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秀云的表情有点僵。

其余几个姐妹的表情也有点一言难尽的味道。

郑德意一个人在那自言自语地说,“王兴汉更年轻。”

“跟我年纪也很相配。”

“他在外面读了那么多的书,以后肯定很有出息。”

“现在当支书,再过几年,怕是就要当镇长了。”

“我没有理由放着镇长的婆娘不当,去给他哥哥当老婆嘛!”

大家都觉得郑德意很没道理。

但是一时之间,又挑不出来哪里有问题,暂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们倒并不觉得郑德意配不上王兴汉。

而是翠山镇待字闺中的姑娘压根就没考虑过河庙嘴大队的光棍。

她们压根就不想听郑德意逼逼河庙嘴大队的光棍。

管你支书还是主任。

河庙嘴大队的村支书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的穷光棍。

大不了,就是穷鬼中的霸主,还是穷鬼。

但是这不代表你郑德意就能挑个支书来往脸上贴精。

姐妹们不想直接打击郑德意,便拿板上钉钉的梁秀云开刀,“你也是,怎么突然就想到要嫁陈德欢?”

“河庙嘴那么穷。”

“我们周围这两个县四五个镇,河庙嘴大队穷得有盐有味。”

“你看看周边镇上哪有女娃子嫁过去嘛?”

“今天你嫁人,有些话我都不好说。”

“梁志文也是,他都过去看了那边的条件了,一个当弟弟的,不拦着姐姐,还眼睁睁地看着姐姐往坑里跳……”

“依我说,等过了年,我们就去州海。”

“我听他们说,初中生在那边随便找工作。”

“可以进厂。”

“也可以进那种高楼里面坐办公室,每天都可以穿得跟新娘子一样。”

“没有重活,天天接个电报机,一个月就要挣六七百块呢。”

梁秀云笑着说,“那是电话机,啥电报机。”

那姑娘急点头,“对对对,是电话机,我听岔了。”

她们倒是真的很羡慕那些高楼,羡慕那些漂亮衣服。

有人在沿海已经挣到钱了,回来给家里添置了彩电,对了,还有一种家电叫录象机。

是那种比录音磁带更大的录像带,里面的港台电影有武打的,有枪战的。

里面的男人都好潇洒,女人都好漂亮。

她们都想打扮成港台电影里的女人那样,然后嫁给无线五虎那样的男人。

电影里的世界和她们现在所处的世界就像在两个维度。

她们觉得只要走出去了,那些在电影里看到的东西就会落在她们的身上,不费一丝一毫的力气似的……

外面突然有人喊,“来接新娘子咯。 ”

一阵鞭炮声响起来。

堂屋外在阵阵硝烟弥漫的气味当中变得无比的热闹。

庙祝依旧穿得破破烂烂地,露着那颗黄黄的门牙扯着破锣嗓子喊……

“喜盈盈来笑盈盈,今日初到贵府门,久知贵府好好姻亲,王湖四海都出名,今日不为别一等,午里到此接新人,若是有些不周到,还望主人家宽容多开恩呐!”

“好!”

陈德欢后面的光棍们像在拿命烘托气氛。

一群小娃娃冲上来把陈德欢给围得死死的。

陈德欢关系要好的几个弟兄,伸手拿糖撒了一把。

再把红纸包的红包也撒了一大把。

引得小孩子哄抢一团。

这年头没有专门的红包,更不会在纸里大手笔地包两块,六块,二十的大数。

两分钱,已经很多了。

共销社的水果糖都才两分钱一个。

抢一个红包,对小孩子来讲就跟发了大财一样。

陈德欢在人群中笑咧了嘴,顺着拥挤的人群朝堂屋里挤。

庙祝已经坐在门槛的角落上,划燃火柴开始抽烟。

只听女方的支客师大声喊,“耳听来宾说客气,我们这些嘛不会说话,给你作揖。”

支客师作了个揖,抬头便喊,“各位来宾来得早,接亲诚意捧得高,亲朋好友齐相聚,劳累各位把心操,好酒好茶送到手,喝茶喝酒把烟烧。”

女方又是一阵喝彩。

女方的支客师显然比庙祝的段位差了不少。

不过这种场合,谁也不在意那些词串得好不好。

只要是不怯场,把事情办好了,办高兴了,任务就算完成了。

这一天的席是从早上开始吃。

女方这边是吃早上这一顿。

吃完了,再去送亲,到男方那边吃晌午。

下午打打牌,晚上再吃一顿。

陈德欢迫及待地把梁秀云从里屋接出来跟双亲行礼。

然后上早席,这一顿是没有酒的。

梁秀云身边的那些个朋友同学和姐妹再加上一个郑德意,六七个姑娘,被陈德欢身边的那群光棍给看得直翻白眼。

几个姑娘拉着梁秀云说,“好想把他们眼珠子抠出来。”

“直勾勾地看着军霞,一点不害臊。”

叫军霞的姑娘嗔一声,“放屁,明明在看你。”

几个姑娘啊啊啊地打闹起来的时候,光棍们的眼珠子就更不受控制了似的。

早上这顿席匆匆结束。

迎亲与送嫁的队伍合二为一。

陈德欢看着那令他心仪已久的姑娘。

小舅子把婆娘背上身。

只听女方支客师大喊,“常言道,女大当嫁,男大当婚!”

“家家有姑娘,户户有双亲!”

“喜笑颜开往回走,多看路,多小心!”

“两位新人要听清,时常不忘父母恩!”

“往日出门父母牵,今日出门来有官人在身边!”

“来年肚里揣两个,一个公子,一个千金!”

“背儿抱女,时常回家看双亲!”

“今日嫁进郎家门,孝敬公婆是责任。”

“辛勤劳动,相亲相爱,创造你们幸福美满的人生!”

“发亲!”

掌声,喝彩声如雷,炮声连绵……

梁秀云在弟弟的背上扭头看着父母。

前一刻,母亲还笑眯眯地朝她扬下巴,示意她高高兴兴地出门。

等到看不到女儿的身影时,母亲又有些悲泪。

她身边一个膀大腰圆的妇女长嘘了一口气,“哎,秀云就这么嫁了,你们两口子是真豁得出去。”

梁母说,“有啥办法,劝了,劝不动。”

“她要嫁,我有啥办法。”

梁母又有点气,“我们已经这个样子子,你们家德意呢,以后一定要给她说个好人家!”

妇女晃了晃下巴,颇为得意的样子,“哎,我没得好情愿,不过张添寿的外甥不是在河庙嘴当支书,他家那个老二现在接了班,人才嘛还是有一点的。”

“说是把德意说给他当媳妇。”

“我心里头是一点主意都没得。”

“毕竟河庙嘴大队他妈卖批的穷呐!”

她语中还有那种不情不愿的扭捏。

八字没有一撇的事情,在她这个地方居然摆出了一副她家郑德意被赶鸭子上架的味道。

这是处处都要压梁母一头似的。

梁母本来嫁女儿,就有些伤感,抹了泪,笑而不语,心骂,我曰尼玛卖麻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