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九歌确实被炼心阵所呈现出来的幻境给困住了, 在循环往复的噩梦中挣扎着。

  红砖漆瓦,雕栏玉砌,还有耳边婉转咿呀的江南小调, 这一切仿佛已经久远到像是不真切的梦。可他明明又记得如此清楚, 就连回廊的廊柱上被他划下的几道刮痕都记得一清二楚。

  手指抚摸上柱身那几道明显的刮痕,凹凸不平的触感是那般真实……这里, 这个地方, 这个宅子,真的是他记忆中的楚府。那个他长大的地方, 他曾经的家。

  意识到这里可能是楚府以后, 一个疯狂的念头闪过脑海,楚九歌突然朝一个地方疯狂跑去。

  这个时辰,如果他记得没错,爹和娘应该在后院花园里!

  凭着记忆跑到花园,远远的楚九歌便看见一名头戴桃花发髻的夫人背对着他,楚九歌脸上一喜:“娘——”

  只是下一秒,一把利剑贯穿了妇人的身体, 滚烫的鲜血喷洒,刚好溅到赶过来的楚九歌的脸上。

  “娘……?”他愣怔地站在原地, 眼神呆滞,似乎没有明白在刚才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

  利剑从妇人身体里抽出,被洞穿的身体失去了支撑,重重地倒在了地上,空洞无神的双眼对上了楚九歌的视线。

  楚九歌脸色苍白地退后了一步, 不敢相信娘亲竟然有在自己面前死了一次。

  “哼, 真脏。”

  杀死楚九歌娘亲的人冷哼一声, 嫌弃地将剑上的鲜血甩到一旁, 而那熟悉的声线唤醒了楚九歌的神志。

  听到这个声音的楚九歌呆滞地抬起头,罪魁祸首的面容此时映入了他的眼帘。

  面如中天悬月,色若凌霜白雪,眸清似水,唇点绛珠,比女子多一分英气,比男子多一分妩媚,端的是完美无瑕,犹如天上仙人之姿——那是属于裴临渊的脸。

  “师……父……?”

  楚九歌看着那张脸,嘴唇嗡动,熟悉的称呼脱口而出,却带着不敢置信的惊骇。

  杀了他母亲的人,是师父?

  不!不可能!

  楚九歌下意识地否定,脑子里一片混乱,紧接着他又发现地上躺着的除了他的“母亲”以外,在不远处的还有着一名男性。

  那是……他爹?

  似乎是楚九歌父亲的男人动了一下,似乎是还没有完全散失生命,双瞳紧紧锁定在妻子身上,拖着残缺的身体朝着妻子爬去,满是鲜血的口中还在呼唤着妻子的闺名。

  “裴临渊”见男人居然还没有死透,眉间皱起,举起长剑朝男人狠狠刺去——

  “不要!”楚九歌急急地扑上去想要阻止“裴临渊”,可裴临渊的长剑却直直从他的身体上透过,刺到男人的身上。

  男人甚至连一声痛呼都没有,就彻底失去了呼吸。

  “不,不!这是假的!这是假的……”

  望着父母的尸体,楚九歌痛苦地抱住自己的脑袋,不停地告诉自己这一切都不过只是幻境,是假的。

  他的父母不是死于剑伤,而是火系法术,而且当时来的也不止一个人,绝不可能是师父!楚九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渐渐地不再那么激动。

  没错,这一切不过是幻境为了迷惑他呈现出来的假象。

  随着他坚定了自己的心境,幻境产生的幻象逐渐消失,楚九歌知道自己已经破了炼心阵。

  可就在此时,他的心里却突然冒出来一个声音。

  ——就算这是假的,可你真的没有怀疑过吗?

  “怀疑什么?!是谁?是谁在我脑子里说话!”楚九歌对着空无一物的黑暗中大喊。

  一团黑色的雾气在楚九歌眼前缓缓出现,化作了一个与楚九歌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那个“楚九歌”扯开嘴角,道:“是我啊,我亲爱的自己。”

  看到一个与自己长得完全一样的人,楚九歌瞳孔一缩,厉声质问:“你究竟是何人?为什么要冒充我!”

  “冒充?不不不,严格意义上来说,我是你的心魔。”自称心魔的男子歪了歪头,脸上露出一个绝不会出现在楚九歌脸上的邪气笑容。

  “心魔?”

  “我从你所有见不得光的阴暗想法里诞生,最终滋长到如今的地步。”心魔道。

  “阴暗……想法?”袖袍下的手微微颤抖。

  他的阴暗想法,他的心魔,是什么?是因为他对师父那些不该有的想法吗?

  “喂!回到刚刚那个问题吧,你难道真的没有怀疑过你师父和父母的死有关系吗?”心魔突然道。

  “休要胡说!”楚九歌呵斥心魔,“师父教我功法,引我入道,细心抚养我长大,他怎么可能会与我父母的死有关?!”

  “呵,”心魔嗤笑了一下,“那你如何解释楚家刚灭,他便出现在案发现场?难道不是因为他早就知道会有人灭掉楚家满门?早就知道楚家还留下了一个活口?”

  “那只是凑巧!”楚九歌咬牙,可他的内心却也跟着心魔说的话而动摇。

  “真的是凑巧吗?世间真会有如此巧合的事吗?”

  心魔说的没错,师父出现的时间实在是太过恰当,仿佛他早就知道会发生这一切,也早就知道他还活着一样。

  如果、如果师父早就知道这一切会发生,会有人前来灭门楚家,那师父为什么不早点出现?非要眼睁睁地看着——

  不,不能再想下去了,他不应该这样想师父。师父是救了他的人,是他的恩人,是他此生唯一重要的人。

  “师父待我那么好,不可能是我的杀亲仇人。”楚九歌对上心魔轻佻的眼神,眼底满是对裴临渊的坚信。

  “可倘若,是为了得到取之不尽的神血呢?”心魔问,眼底深处藏着楚九歌看不到的恶意。“我们的师父为了得到神血,故意灭楚家满门再施恩与我们,让我们可以任他摆布——这一切只是他的阴谋而已!杀了他,才能为父母报仇!”

  “够了!师父绝不可能是那样的人!”楚九歌怒视着眼前的心魔,“你一再挑拨我和师父的关系,到底有何居心?”

  “我就是你自己,我当然是为了你好啊。”心魔假惺惺地装作受伤的模样,“你怎么就不信我呢?”

  他早在楚九歌进入炼心阵的时候就趁机偷看了楚九歌的记忆。他很笃定,那个裴临渊会出现在楚家灭门之后绝不是偶然。再加上他猜测出来的裴临渊的身份,他越发觉得裴临渊与楚家灭门绝对脱不了干系。他做这一切,明明是希望楚九歌能认清自己真正的杀亲仇人。

  “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心魔!”楚九歌眼睛微眯,视线锐利起来。“就算是心魔,我也绝对不会舍得伤害师父!”

  更何况是教唆他杀了师父,教唆他将师父捆起来据为己有还可信一点。

  没想到楚九歌竟然能识破他的真身,心魔阴阴笑了起来:“桀桀桀……”

  没错,心魔并不是真正的心魔,他真正的身份是被裴临渊打败的黑袍残魂!

  之前,他在被裴临渊那些邪异的花朵吸干的时候,拼尽全力保住了自己一丝神魂,附在了雷龙的身上。那雷龙之前被他用傀儡阵炼化过,不会察觉到他的神魂,所以他也就那么顺利的苟活了下来。

  然而,他没有想到,这个裴临渊居然与天选之子有干系?!那个裴临渊可是魔族,为天界而生的天选之子怎么可以和魔族扯上关系!更可怕的是,黑袍还发现天选之子居然对这个魔族产生了爱慕之情!

  幸得,在登梯之前裴临渊让雷霁偷偷躲进楚九歌的衣服里时给了他机会。黑袍消耗掉自己最后一丝力量,趁着炼心阵发动,他趁机进入了楚九歌的内心,才有了如今这一番对话。

  在他看来,即使对天选之子使用一些非常手段,也不能任他的心被魔族给骗走了!

  “你到底是谁?!”楚九歌大斥。

  黑袍脸上一阵扭曲,属于他自己那张脸呈现在楚九歌眼前。他打量着楚九歌,虽然说是天选之子,但到底不过是个金丹都还没到的臭小子,就算他只剩下一抹残魂,也一样可以将这小子拿捏住。

  “吾乃天帝陛下座下回火星君,此番前来是为了点拨你。”黑袍故作出高深莫测的神棍姿态。

  等他将天选之子的命运导回正轨,再借天选之子的身体蕴养残魂,等天选之子飞升后,他就可以去找天帝陛下复命邀功了。

  楚九歌却全然不买他的账,对于眼前这个污蔑裴临渊是他杀亲仇人的家伙毫无好感。他冷着张脸:“什么狗屁星君,我看是不知哪里来的游魂野鬼!”

  “游魂野鬼”四个字刚好戳到此时黑袍的痛脚,他面目扭曲了一瞬,又很快遮掩似的恢复原样。他绷着脸:“竖子无知!你只看到那裴临渊表面上对你的好,你可清楚他真正的身份?!我所做之事只是为了点醒你!”

  黑袍算盘打得很好,他认为只要抛出这个问题,楚九歌必定会好奇问他。到那时,他再将裴临渊魔族的身份暴露,告诉灭他满门的亦是魔修,那楚九歌定然就会相信他所说的话。

  可谁知,楚九歌却完全不按套路出牌,二话不说直接攻了上来。

  “敢说师父坏话,受死吧!”