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古代言情>渣攻们听说我转世了【完结】>第51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五十一天

  临近年关,胜帝过都不大好。

  最近他夜夜都难以入睡,甚至有时还会恍惚走神。他本想请教佛子邱谨,讨点安神的佛香,可一想到他和太后之间的纠葛,虽说澄清了,心中也膈应得很,所以最终他还是找到了裴准。

  这上衍宫的仙师就是靠谱,仅仅画了些符咒,他便日日好眠,梦中全是好事,特别是琳琅这孩子,孝顺得很呐。

  有一次他在梦中生病了,全靠琳琅挖肉当作药引,这些并非真实发生,胜帝身在梦中却颇为触动,连带着看到现实中的薛琳琅,眼中都多了几分难得的慈爱之情。

  最是无情帝王家,胜帝有好几个儿子,个个都比薛琳琅身体好、运势好,在过往的日子里他很少与他相处,几乎没有承担起一个父亲的责任,照顾一个病怏怏的小孩,多累多麻烦啊,这些事情全是梅贵妃一人在负责。

  往常过年,薛琳琅命数不好,胜帝从未带他登临城楼,今年忽然就生起了怜惜他的情绪。

  年关登城楼撒太平金钱,接受万民朝拜是件顶风光的大事,以往胜帝都带了薛灼、薛煜和薛烁这三位皇子,今年头一次带了薛琳琅,反而是薛烁因为耍心机被发现,过年被发配到佛堂罚跪思过去了。

  薛烁在佛堂罚跪的时候,听到薛琳琅顶替了他的位置,差点没气晕过去,连带着摔砸了太监们送进去的膳食,然后自作自受大半夜饿晕了,第二天早上才被人发现。

  这些事情薛琳琅全然不知,他的身体每况愈下,裴准把他保护得严严实实的,平日里不是喝药、补灵,就是睡觉休养生息。

  实在无聊了,裴准就捧出仙宫里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像是能够窥看世间任何景象的视天镜,可以入境观赏的幻生画,各种千奇百怪的灵兽玩偶,大大小小堆满了整个宫殿,真是比修真界第一当铺万宝阁还要热闹,真把他当小孩子了呢。

  可薛琳琅不是真的小孩子,他倒是借此机会,寻思起了很多以前的事。

  想当初裴准刚把他捡回上衍宫的时候,对待年幼时期的裴焰可没有这样的温柔和纵容,别说找各种各样的玩具灵果哄哄小孩子了,裴准能让他哪天睡个懒觉,不用天不亮就爬起来修炼就谢天谢地好不好……

  同样是小孩子,裴仙师怎么能如此差别对待,难不成真是失而复得,分外珍惜,恨不得纵容到骨子里,完全换了一种养徒弟的办法?

  ……就挺亡羊补牢,为时已晚的。

  毕竟,现在的薛琳琅已经不是用玩具糖果就能哄开心的了。

  这样想着,裴仙师送的宝物花样越多,薛琳琅心情反而越发低落,宁愿睡觉,也不会去动那些礼物,所以裴准送的那些东西全都变成了无用的装饰品。

  什么都不给做,就让吃好喝好睡好养身体,这是什么神仙日子。薛琳琅有一日竟不知不觉睡了好久,还是忽然迷迷糊糊中听到有谁在焦急地呼唤他的名字,才缓缓清醒。

  “琳琅,琳琅,你醒醒,不准睡过去,听到没有,我不准你睡过去!”

  好吵的声音。

  薛琳琅睁开眼,头一次发觉自己的眼睫毛长得累赘,坠得眼睛睁不开,好不容易睁开了,映入眼帘的是裴仙师那张神色焦急的脸。

  他还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这般疯狂又伤心、悲痛又愤怒的神色。哪怕天塌了,裴准都岿然不动,冷静得像无所不知的神,现在他多睡一会会,竟然能让这人变成这样。

  裴准的脸色与薛琳琅一样惨白,冰肌玉骨般透着丝丝的寒气,浑然一座完美无缺的玉尊,眼眶里却满布血丝,墨色的眼瞳中透露着几分癫狂的血意。

  “薛琳琅,你还知道醒过来。”

  薛琳琅才发现他被他抱在怀里,亲密无间到能够嗅到他发丝中幽深的冷香和淡淡的血腥气,还有一股熟悉的药味——

  那明明是他身上长年累月的味道才对,似乎裴准已这样守他守了很久了。

  好像他病了,他也就病了。

  “我睡了多久?”

  薛琳琅看到殿外落了灯,应是傍晚,他分明记得他睡着的时候阳光大好,好像是正午。

  哎呀……他明明只是想睡个午觉呀。

  “你睡了整整三天,你母妃守了许久,熬不住了才离去。”裴准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

  薛琳琅听到梅贵妃的消息,登时伤心起来,想起身去找她,结果被裴准拉住手腕。

  裴准气笑了:“你都不关心关心我如何?睁开眼,又要走。”

  “我看你挺好的,我毕竟是活不长的人了,要珍惜眼前的时光。”

  “薛琳琅,你是不是要气死我?”

  裴准听到他说自己活不成,顿时沉下脸来,神情寒如冰霜。

  薛琳琅只觉得头疼。

  他自己的身体自己还不清楚吗?

  活不成了,要死了,死定了。

  就不说裴准了,这段时间,邱谨修了闭口禅,古锦月命令麾下十万妖族四处搜寻灵物,苏安晏甚至反手洗劫了魔界,把魔宫宝库里续命的宝贝抢了个精光,疯狂又可怜,都是为了给他续命——

  为了向一个早就死透了、死绝了的人赎罪。

  哪有这么简单就能挽回,就能赎罪的道理。

  覆水难收,破镜难圆,他要死了,拦不住。

  所以拜托你们,不要再挽留一个将要魂飞魄散的人,行行好,让他留在深爱之人的身边,心情平和地走完最后一程吧。

  薛琳琅心灰意冷地想。

  上辈子的裴焰和天斗,和地斗,挣扎到最后一刻都要逆天改命,重回人道,结果呢,又有什么用,还不是死在了裴准的手上。

  现在又要来救他,现在都要来救他。

  前世的孽,前世的错,都过去了,为什么这群人还要来纠缠不休,不可笑,不可怜吗?

  薛琳琅唇角兀自掀起一缕讥讽的冷笑:“裴准,你如果做这些无用的事情,都是为了给你上辈子的徒弟赎罪,那我今天就告诉你,没有一丝一毫的必要。前世的恩恩怨怨终究是过去了,你做什么都无法弥补,也不能够弥补,你的徒弟裴焰永远不可能原谅你,我也不会代替他原谅你。”

  是了,就让他去死吧,死了落个清静,省得看这群前世辜负自己的人再上演一出假惺惺的戏码。

  果然,这话一说出口,裴准本来就苍白如纸的脸更是雪白,久久没有说话。

  他如同一个罪无可恕的受刑人,毫无盔甲防备地站在这里,任由薛琳琅用一把钝刀凌迟他的心头肉。

  “所以你让我走吧,或者你从我眼前滚开,这阵子你真的折腾得我好烦,如果你想让我开心,就不要打扰我最后的时光了,我这点生命很宝贵的,不能浪费在你这种人身上。”

  薛琳琅知道自己这话说得很伤人,但也不想看到裴准如此纠缠不清,执迷不悟下去了。

  他觉得像裴准这样大义灭亲、捍卫天道的人物,就该贯彻自己的信念,一条路走到底,无情也无情到底,不要突然反悔了,又做些南辕北辙的傻事。

  比如,费尽心思,费劲灵力救他。

  所以听到这种伤人的话就赶快滚吧。

  裴准你有点尊严,有点脸面好不好,他都表现得这么白眼狼,不知好歹了。

  结果薛琳琅等了半天,愣是没等到对方一句重话,裴准只低垂了会眼睑,他睫毛真长,又密又浓,衬得肤色瓷器一般的白,平白无故多了几分脆弱感。

  过了良久,裴准倏忽抬起头,眉眼微弯,露出一个略带讨好的笑,整个昏暗的内殿像是点燃了数万根明烛,瞬间亮堂起来。

  他生得冷清又疏离,天上月亮、山巅雪莲般的不可亵渎,却因为这点小心翼翼又无可奈何的讨好,多了几分幽泉雪水般的清冽……

  嘶,薛琳琅莫名奇妙从里面看出几分卑微来。

  不是吧,裴准,作为堂堂仙尊,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怎么就死皮赖脸了呢。

  薛琳琅抿着唇,状似防备地看着他,并不说话。

  “琳琅……”

  “不要叫我琳琅,叫我五殿下。”他任性地打断他。

  “……殿下,你要去找你母妃当然是可以的,我不拦你,但是你得先把药喝了,还有——”

  裴准话未说完,只见看上去软软绵绵、吃不得哭的小皇子拿过旁边的苦药,眼也不眨地仰头喝完了。

  “我喝完了,你滚。”

  裴准顿了顿,看他这副根本不怕苦的样子,心中反而愈发柔软与怜惜,恨不得把琳琅命中所有的苦难都扫平,再也不叫他吃一点苦。

  故而柔声道:“还有补灵,殿下,劳烦你把手伸出来。”

  “我不想补灵,反正也没用,浪费时间罢了。”薛琳琅冷淡地说。

  他越是冷淡疏离,裴准的脾气反而愈发的好,如今睥睨天下、横扫六道的道衍仙尊仿佛换了一个人,天下之间,只对他心尖上的小小少年这么低贱到尘埃里。

  裴准轻轻拉过薛琳琅的手腕,像是对付浑身是刺的刺猬、连皮毛也直立的野猫,一点、一点揉开他紧握的手掌,猫爪子都没这么娇嫩又固执,还好他足够温柔,又足够不容拒绝的强势,慢慢、慢慢地,总能揉开小猫柔嫩的手心,慢条斯理地与他五指交扣,再不分离。

  他轻轻说:“我很快,不会耽误你的时间。”

  可能连裴准说出这番话时都觉得自己迁就得有些过分了,简直骄纵他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想着,唇角便若有若无勾起一个淡然的苦笑。

  淡紫色的雷灵气慢慢从裴准的灵田流入薛琳琅空荡荡的体内,功效几乎微乎甚微,不出一天,这堪称海量的灵气就会被消耗殆尽。

  薛琳琅偷偷打量裴准的脸,见他连薄唇都失去血色,透露出不详的苍白与虚弱,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猛地生出一股力气,挣脱开他的手,猫似的跳下床。

  “你不要再给我补灵了!本殿下讨厌你!讨厌死你了!”

  像是逃避洪水猛兽,他唯恐避之不及地跑了。

  裴准怔怔然被他丢弃在原地,望着他逃跑的方向,许久没有回过神。

  手指间忽然生出温热湿润的触感,原来他把那盛药的瓷碗不自觉捏碎了,锋利的碎片扎进了手心。

  他一把握紧五指,瓷片深扎手掌几乎穿透刚想说话,喉头涌起阵阵令人难以忍受的痒意,咳出殷红的鲜血几乎把雪白的衣袍染红,闻声而来的两个童子赶来,吓了一大跳。

  “仙师,你怎么受这么重的伤?哎呀,这可不能,得赶快止血啊。”

  “这五皇子怎么就跑了啊,再怎么讲仙师对他也有救命之恩啊!”

  鹤一心中不满至极。

  他家仙师都为五皇子这样了,怎的还扔下他自己跑了,真是狼心狗肺的,也不知仙师怜爱他什么。

  裴准没有理会鹤一鹤二,而是从衣袍中摸出几瓶丹药,神情平淡地全部服用进去。

  那些药全是短时间内补充大量灵力的强效药,又称截花血香丸,取消耗气血填充灵田之意。

  空荡荡的药瓶被他随手丢进自己的随身空间,若是薛琳琅有缘看到,就会发现裴仙师的法器里已堆满了小山似的空瓶,到了令人咂舌的程度。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幽黑的眸子划过两道红光,眉心忽然暴起一簇蓝紫色的天雷,殿内骤起一阵狂风,那墨色长发被吹得飘飞不断,衣袍也跟着翻飞不止——

  他体内刚刚才大量失去的灵力竟瞬间重新充沛,有如生生不息的江河奔腾四肢六骸的灵脉之中,

  裴准缓缓吐出一口悠长的气息,过于浓郁的雷灵气竟沉淀出深黑之色,好似他竟吐出了一口强悍无匹的魔气。

  “告诉古锦月和苏安晏,若再找不到控制胜帝的法子,我就让他们二人,加上妖族、魔界,统统为琳琅陪葬。琳琅若死了,他们也没必要活着了。”

  裴准张开手,左右两边掌心各升腾起两簇可怖的天雷,拥有毁天灭地之力,但在他的手心里,却乖顺听话得像两只无害的小兔子。

  “听到了吗?”

  “听到了,听到了!”

  两个小童被吓得大气不敢出,险些被这样恐怖魔魅的气势逼得跪倒在地。

  鹤一等裴准离开,才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他心想,怪不得五皇子要跑。

  仙师这是,疯了啊。

  ——

  新年是大周最重要的一天,最盛大的节日。特别是到了晚上,万人空巷,摩肩接踵,好像全天下所有的人都涌进了京城,涌向了玄武大街末端,承天门外那座离皇宫最近的明楼

  “娘,娘,我也想要太平金钱,我也想要太平金钱。”

  扎着双髻的小女孩拉着娘亲的衣角甜甜地撒娇。

  太平金钱是种特殊的钱币,由内务局精心铸造,专门用来赏赐新年城楼下的百姓们,这也是大周历来的传统了,太平金钱上面一般铭刻着龙纹和年号,颇有收藏价值。

  “等会宫娥们开始撒钱的时候,可得往前挤,抢到了明年定然财源滚滚。”

  另一边,衣饰华丽的商贾老爷们也纷纷向前走去。

  “哼,这些凡夫俗子,能瞻仰圣人的龙颜才是天大的恩德,说不定这次我还能入了贵人的眼,来年科考也顺当些。”

  这么说话的定然是饱读诗书、一心求仕的学子了。

  巨大的人流好似湍急的河水,一路流淌到高耸巍峨的城楼面前。亮如白昼的夜幕下,这座处处悬挂着华丽宫灯的高楼,真好似天上的琼楼玉宇,灯火璀璨,美不胜收,而上面站着的自然都是大周子民心中最尊贵的存在——

  薛琳琅站在上面,是有些懵逼和窘迫,还有点摸不着头脑的。

  他明明只是来看个热闹的,怎么就成了主角了呢。

  “陛下,这样是不是太不妥了,怎么能让皇子代替了您的位置呢?”

  谢皇后身着华丽宫装,气云是一头漂亮的老虎,大体呈现祥瑞的金色,当然了,能坐上皇后的位置,气运自然是出类拔萃的。

  只是她此刻看上去一点也不高兴,她平日对薛琳琅还算可以,不疼爱,也不刁难,现在看过去的目光就有些不善了。

  此时薛琳琅正被胜帝拉着右手,站在城楼的最中央最高处,也是最尊贵的地方。

  他今日难得穿了件暗红色锦袄,披着靛蓝色的织金大氅,脚下是薛煜送的那双顶好的云头靴,是极其富贵的穿着,衬都他那病弱的脸更憔悴了,再丰沛的灵气,再珍贵的灵物,到了今日,挨过了十一岁生辰这么久,怎么也救不了他了。

  旁边的珍妃也冷哼道:“也不看看自己病成什么样子,站上去让百姓们看见了,还以为我们后宫两把米也供不起呢。”

  后宫里的妃嫔都如此反对,更别说前朝的官员们了。

  “父皇,父皇,三思啊,祖宗的规矩不能坏,这于理不合,于情不合啊!”大皇子薛灼苦苦劝道。

  “臣就是豁出去这顶官帽子,也不能容忍这般数典忘祖的行径!”楚右相也这样说。

  “五皇子殿下,你的身份万万不能替圣上行赐金之事,你可得想好了,做这事你会遗臭万年的!”

  其实就连薛煜都觉得此事甚是古怪,站在一旁没有帮薛琳琅说话。

  这么大一群穿着红红蓝蓝官服跪拜在自己眼前的官员,薛琳琅看着还真新鲜。

  毕竟他母妃出身平平,在朝中无甚势力,平日里这群白胡子翘到天上的老家伙们,眼里是从来没有他这个人的。

  薛琳琅仰头看了眼“胜帝”,这个穿着明黄色龙袍的男人头上蹲着一只九尾狐狸。

  他轻轻道,笑了笑:“儿臣自然是听父皇的。”

  胜帝,不,附身在他身体里的古锦月却忍不住慌乱了。

  他慌得手心都出汗了。

  一是因为附身皇帝的难度太高,就算他是狐妖中最厉害的存在,也不过能维持一炷香的时间。

  二是这的的确确太逆天而为!

  裴准是不是完全失去理智了?明明一开始说尽量低调,不引起天道注意的是他,现在操控一切,让所有偏离正轨的也是他。

  对,这看起来似乎真是个完美的计划。

  先是苏安晏躲在暗处用怀梦夜夜骚扰胜帝,渐渐削弱金龙气云,再是邱谨修闭口禅加持结界不让天道轻易发现此处的异常,最后再由他闪亮登场,附在九五至尊的身上,亲手把阿焰推向气运最多的地方。

  如裴准所说的,现在城楼下有数万百姓,这些气运足够阿焰安稳活到十七八岁的年纪,到了那时他们就能开始抢天道之子的气运,无论如何阿焰都能活下来了。

  一想到这辈子自己竟然还能看到阿焰平平安安地长大,古锦月就幸福得哪怕立刻死去也心甘情愿。

  他说过,他愿意为阿焰做任何事,成为任何人。

  可收获有多大,损失也就有可能同样多,现在这么多妃嫔、官员反对,这续命的法子会不会太过激进,最终反而害了阿焰啊?

  他这辈子好不容易才找到他,为什么总要对面这种两难的局面?

  “陛下,再不行赐金之礼,城楼下的百姓们就该好奇了。”

  正是这时,裴准出现在众人面前,那高不可攀的模样,碾压一切的气势让在场所有质疑的妃嫔也好,官员也好,全部噤声,大气也不敢出一个。

  “凡间信奉天,现在天的规矩就在你们眼前,你们打算服从凡间的规矩,还是仙家的规矩?”

  大皇子薛灼唯唯诺诺道:“自然是、自然是……”

  裴准:“嗯?”

  “遵从您的规矩。”薛灼哪里敢反抗他啊,立刻低眉顺眼下去。

  旁边的谢皇后见他这副没骨头的样子,不由心中低叹口气,只觉自己到底找错了人,这从小寄养在膝下的皇子就这么点骨气,分明还不如她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侄子。

  她忽然想到谢凛也在场,谢凛定是不惧这个仙师的,再怎么过分,能在年关屠杀凡人不成?

  谢皇后急忙期待看去,希望谢凛能说几句,却见她那个好侄儿站在那里冲着薛琳琅痴痴地笑,好像一点也不在意薛琳琅抢了不属于他自己的位置,反而还非常开心。

  谢皇后:“……”

  还真挺开心。

  谢凛这小子,难不成真如传闻所言,要成个死断袖了?

  造孽啊。

  “现在无人有异议,那便开始吧。”

  裴准从宫娥手中的金盆子里抓了一把太平金钱到薛琳琅手中,示意他随心所欲地扔下去。

  城楼下眼尖的老百姓也发现了今年的不同。

  “今年怎是个娃娃?陛下呢?”

  “你还别说这娃娃生得还挺可爱,就和画上的仙童似的。”

  “什么仙童,那是五皇子殿下啊,我早听闻他母妃是世间第一美人,我本来有七分不信,现在见了他这模样,却是彻彻底底地信了,若不是第一美人,怎生得出这么好看的孩子来?”

  “你们能说点正经事吗,现在上面的不是皇帝,好像皇上今年让这么个小娃娃来庆贺年关,这不是开玩笑吗?一个奶娃娃!像什么话!”

  “嘿,你一个小老百姓,还管他们天家什么事,别人上面做大官的贵人们都没反对,你在这里唱什么反调啊?你谁啊?”

  “我就看不惯一个小孩子站在上面——”

  “哟,撒钱了撒钱了!快快快,快抢啊!!”

  在他们争论不断间,薛琳琅在裴准和古锦月双重怂恿,外加自己的一丝好奇下,撒出了第一把太平金钱。

  俗话说有奶便是娘,有钱就是爸爸,何况是撒钱,这下聚集在城楼的百姓彻底没心思讨论什么皇家八卦,统统埋头捡钱,捡得不亦乐乎。

  本来嘛,皇家朝廷,只要不叛乱不昏庸,和他们这些过日子只看柴米油盐的小老百姓,又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呢?

  薛琳琅觉得很好玩,撒钱原来是这么一件让人开心的事(?)。

  他本来只是想尝试一下,兴致来了,便随手扔了许多,裴准也由着他,不知不觉就扔得比往年多了几倍。下面的人乌泱泱地捡,笑得合不拢嘴。

  当然了,皇帝只是做个表率,像是妃嫔皇子和官员都是可以扔的。

  “谢谢五皇子殿下!谢谢五皇子殿下!”

  “娘——我捡到钱啦!”

  “有没有觉得今年的钱比往日的多?”

  “管他的呢,我就觉得五皇子殿下长得真好看!之前养在深宫从未见着,如今一见,真是把京城里那些公子哥的风头全都比下去了呢!”

  “你看他身边的道长……啧啧,可惜不能动凡心。”

  百姓们油然而生的感激之情产生了前所未有的信仰之力,具体化之后便是源源不断的气运。

  薛琳琅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只见无数的气运丝丝缕缕从百姓们的头顶飞了出来,然后统统汇聚在了他的头上,少量飞向了在场的薛煜、谢皇后头顶,但大部分都被他的气云吸收。

  那朵劫云终于停止了电闪雷鸣,慢慢化形,好像变成了什么东西……

  应该是属于他的气云吧。

  古锦月的气云是狐狸,邱谨的是白象,苏安晏的是魔花,二哥的是真龙,他的气云会是什么样子呢?

  只可惜他现在还看不到。

  不过没关系。

  薛琳琅想。

  他终于有属于自己的气云了,总有机会看到的。

  城楼下的气运还在源源不断地汇聚而来,那些气运积水成海,累土为山,自然不会对这些普通人造成一丝一毫的伤害,可对于薛琳琅来说就是救命的良药。

  “好温暖……”

  薛琳琅低低呢喃道。

  他这辈子第一次有了彻底轻松舒服的感觉,好像一直笼罩在头顶的乌云终于消散了,亏空病弱的身体终于被填满了。

  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竟然有些微微的出汗,温暖,是的,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暖意,有如和煦的阳光照耀他的身体,好舒服好惬意,从来冰冷的双手双脚也变得暖洋洋的,从头到脚,没有一个毛孔不舒服的。

  甚至,这辈子他从来不敢奢求的丰沛灵力再次在他的灵脉中流动。

  他此生是金火木三灵根,和前世的玄焰灵根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根本不能比,但终归是能修行的,只是受气运限制,不能使用,他也心灰意冷了,如今却……

  薛琳琅屏住呼吸,眼睛忽闪忽闪的,小心翼翼摊开手心,一簇小小的火焰忽地窜起,若明若暗地燃烧着,像是两点灿烂的星芒点亮了他黑玉似的眼眸。

  “裴仙师,你看是火,是火。”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能活下去。

  还能够活得很长很长。

  裴准也凝视着这珍贵的小火苗,时明时暗的光亮照射在他黑沉沉眼瞳里,让他终于多了几分鲜活的人气。

  明明这点小火苗与上辈子那毁天灭地的玄焰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在他心中确实世间最为珍贵的至宝。

  他身边的古锦月也快高兴疯了,躲在暗处的苏安晏、邱谨也露出欣喜欲狂的神色。

  他们成功了!

  阿焰,琳琅,能活下去……

  他们从前犯下错还能够弥补的,对吗?

  “阿焰,你好了,你身体彻底好了对不对?”古锦月一时激动,竟然忘记了隐藏自己的身份,他本想去抱抱阿焰,却扑了个空。

  裴准抢先一步抱起了小皇子,没有给古锦月丝毫的机会。

  “小殿下,感觉如何?”男人语气中有掩不住的喜悦和快意。

  “我说过,承诺给你的事,绝不会食言。”

  薛琳琅难得没排斥他,他是真的很高兴,高兴死了。

  薛琳琅恋恋不舍熄灭手心的火苗,见裴准这般形喜于色,倏忽心中一动。

  “裴仙师……我要想你赔个不是。”

  说这话时,还是有些别扭。

  裴准微微挑眉:“你有什么对不住我的吗?”

  “其实我骗了你,我想活下去的。”

  薛琳琅叹了口气,终于说出了心里话。

  怎么会不想活下去呢。

  这辈子他有了爱他如命的母妃,有了怜惜疼爱他的二哥……

  有了这么多爱护他珍惜他的人,这崭新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怎么会舍得去死呢?

  只是,头上那顶电闪雷鸣的乌云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他,裴焰也好,薛琳琅也好,都没有资格奢望活下去。

  既然是没有结果的事,他为什么要怀有不必要的期待?

  前世他就是期待得太多,相信得太多,希望得太多,才跌得那般的疼,那般的痛,那般的不甘心。

  裴焰他,已习惯放弃期待了。

  可现在……

  裴准竟然做到了这件几乎不可能的事,用疯狂的举动,疯狂的现实告诉他,他能够做到,他还能继续期待。

  裴准忽然欺近,伸出手为他拂去不知何时沾染在肩上的风雪,这无所不能、无所不有的男人竟然也会想讨一颗糖果似的,讨他的心软。

  “不知今日之事,能不能换得你一声真心实意的师父呢?我当你的师父,当是够格的。”

  “真是服你了,怎么这么倔强啊。”薛琳琅状似苦恼地纠结了一会儿。

  “好吧,裴仙师叫你一声师……”

  话说到一半,薛琳琅愣了愣。

  他倏忽觉得周遭一冷,似乎有什么不对。

  像是被捏住后脖颈的猫,他僵硬地看向地面。

  一只巨大的金色眼睛在裴准脚底张开。

  好似无声地在说,总算找到你了。

  薛琳琅出乎意料地冷静。

  像一团火,慢慢冷却下来,只剩下留有余温的灰烬。

  “裴仙师,你先,放我下来。”

  古锦月听到小殿下依旧嫌弃裴准,露出个得意的表情。

  若是他生有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此时定然欢快地摇动起来了。

  “咳咳,琳琅,不如等会陪着父皇看看烟花,年关的烟花最是盛大,九霄连环、流星雨箭、岁岁花开,什么样的都有,等会满京城的天空都是烟花。”

  古锦月模仿着胜帝的语气,着实不太像,因为在阿焰面前,他从不懂如何隐藏。

  裴准看不到天道之眼,谁也看不到,在场的人只有薛琳琅能看到那个古怪的东西。

  据说只有突破化神、飞升成功的修士才能获得灵通眼,窥探天机与运势。

  见薛琳琅忽的又冷淡下来,裴准有些无措,甚至生出些许不满,不过这小孩一向对他喜怒无常、若即若离的,这点小小的挫折……

  他也不是忍受不了。

  毕竟,人还在就是天大的恩赐了。

  薛琳琅活得下去,他们相处的时间就还常,他就不信养不熟这小兔崽子。

  他迟早会喜欢上他。

  裴准在心中笃定道。

  薛琳琅一落地,那金色的眼睛就移动到了他的脚下。

  薛琳琅勾勾唇角,很好,看来这个东西本身就知道冤有头债有主,那些气运是他吃了,就合该来找他。

  现在,他恰好站在天道之眼的瞳仁中心。

  裴准的计划到底还是太过激进了。

  或者说,这个时间段靠气运给薛琳琅续命本身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是不该抱有期待。

  薛琳琅也好,裴焰也好,只适合对这世界绝望。

  “师父。”

  裴准正在思考自己哪里又惹到任性的小皇子了,倏忽听到一声软绵绵、极乖巧的呼唤。

  他险些以为自己幻听,连忙不可置信地打量过去。

  结果真不是幻听。

  薛琳琅又叫一声。

  “师父。”

  “我好像真的要走啦,明明这次又想活下去了。”

  然后他冲他陌生又熟悉地笑了笑。

  这笑让裴准觉得有些熟悉,隐隐和当年他第一次捡回那只家破人亡的小崽子很相像——

  伴生玄焰,怀璧其罪,明明是中秋团圆之夜,裴焰的父母却惨死在他眼前,丹桂飘飞,花香掩不住浓郁恶臭的血腥气。

  明明当初捡回他的时候,他承诺护他一生一世,不会再让他受任何欺负,怎么兜兜转转,好像欺负小崽子欺负得最狠的,反而成了自己呢。

  裴准恍惚想。

  到底是什么时候——

  薛琳琅死的时候很突然,就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没有任何感觉。

  他觉得自己就好像被浓重的黑暗一口吞噬,那里没有光,没有声音,更没有知觉。

  可以说……走得很安详。

  他甚至连遗言都没留下。

  他死得很安详,周边的人却疯了。

  看着忽然昏迷的薛琳琅,裴准脑海一片空白。

  他判定过那么多人的生死,却独独不敢走上前去探一下眼前这个人的呼吸。

  他好像听到古锦月在疯狂咒骂着什么。

  这都无所谓了。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控制住表情的,僵硬得像是几百年没动过。

  也好像听到谁在哭。

  谁在哭。

  他什么都忘记了。

  他只记得,那一瞬间满天空的烟花绽放了,城楼下的人都在欢呼。

  好漂亮。

  好漂亮。

  再也不会有这么漂亮的烟花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回来了,狗狗祟祟探头。下章演示各种人的各种疯法,有奖竞猜谁最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