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把花生玉米收了。

玉米要晒几天时间,等干得差 不多,再把玉米给抹下来,一部分用来存,一部分用来打粉……

再过段时间,就要打谷子。

把地收拾收拾,再点麦子,栽菜籽,点胡豆……

这几天的时间,该是最清闲的时候。

老书记把放了半年都没有动过的竹竿给拿出来,捆上鱼线,扛在肩膀上就去钓个早鱼。

吴春桦在水井边拉水上来往盆子里倒,把这些天的衣裳都好好洗洗。

老书记想安安静静地过一个上午。

能钓到鱼,中午就吃鱼。

钓不到就吃面。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身边的田坎上开始有了观众。

过来先给他散烟。

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过一会,又来了第二个,依旧给他散烟。

不同的是,第二个过来给王谷散烟的,除了要给王谷散烟外,还要给第一个到的人也散一支。

等第三个人来的时候,就要散四支烟。

……

以此类推。

来得晚一些的,要散半包烟出去。

老书记坐田坎上,腿脚吊在外面,翘着二郎腿,抱着膝盖,本来还挺悠闲地盯着水面。

可是这烟一支接一支地抽,妈的批,舌头都抽麻了。

他往左边看一眼,一排人,再往右边看一眼,又是一排人。

好家伙,田埂上蹲了一排。

这要是让王兴汉看见了,十有八九会来一句:你们好像电线上的麻雀哦……

但有个问题是,麻雀可不会像在看到鱼飘动一下的时候,集体撅屁股……

他们一动,老书记本来想提竿的,也不想提了。

老书记的用户体验差到了极点,恨不得把竿子往他们身上一砸:你来,你来,你来……

老书记朝老婆子那边看一眼,吴春桦那边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

她一个人在洗衣服,一群婆娘在旁边叽叽喳喳。

但是吴春桦会时不会抬头看着老书记笑。

王谷也不太明白:她看着我笑什么?

突然听人说,“兴汉今年二十一?这么年轻就当镇上的副书记了。”

“二天兴汉怕是要当县长哦!”

老书记初一听,还没啥反应,突然两眼一瞪,扭头朝说话那人看去,“你说啥?副书记?还是镇上的?哪个说!”

于是老书记身旁蹲的这群老麻雀集体发功。

“你不晓得?”

“大队上公示贴起的。”

“ 老书记你还跟我装。”

“这么大的事,你会不晓得。”

老书记有点出神,过了好长时间才重新将目光投向堰塘。

就像没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一样。

老书记身旁蹲的这些村民死活都想不明白,这不是天大的喜事?

为啥老书记都不笑?

等他们一个个地全都走了,等身旁 重新恢复安静。

老书记的神情才有了变化,不是得意,更不是张狂。

而是急迫。

他是要急着证明消息的真伪。

不管别人说什么,他都要亲自去看看。

但是呢,他又不能表现得手足无措,要一副见惯了世面的样子,要表现出一副,就算我儿子当了副书记,也就那个批样子而已。

根本不乎。

都走出去好远了,手里空空的……卧曰,鱼竿都没拿。

他又淡定地倒回去拿鱼竿。

刚把鱼竿提起来准备走,鱼竿拉出了满弓一般弧度。

卧曰……

以前钓到鱼,嘴角都咧到耳根子。

今天钓到鱼,一个劲地卧曰,卧曰,卧曰……

老书记没了耐性,鱼竿左摇右摆,也不溜鱼拉扯了,就一个劲地往上拖,恨不得一下子就把鱼线接断,一声“哦豁”之后,笑眯眯地收竿。

他就这么,把一条三斤多的草鱼给拖了起来……

第一次,钓到鱼后,没有丁点的喜悦,提在手里居然有了累赘的感觉。

他很平静地走到大队。

很平静地看了公示。

很平静地往回走。

杀猪的说,“我晓得你要来买肉,专门给你留的。”

老书记说,“你为啥晓得我要来?”

杀猪的说,“老二升官了。”

“你不割二斤肉回去炒?”

老书记哼哼地笑,扬了扬手里的三斤草鱼,“我也不晓得怎么的。”

“大白天的,就像中了鬼打墙一样。”

“走啊走的,就走到大队直来了。”

一时之间,河庙嘴的所有人,都不知道老书记是在炫儿子,还是在炫鱼。

老书记回了家,老大老二都不在,他把五花放在案板上。

锅里煮着老腊肉,香味扑鼻。

老书记看了看媳妇,“把这块五花也煮起。”

媳妇笑着点头,看看老书记手里的鱼,“这鱼都死了……”

老书记说,“抓点酸菜煮了,一会喊庙祝来吃。”

“嗯!”

老婆子边收拾边准备,把所有东西都装进背篼,提在手里,往老书记的背上放。

西瓜平常从来不撵脚,但好像知道老书记要去哪似的,屁颠颠地跟在老书记身后。

有人却已经先一步到了王家的坟山。

庙祝一笑,门牙跟独苗似的,又丑又滑稽。

平常老书记还会阴阳怪气庙祝,唯独父母、女儿、烈士的坟前,老书记对庙祝会显得格外平和。

只是他很好奇,“你今天怎么在这?”

庙祝平常都会找时间来打扫坟头。

不过都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包括春节、清明、八一,还有二丫 头祭日。

庙祝说,“今天是你家老二化龙之日,我肯定要来。”

老书记的背篼才放在地上,西瓜的鼻子就在背篼外面怼在上面呼呼呼地吸气……

老书记哼了哼,“你那狗鼻子还挺灵。”

只是不知道在骂西瓜,还是在骂庙祝。

这些年来,但凡是家里有大事发生,老书记都会来这里转转。

庙祝脸皮虽厚,直接上门蹭饭的事情也干不出来,所以就来这里等。

等来了老书记,今天的夜饭也就有着落了。

老书记在女儿的坟前絮叨着。

“你弟弟当镇上的书记了。”

“他学成归来,在为大队做贡献,在为镇上做贡献。”

“大队以后会有好日子过的。”

“要是你在的话,也该风风光光地出嫁了。”

“是不是你在保佑你弟弟?”

老书记深吸了一口气,“狗东西,升官这么大的事连老子都不说一声。”

骂归骂,笑,也是在真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