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宫内, 在正道修饰面前嚣张跋扈的炎御魔王此时正像个小媳妇儿一样乖巧地跪在地上,脸上还带着几分委屈。

  他得了尊上命令前去围剿那群正道,本以为是个有意思的差事, 结果却因为轻敌吃了一个大亏, 最后还是尊上现身出手救下了他。这件事简直是炎御的一生之耻!而且还是在他最尊敬的尊上的面前!

  楚九歌,下次我绝对要让你千刀万剐!炎御恨得咬牙, 将楚九歌的名字在心里反复鞭尸了无数次, 势要与这位据说是正道救世主的小子不死不休。

  裴临渊端坐在属于魔尊的宝座上,透过面具将炎御刚才的反应尽收眼底。

  气急败坏, 恼羞成怒, 下一秒就能跳起来去找楚九歌报仇——还是一如既往地没脑子,想法写在脸上,一点也不像是演戏,也并非他人所顶替。

  裴临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在木质的扶手上,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嗒、嗒、嗒。”

  敲击的声音并不大,但在空旷安静的大殿中显得尤其突出。

  一下一下的,敲得跪在下方的炎御心里直打鼓, 刚刚被怒气冲昏的头脑也在这一声声的敲击声中冷了下来,并且后知后觉地发现, 尊上似乎是打算对他…兴师问罪?

  在魔尊麾下做事的几位魔王里,炎御不是最强的,也不是修为最高的,甚至因为资历小年龄小,他可以说是魔王里最弱的一个, 但——他绝对是对魔尊最忠心不二的一个。

  平日里, 炎御虽然疯, 但只要裴临渊说往东绝不往西, 说一绝不说二。裴临渊要对付谁,他绝对第一个冲上去。倘若说,炎御就是天帝安插在魔修里的眼线,裴临渊是不信的。

  炎御此人,爱疯爱闹人生意义在于打架搞事,没啥心机算计,之前在仙人遗府的布置绝不可能是他自己的手笔,幕后黑手定另有其人。炎御这傻子多半是被人当枪使了。

  只不过,炎御虽然傻,但想要骗到他却也不容易。这傻子知道自己不聪明,平日里只信他说的话,对于其他魔王少有交集,究竟是谁……

  想到这,裴临渊终于开口:“炎御,本尊记得,下令你禁足百年,如今离百年之期尚有些时日,你却不顾本尊命令,出现在仙人遗府。炎御,你该当何罪?”

  冷冰冰的质问语气让炎御心下一凛,赶忙道:“冤枉啊尊上,我是听从了您的命令才去找那些正道修士麻烦的啊!还有那个什么钟迟,不也是您安插在天宝阁的奸细吗?您都忘了吗?!”

  “本尊的命令?”裴临渊面具下的凤眸微眯,“炎御,本尊可不记得给你下过这样的命令。至于你口中的钟迟,本尊更是从未见过,更莫说安插他做奸细了。”

  炎御:“???”为什么尊上的每个字他都听懂了,合起来他就不明白了。

  看他这一脸蠢样,裴临渊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道:“炎御,你被人骗了。”

  炎御:“?!”

  想到那个将他们耍的团团转的幕后主使,裴临渊冷笑一声:“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炎御此时也意识到问题的重要性,颤抖着唇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清楚:“那天,我本来因为尊上您的命令一直在自己宫内闭关,却突然收到了您的密信,密信中说仙人遗府即将开启。您在负责主办此次事宜的灵宝阁中埋伏了一个人手,到时这个人会在灵宝阁的阵法中动手脚,把防御阵变成禁锢阵。届时我再带着手下来破坏仙人遗府的禁制阵法,将那些正道的修士们一网打尽……因着当时的那封密信上有着独属于魔尊的印记,所以属下并未怀疑。”

  听完炎御的解释,裴临渊沉吟了一会儿,道:“那封密信你可还留着?”

  谁知炎御却是脸色一白,摇头:“密信中提到此事不可声张,令我看完之后就要马上销毁。属下当时以为是尊上的命令,故而不疑有他自然照做。”

  话说到这,炎御埋下了头,语气沉重痛苦,带着深深的愧疚:“现在想来那封密信处处透着不对劲,属下却大意轻信,中了小人计谋,愧对尊上的信任,污了尊上颜面。属下如今自知罪孽深重,唯有以死谢罪——”

  “行啊。”裴临渊打断了炎御的话。

  做戏做到一半的炎御顿住了,眨了眨眼:“什、什么?”

  裴临渊从储物戒指中取出一把匕首法器扔到炎御面前,用下巴指了指那匕首:“你不是要以死谢罪吗?行,我同意了。”

  匕首静静躺在地板上,刀刃上闪过一顺寒光,一看就知道这匕首定然十分锋利,是把削铁如泥的上好兵器,绝对能毫无痛苦地把炎御给送走。

  炎御抿了抿唇,看了看地上的匕首,又看了看御座上的裴临渊,这发展好像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偏偏此时裴临渊还笑眯眯地催促道:“动手啊,放心吧,本尊这把法器锋利得很,保证不会让你感受到任何痛苦。”

  炎御的视线停留在那把匕首上良久,然后像是下定决心了一样,伸出手——将那把匕首微微推得远了一些。

  裴临渊:???还有这种操作?

  只见炎御面沉如水,神色严肃:“属下突然觉得,属下其实,可能,大概,罪不至此?”

  “呵呵。”裴临渊懒得再和他计较,正了正神色便道。“这几日你先呆在魔宫,过段时间我会召见其他几位魔王。”

  炎御闻言,心中一动:“尊上怀疑,魔王里有奸细?”

  “能够伪装出你都分辨不出来的魔尊印的,在魔域也就这些人了。”裴临渊点了点头。

  魔尊印是一种他上任后特制的灵力印记,在平日里,他处理的魔宫的政务文书上都被他印上这个印记。因此,在几位魔王那,都应该有印有这种印记的文书。这样看下来,除了被算计的炎御,似乎谁都有嫌疑。

  只不过,就算能仿制出印记的模样,幕后之人又是怎么模仿出与他灵力相似的灵力构成呢?除了印记的存本,幕后之人定还有别的与他有关的东西。

  想到这,裴临渊看向下方还跪着的炎御:“炎御,你想将功补过吗?”

  ……

  打发走了炎御,裴临渊回到了自己的寝宫内。需要处理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魔宫内不会有人敢来打扰他,他的身边竟难得安静了下来。

  安静到,让人不禁有些空落的地步。

  似乎除了闭关那两年,他身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安静过了。不,就连闭关的日子里,也总是时不时收到那小子的传信,一块传音玉简里能被他叽叽喳喳塞满无数的话,还有每每随着传音玉简一起来的小玩意儿……这般不得安宁的日子习惯了,如今清静下来竟觉出几分落寞了。

  想到这,裴临渊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虽然他在江凝光面前否认,声称他与楚九歌不过是场交易,可他自己心里其实清楚得很,楚九歌是不一样的。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不在乎的,但在对上楚九歌那双悲痛欲绝的眼睛时,他到底还是犹豫了一瞬。他如此匆忙从那处离开,也是害怕会从楚九歌眼里看到对他的恨。

  那个孩子,楚九歌,会恨他吗

  会的吧,毕竟自己可是将他利用殆尽后狠狠抛弃,甚至是除之而后快的魔头师父啊。

  名曰无奈的苦涩蔓延至四肢百骸,仿佛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束缚住了全身,无法呼吸,无法出声,亦无法动弹。

  “怎么,这下知道后悔了?”

  一道声音在脑海中冷冷响起,平日里总是婉转含笑的声音此时化作了凌冽冰霜,那是那人盛怒到极致的标志。

  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的裴临渊一下子清醒了下来,他问:“你何时醒的?”

  “炎御走后。”声音的主人回答,随即像是抱怨又像是威胁地开口。“若是早一点醒来,我绝对不会让你伤了小辞。”

  “不过是做给幕后之人,做给天帝看的戏而已。”裴临渊淡声道,看上去似乎十分平静,可垂在身旁微微颤抖的手却泄露了他的情绪。“更何况,要斩断他那妄念,自然要下点狠药。”

  “他喜欢我们,想要和我们在一起有什么不对!”识海之中,上一秒还安安静静的第二人格突然激动地大闹了起来。“我们与他本就是两情相悦——”

  “两情相悦?”裴临渊轻声打断了第二人格想要说出口的话,面上满是对自己的嘲弄和讽刺。“你说出这话就不害羞吗?裴临渊。”

  “你控制引诱他喜欢上你,看着他因为你们之间的关系而受尽煎熬,纠结痛苦却始终离不开你而开心……”裴临渊一字一句地将属于“裴临渊”内心潜藏的险恶撕开来,“这样让他痛苦的你,有什么资格说喜欢?”

  “你根本不是喜欢他,你只是在满足你的占有欲,控制欲。”

  “裴临渊,你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卑劣之人。”

  “你怎么敢,又怎么配,说喜欢?”

  说到最后,自作镇定的假象出现了破裂,声音发着抖。

  大概是被主人格的这番话震慑到,又或者是因为力量不足再次陷入了沉睡,第二人格没有再说话。

  房间里,识海里,再次恢复了那令人窒息的安静。直到一枚紧急密令传到他手上——

  “尊上,天门宗那边传来消息,天道剑主伤势过重,恐不日将陨落!”

  “啪”的一声,桌上的茶碗碎裂,原地哪还有裴临渊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