
这动作可是把彭清元吓得朝后躲了好几步。
彭清元才发现自己的反应好像过激了。
看到王兴汉瞠目结舌的样子，彭清元才赶紧赔礼，“对不起，对不起，王书记。”
彭清元把包从背上给取下来，神神秘秘地打开给王兴汉露了一眼，原来是几把刀。
王兴汉当即便明白，“我懂，吃饭的家伙。”
“这东西很多专业人士看得比自己的命都重要。”
好了，除了眉清目秀，年少有为之外，又得再加一个优点：善解人意。
从下车到走这一小段，彭清元和王兴汉这接触的一点点的时间里，就说不出的舒服。
幸亏是没女儿，要不然……
王兴汉在街边摊位的竹笼子里拎出只大公鸡来，“老彭，今天中午吃鸡？”
彭清元赶紧接过鸡，“我来，我来！”
老彭拎着鸡掂了掂，再捏了一下肉质，重新把鸡放回笼子，又换了只公鸡。
重量合适，肉质紧实但不是死板……
和卖鸡的大爷熟练地砍着价。
能省下一点钱，彭清元就笑得很欢快的样子。
王兴汉说吃鸡，真的就只有一只鸡。
别的菜都没有。
这是试菜，也是考试题。
彭清元很清楚，如果味道不好，他很可能会丢掉这一份活计。
王兴汉把彭清元带到姚兰溪和胡敬富的办公室走了一圈，再把他带到综合办去走了一圈，跟大家见个面。
也并没有明说国，这就是有以后镇公所食堂的厨师。
“老彭，机关食堂还没盖。”
“这是临时搭的棚子。”
“今天先委屈你一下子。”
王兴汉并没有再多交代一句，就回了办公室。
姚兰溪已经在办公室里等着王兴汉。
姚兰溪尽可能一副严肃的样子，“看穿着也不像是乡镇来的，有那么点意思！”
“哪儿找的？”
王兴汉说，“一个巧合。”
“那天在县粮站门口吃面条，看到粮站的职工在聚集。”
“钱都发不出来了，食堂哪还经营得下去？”
“我就留了个电话给面馆的娘娘。”
“本来也只是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来了。”
两人正说着话，老彭笑得一脸的褶子，还有点不适应地杵在门 口，“姚书记，王书记，你们看，有没有什么忌口的？”
姚兰溪说，“不要弄得特别辣就行了。”
王兴汉摆摆手示意自己什么都吃，味道随便。
姚兰溪等彭清元走了后再看王兴汉，“好像像那么回事。”
王兴汉说，“像不行，要真是那么回事才行。”
“味道在其次，我想他本是单位上的，应该比较爱干净。”
姚兰溪马上说，“怎么，你还准备找人查查他？”
王兴汉打了个哈哈，“这一次你理解错了，我不是说他的行为，单就做菜而言，应该比较讲卫生。”
益州话的干净就是讲卫生，但如果换成普通话来讲，可能就会听出一点别的意思。
食堂里搞采卖这一块，懂的都懂。
姚兰溪便好奇地问，“你为什么对他这么放心？”
王兴汉说，“老彭要是在粮站的食堂捞够了，也不至于在这个时候就找退路。”
“多半是多多实实了一辈子，最后才发现自己被卖了。”
“否则，在县城待惯了的人何必来到乡镇找工作？”
姚兰溪嘴一撇，“心比女人还细！”
王兴汉说，“谢谢姚书记夸奖，以后姚书记一日三餐解决了，就可以全身心地带领我们为平桥镇办实事了。”
姚兰溪呵了一声，“王书记，有本事，以后你别在食堂吃饭！”
把所有的责任都推我头上，就好像你们一个个的不享受结果一样。
姚兰溪瞪着王兴汉，心说，借花献佛在我这儿不好使，除非你王兴汉一直给我做饭差不多……
姚兰溪深吸一口气，“对了，说到办实事，招待所和食堂是不是该找找胡敬富了？”
找他？呵呵，人家心里早就有合适的人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